第七十二章独处
李定西是个好孩子,从小时候就是。
七八岁那几年,他的病症发作到了小孩儿时期的顶端,爸妈怎么都拿他没办法。零几年的时候,对这方面治疗普及度还不够高,爸妈把他送到医院待过一段时间。那会儿少儿频道还在放《鸭子侦探》,李定西就天天拿个放大镜在院儿里找什么东西,久了倒还真静下心来,能在院儿中的藤条椅上坐半把个小时。
他坐也没坐相,李母就给儿子手里握一条冻糕。
李定西边吃边坐,晒晒太阳,没多久就睡着了。等睡着了,李父再把他抱屋里凉席上。
童年里的夏天就这么晃悠着过去。
思绪转回,李定西动静颇大地吹熄盛夜行点的一根烟,又小心地许了个愿。
本来盛夜行是想在地上立一排烟的,但李定西说点十八根烟太浪费了,一根就够,以后都点一根。展飞说,你想清楚啊,十八岁可就一生一次,真不点满?
把火机按响,稍微斜了点儿手,李定西笑得身子一歪,说就当我一岁吧,谁想长大啊?!
他们买回来的辣卤又把路见星辣得连喝了好几口矿泉水,最后坐在床边揉肚皮。
盛夜行以上厕所为借口,把路见星拉到卫生间里,贴近了把校服衣摆掀起来,摸到胃的位置,一点点儿地按压。
盛夜行咳嗽一声,伸腿踩上冲水的踏板,压低声音往路见星耳畔凑:“舒服点儿没?”
“舒服。”
“叫你少吃点儿,非不听话,”盛夜行又踩一下踏板,冲水声盖过他的话语声,“等寝室没人了我收拾你。”
“哦……”路见星小声道,“怎么收拾啊。”
倒也没想到他会反问这个,盛夜行干咳嗽两声,说不出个所以然,坏笑着把做乱的手从路见星衣服里摸到后背去,往腰上捏了一把。
路见星“啊”一声惊叫没憋住,还好盛夜行眼疾手快,又踩了冲水的,“哗啦——”声一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大你冲个厕所还没冲完啊,”李定西正在和拉不开的易拉罐扣子拼搏,“这个月水费都得你出!”
顾群山做手势:“冲了三回。”
“上个厕所还挺费劲,”动作顿了顿,展飞接过李定西的易拉罐,单手给开了,“夜行,你和见星儿快点出来啊。”
顾群山又说:“好到厕所都要一起上,真牛。”
李定西笑嘻嘻地朝展飞道了声谢,转脸对顾群山说:“才发现啊?我们早失宠了。”
过完生日,几个男生各自都回到各自的寝室休息。
碍于李定西在寝室里,盛夜行也没怎么“收拾”路见星,只是在李定西去浴室洗澡时逗路见星几下,等路见星脸红得不行要张嘴咬人了,盛夜行再迅速端过脸盆溜进浴室,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他洗完澡一出来,路见星就坐在位置上等他,学着盛夜行的样子在盛夜行腰腹上薅一把,薅完迅速爬上床。
最后,路见星从床帘边露个脑袋出来,表情还特凶。
“收拾你。”
说完这句,路见星一下就把床帘拉上了,但留了点儿缝隙。
没几秒,路见星又把胳膊伸出来,勾了勾手。
意思是:上来陪我睡。
盛夜行浑身发热,这才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省完毕,他拿起桌面上的空调遥控板,把寝室空调温度调低了一点儿。
南方的八月,奇热无比。
喝凉水降温已经不是什么新奇的手法,李定西直接将脸贴在教室的瓷砖墙上,贴一下喊一声爽,路见星和顾群山也愣愣地跟着贴,一下课教室里就贴了一排的人,像被什么黏墙上了。
唐寒一进屋看这阵仗,还以为墙里边儿有什么东西,拿教鞭挨个审问了好久,大家全把目光投向李定西,最后闹剧以李定西在教室后站了半节课告终。
“都多大了还罚站……”
林听说话声儿大,说得顾群山赶紧捂他嘴巴:“是李定西自己要求的。”
“他又得去找唐寒老师要沙袋了,得上课放腿上,”林听说,“不然又想到处跑。”
顾群山敲了敲笔,小声道:“我总感觉定西越来越严重了呢……”
犹豫过后,林听反驳道:“没有吧。”
“真的,按理说到这年龄应该已经……”顾群山越说越小声。
身后的盛夜行抬头,伸腿轻踹了下前座凳子腿儿,“别乱说。”
踹完座,盛夜行把腿收回来,把手里的手机划开,想看了看还有多久下课。
手机一开,想干什么他全忘了,眼神全落在路见星的微信头像上。
盛夜行没事儿就研究路见星的朋友圈,路见星也研究他的。两个人捧着手机在对方朋友圈里进进出出,时不时望对方一眼,好像在说:你怎么不发东西?
路见星也不知道发什么,他朋友圈就一条,上回被逼着搞的荷花图。
愣了一秒,盛夜行见手机屏幕上的小头像变化了下。
好像……是自己。
他有点脸红,故作镇定道:“你什么时候把头像换成我的照片了?”
路见星冷淡无比:“刚刚。”
“你再换个朋友圈背景吧。”盛夜行推推他手肘,开始得寸进尺,“全黑,你这看着也太冷漠了。”
路见星:“?”说得像你之前不是全黑似的。
手指动作几下,路见星头像又一变,和背景图一块儿变成全黑。
盛夜行:“……”
路见星:“睡觉。”
打了个哈欠,路见星现在学会了掩护,翻开大练习册就顶到自己后脑勺上,在桌面趴着睡了。
盛夜行看了看自己头像上那颗幼稚又q弹的小星星,默默地选择了继续使用。
下午,班上发生了一件不可控的事儿。
有位同学突然发作,摔完凳子摔桌子,把图书角的桌子都薅到了地上散落开来,尖叫带喘,唐寒来了都没把人控制住。
他一脚踹开凳子,凳子朝后仰倒在教室地砖砖面,“咣”一声吓醒了正趴着睡觉的盛夜行,盛夜行没发作,倒是路见星抄起凳子就站起来要往发出声音的源头地砸过去。
还好顾群山眼疾手快,拦腰抱住路见星,边往后拖边喊:“冷静!冷静!”
路见星眼睛红红的,握着拳也在极力忍耐,最后鼻腔内哼哼几声,乖乖坐下了。
那位同学被“押送”走,路见星当没发生过这事儿,下课就去了趟小卖部。
回来在门口发了半小时呆。
“管管吧,”李定西看一眼教室里靠后门儿的位置,小声道:“一下课就去小卖部买了十多袋奶糖,全一个味儿的。我闻那味儿都快被腻住了,这十多袋他全吃下去不得齁死啊。”
盛夜行停下笔,“全吃了?”
“第五袋了,”李定西比个数,“拦不住。”
“为什么生气要吃糖?”盛夜行问。
“这你问他去啊,我也看不明白。”
“行。”
把课本简单收拾过了,盛夜行起身推开凳子往后门走,李定西他们几个眼神瞬间变得崇拜,都没想到盛夜行还敢去劝路见星,毕竟今天见星儿发飙的样子再一次成功吓唬到了众人。
盛夜行走到路见星面前,别的也没多说,只是讲:“我也想吃。”
路见星二话不说,剩下的几袋全塞盛夜行怀里,眼神诚恳。
哽着脖子吃完糖,盛夜行赶紧喝了好几口矿泉水,努力把那股齁劲儿压下去。
他现在打个饱嗝都是奶糖的抹茶味。
最后一节课有大课间,班上挺多同学都处于睡醒之后的兴奋状态,撞得桌椅板凳乱七八糟。
路见星正坐在位置上看书,桌脚一被撞歪就去扶正,反反复复二三十次,看得顾群山都烦了,一脚蹬到旁边桌椅腿儿上,大声道:“别特么撞了,要疯闹去空地闹去!”
“你们班还有人给路见星出头呢,”被斥责的男生尴尬地笑一声,又朝旁边抱着足球的男生说:“对不住了啊,我先撤。”
顾群山也脾气冲,翘着凳子腿回一句:“我们班还有人串门儿呢。”
“行了,外班的,”林听说,“还不是看在夜行去办公室了,敢这么横。”
摇摇头,顾群山说:“老大现在脾气也好了。”
大课间结束,盛夜行端着唐寒的茶杯和电脑进来,把教具放在讲台上,下台回到座位。
趴着睡觉的路见星抬起头,瞄了盛夜行一眼,笑了下。
“偷笑什么,”盛夜行翻开书,低头小声说,“唐寒老师说你今儿打架了,特别不乖,让你下课了去库房把明天训练要用的东西搬去训练室。”
路见星点头。
盛夜行把书立起来点,悄悄地:“你怎么不叫我陪你去啊。”
“陪我去。”路见星说得挺僵硬,眼神却亮着。
“我不会忍心拒绝你的,”笑着也点点头,盛夜行说,“下课就去。”
高三稍微放得晚点儿,快七点,他们才被唐寒从闷得快要死人的教室里解放出来。
市二的校园库房在操场周围,是单独的一个小厂房,里边儿除了特殊班级需要用的感统训练器材之外,也放了不少体育器材。
盛夜行放学就把两个人的书包全收拾好,手机也塞进书包最内层,说等会儿从库房回来再一起带回寝室,不然背着太累赘。
库房内篮球一筐一筐的,看得路见星两眼发直。
“操,这也太闷了。”盛夜行捏着鼻子,挡住路见星前进的路,“里边儿全是灰,我们拿完就走。”
“好。”路见星皱着眉。
盛夜行拍拍袖子上的灰,“唐寒老师还说,有什么你喜欢的玩的,一起拿走明天用。”
“好。”
“三角形滑车、独脚凳、踩踏车……现在还玩儿这些?我们都这么大了,”盛夜行边看清单边说,“你小时候玩儿过么?”
“嗯。”路见星回应,“会摔!”
“你老摔?”
“嗯。”
“我看你现在还治得挺可以啊,第一天就抡人,今天又抡,”盛夜行蹲下来,伸手敲了敲他的脑门,严肃道:“你打人手会疼的,你疼我就心疼,知道吗?”
“烦,”站得腿都要僵了,路见星说,“很烦。”
他不喜欢听人吵吵,觉得特别烦。
盛夜行一时语塞,等了会儿才说:“那我爆发的时候,你怎么就忍得下来?”
“……”路见星没吭声,按照清单上勾划的笔迹去找独脚凳。
感觉以现在的状态,路见星也不是完全听不进去,盛夜行趁热打铁,追上去拽住路见星的手臂,沉声道:“以后有什么事儿先别急着动……
路见星止住脚步,转过身,眼神飘忽落在库房里落灰的桌凳上,最后再扫视过盛夜行全身。最后,路见星蹲下身子,动作略显笨拙地把盛夜行散开的左脚鞋带系上了。
微微松了一口气,路见星抬起眼,眼尾被手指的灰抹得发黑,“动什么。”
“动手,尽管动手,”盛夜行突然说,“我善后。”
说完,盛夜行拍拍手,招呼着路见星一起把器材都搬到库房靠近门口的地方去。
七点半,差不多小件儿大件儿清点完,两个人准备出来锁库房的门。
训练室也在操场,离库房很近,没几步就到了,两个人搬这些东西十分容易。
“差不多了,我给寒老师拍张照,让她再点点,”盛夜行说,“你站着休息会儿。”
“好。”路见星找了个干净的柜子靠了靠,抹汗。
多运动一下果然舒服些,但夏夜的库房也过于闷热。
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拍照,路见星敏锐于常人的听力就给他敲响警钟,他突然感觉门口像有什么人,下意识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盛夜行。
盛夜行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怎么了?”
“人,”路见星说,“门外。”
盛夜行点点头,“没事,可能夜跑的学生。”
不过现在放学时间,谁没事儿来操场?保安检查一般不会往不值钱的库房走,况且也还没有彻底天黑。
路见星看了眼紧闭的库房大门,“锁,看看。”
盛夜行闻言,伸腿去踢门,发现门锁果然震了一下,再去推门,已经弄不开了。
“钥匙。”路见星把库房钥匙递过去。
摆弄了几下,盛夜行皱眉:“不行,这是从外边儿被锁上了……”
八点,天彻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