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销浪尽,见九天君足踏莲花,金光从血雾中绽出波浪,无上威严震慑着四下邪魔。
苍霁单臂化爪,乌黑鳞片间红色若隐若现。他为化龙吞尽血海,却叫九天君一指封于东海,若非再遇机缘,只怕此刻还埋在水中。当下面对佛光,竟一步不退。
东海诞大魔,东海欲化龙。
净霖不曾料到,这两件事情都是预指苍霁。他见苍霁于群魔之间回首而望,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金莲随波疾掷而来,耳边皆是爆声。苍霁已腾身跃起,血雾紧随其后。梵坛莲水剧烈震动,他俩人皆是大开大合之势,九天台也难承其凶。梵文轰散在九天境,云海间竟响起了阵阵雷鸣。
吠罗要与人厮杀,却被人绊了一跤。他一个前滚翻站起身,正欲发作,却见东君收脚抬手。
“干什么!”吠罗对他防备颇深。
东君扬扬下巴,示意道:“给我解开。”
吠罗落了把柄在他手里,纯属不得已而为之,替他解了链,又见他修长白皙的手摊在面前。那手腕粗细正好,吠罗鼻尖顿时有点热,他往后跳了跳,说:“又干什么!”
东君说:“扇子呢?扇子还我。”
吠罗这才在袖里掏了掏,没掏着又摸腰,从腰后拿出山河扇,却见扇面被自个坐成一团墨了。
“你莫不是在上边吐了口水吧?”东君极其嫌弃地拎过扇,啧啧称奇,“我才给了你几个时辰。”
吠罗目光飘忽,便是不敢直视东君。他心里哼,又怕见了东君的脸,哼不出声,于是只扭着脖子说:“一把扇子算……”
话还没完,余光便见得东君一扇打来。吠罗闪避要逃,东君一把拽回他衣襟,两个人撞了正着。
吠罗说:“你打我!”
东君“啪”地一扇打开刀剑,嘴里还要逗着他,说:“我哪里舍得打你?小耗子失心疯!去找黎嵘,他戴罪立功的时候来了!”
说罢一脚踹在吠罗后边,吠罗便倏地滚出刀光剑影,灵敏地奔向追魂狱。
东君嗅着血海的味道,不禁浑身舒爽,他开扇掩面,冲周围客气道:“劳驾诸位闭个眼,大庭广众之下,在下也怪羞涩的。”
他话音方落,殊冉便立刻蹲身抱头,冲左右大喊道:“他乃血海凶相,万不可正视!”
只见东君桃眼一挑,面倒不变,背后却倏然浮现出顶天黑影。那黑影片刻清晰,通身恶眼如梦魇之色。东君凶相一现,诵经声便戛然而止。他扇子稍移,露出面来。背后黑影铺天而涌,将金光一瞬覆盖。下一刻他已闪离地面,直跃向众僧。
“渡人渡妖皆无趣,不如今日渡一渡我。”
颐宁落于净霖身侧,说:“你咽泉可在?”
净霖摊掌而对,说:“如今已断。”
“你生而为剑,你在,剑便在。”颐宁说着眺望浓云密雾间的九天君与苍霁,说,“原本铜铃在侧,必能助你重铸剑身。可如今它已助了帝君化龙,你要铸剑,须得再寻法子。”
“你也知道铜铃。”净霖侧首。
“我送你下界,着实费了一番功夫。那铜铃……”颐宁语顿,说,“此刻不是闲话时,你要铸剑,便须拿回慈悲莲。孩子就藏在君父乾坤袖中。”
净霖再度望去,见苍霁已连破数墙,九天君有不支之状。净霖脚下风起,他几步凌身,青衫顿至苍霁身侧。
两人腕间绑着的莹线在混沌中亮起,苍霁龙爪暴出,另一只人手却精准地握住了净霖。他脚一踏地,便猛地再度凌起。
黑袍猎猎而响,九天君掌盖门面,却见苍霁踏空旋身,净霖当即与他错身,借着他的巨力陡然冲至九天君面前。
咽泉已断,净霖却虚化青芒长剑厉扫向九天君脖颈。九天君抬掌而握,青芒长剑霎时崩碎,他黑眸震怒:“找死!”
法印轰然疾砸,净霖不退,腕间莹线一重,整个人已被倒拽凌起。接着苍霁龙爪已至,猛地承住九天法印,下一瞬空中一沉,法印已崩。
九天君一指向天,一指向地,口中经声震耳欲聋。天地霍然极速合拢,形成天压地盖之势。金光穿破云海雷霆,如同钢针一般骤然疾落。
眼前陡然陷入黑暗。
杀声远在天边,净霖冷汗却猝然滚滑。看不见的威慑仿佛是不可抵抗的天之力,他听见什么裂开的声音。然而这种压迫并未弥漫,因为龙吟顿响于身侧。
净霖的手指在漆黑之中,清晰地感觉着苍霁的手化为龙爪。龙鳞锐利刚硬的触感紧贴而来,净霖指下倏地滑动着冰凉巨物。
“看不见如何是好?”浮梨正踹翻人,回头大喊,“殊冉!火来!”
殊冉不及回答,却见一把伞如幽光而立。华裳抬指向前,说:“追魂狱藏天火炉,击翻它,光明自来!”
醉山僧翻杖扛肩,隔空踏去。
浮梨却道:“时不待人!眼下……”
他们话音陡然变得模糊,风中嘶传而出的是震天动地的龙啸。罡风吹得华裳幽光骤灭,九天境内黑暗一片。
电光火石间,只见无边黑暗中一条巨龙腾身而跃。青芒如铠甲一般覆盖他浑身,他自云间腾起时天地合拢之势也被震退。那巨身超越佛兽,甚至超越东君凶相,大到一时间不见龙尾。
苍龙破暗啸出,净霖居于龙首,两人合力,竟当真有撕天裂地的气势。净霖化出青芒,见那青芒似风一般狂绕龙身,成为天地间唯一亮光。
苍霁突破阻碍,九天君的法界轰然崩塌。他睁眼冷看苍霁啸吟冲来,却探臂而迎。
“你是生来吞天纳地的龙,却不曾想过,你被吞的时候是何等壮景?”
九天君承风大笑,只见他人形融化,逐渐变作通体绕火的巨兽。这兽生狰狞四角,四蹄皆酷似龙爪,一条粗壮大尾如电如火。
“我做真佛之后,方才明白,我是天地,也是万物。”九天君口吐人言,“我知道了世间前尘。区区一条龙,不见古兽,便如此猖狂。今日便要你破鳞破脑,留作餐食!”
九天君化作的犼踏足奔向苍霁,双兽吼声穿云裂石。净霖抵风前望,见九天君的火缠龙身,烧出“噼啪”的爆声,便明白这兽不是凡物。
龙已缠住犼身,净霖青符顶天,为助苍霁,暴雨顿时滚滚而下。双方缠斗,这犼撕咬间龙身竟真的破鳞迸血。
苍霁生时,天地早已没有古兽。故而他没有能够与原身匹敌的对手,纵横四海也是狂妄到底。谁知今日九天君化作的古兽,不仅能破鳞撕肉,还能啖火相喷。
苍霁从来不曾服过谁,当下眸中暴戾,已扯得犼兽吃痛长啸。天雨倾盆,这三界昼夜已混,四季已错。九天境中打得不可开交,中渡也陷入五常淆乱。
犼爪掼龙身,苍霁便轰然陷于宫殿楼阁,激起云浪翻滚。九天君爪摁着龙身,撕得苍霁鳞片飞溅。苍霁忍痛化人,九天君便随之化人,掌下已是血肉模糊。
“蚍蜉撼树!”
九天君嗤声欲下杀手,却见苍霁陡然擒住他一臂,将他猛掀在地。九天君坠地反拍而起,那臂间衣袖却已然裂开。
无数珍宝坠落而下,其间婴孩啼哭大作。那掌心莲花摇在半空,随着孩子一起掉向中渡。
九天君迈步欲追,苍霁已翻身而起。他无兵刃,拳脚之重却砸得九天君连退几步。
净霖跟着踏风追去,黑暗间孩子哭声飘忽。正踌躇间,却见追魂狱的方向火光大盛,天火炉翻滚在地,九天境刹那间便烧了起来。
云间海蛟脱身跃出,化作人身抱住孩子。宗音疾步向净霖,净霖探指与孩子小掌相触。
却无事发生。
婴孩哭过的眼望着净霖,净霖掌心空空,他的灵海已经竭尽,本相仍旧死寂一片。
“无用……”宗音愕然地说,“怎么会无用!”
净霖皱眉看掌,想要唤出石头小人,却发觉袖中空荡,连石头也不见踪影。
怎么会这样?
醉山僧杖竖脚下,他蹲在上边,对东君遥遥喊道:“你是不是算错了!”
东君也难得怔神,他说:“不该如此,怎会如此。难道真的要吃了孩子才行?”
苍霁被顿砸在地,九天君犼身在后,压得他龙啸都发不出了。他撑身翻踹,邪魔尽涌向九天君。
九天君兽声大响,周遭血雾竟然也散开了。他说:“我知世界,即便你是龙。也再也逞不了威风。你可知犼兽在时,好食什么?”
他收紧五指,卡着苍霁咽喉。
“它好食龙脑。你吞天吞地,也没尝过自己是什么味。”
苍霁紧紧擒着九天君的手臂,喉间已经露出了要害。
九天君怜悯道:“你本无要害,若你那一日,在南禅遇见净霖时便杀了他,今日就无需再遭此难。可你终究没动手。”
九天君另一手化作犼爪,苍霁喉间血痕已冒。
九天君说:“你生软肋,你便已经输了。”
那爪霎时扑下,就要掏断苍霁咽喉。
暴雨扑打,净霖在这一刻记起抵额的那一声。
“你活着。”
净霖见风从苍霁那里来,吹开他的袖袍与湿发。他忽然溢起哽咽,又被迅速压下,他步迈出去,接着变作凌空踏去。
一千四百前擦肩而过的虚影在一刻重叠相合,净霖眼已泪花涌现,却又寒煞满溢。
他步踏风间时,掌间凝风呼啸,仿佛是什么“啪”声断裂,跟着灵海暴涨翻上,咽泉剑在大雨狂风间寒光破现。
九天君爪未下,那天地第一剑已然到了眼前,眨眼间击开金芒真佛,听得净霖切齿寒声。
“你胆敢杀他!”
松涛轰响,咽泉雪光刺眼。这个瞬间,他俩人腕间莹线陡然变色,红线似如春草一般缠绕而生,紧密相连。
铜铃叮咚,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