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虚几近覆灭的那一天,谢天伐被除妖师父子带回到了凡洲,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醒来之前,他做了一场特别漫长的梦,梦里总是充沛的阳光,视线所及之处,都有一个背影,那些光在旋转,天地也是一样,烂漫如同一场盛大的舞会,他是观众,无时无刻对这个漂亮背影行注目礼,跟随着他的步伐。
这个背影渐渐长大,稚气的身形在变形的浅金色空气中拉长,变得清瘦。
转过身的那一瞬,光芒绽放开来,一切都变得模糊。
他看不见这张脸孔。
但他听得见他的声音。那是一种倔强的哀求,他反反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
[别让我一个人活在世上。]
他似乎承诺过,但最终还是辜负了,狠心违背曾经默默发誓要守护一生的诺言,放他一个人在这个黑水横流的世界,让他活下来。
流动的光变得冰冷,化作粼粼的水一刹那将他淹没,窒息感不断攀升,就在距离死亡最近的那一秒,他挣脱出这个梦,睁开了双眼。
周遭的一切都很陌生,他的感官仿佛经历了一场强制的冬眠,恢复的那一刻陌生极了,他可以清晰地听见周遭细微的声响,甚至是窗外风吹动草木发出的沙沙声。他的眼睛对光线变得敏感,几乎不能完全地睁开。
还有触觉,他能感觉到有一个人正握着他的手。
侧过脸,谢天伐努力地睁开眼,在逐渐回复清明的视线里,他看到了趴在床边的一个人,似乎睡着了,可是手却抓着他的手。
明明已经时隔十二年,可他几乎不假思索。他无比地确信,眼前这个人就是清和。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浑身的皮肤发冷发麻,鼻腔内的酸涩迅速铺展开,不可控地蔓延。他试图坐起来一些,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浑身痛得厉害。这痛感来源过于多,令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儿疼。他咬着牙翻过半个身子,颤巍巍地伸出另一只没哟被他抓住的手。
他想摸一摸清和的头发,他不知道为什么。
这样的举动哪怕是过去,他也从没有对他做过,他不能逾矩,不能做出比保护他更近一步的事。
与其说是抚摩,倒不如说只是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发丝,然后收回。他的头发果然很软,谢天伐想到。
不知是不是巧合,或是某种更加微妙的感应。清和的睫毛动了动,那只没有被眼罩覆盖的眼睛睁开来,眼里弥漫的雾气缓慢地消散,从睡梦遗留下来的迷茫一点点变清晰。
清晰到看见眼前的谢天伐。
那一秒清和怔了一下。他的瞳孔放大,身体一下子抬起,呼吸急促,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下意识抬起手掌捂住自己的一只眼睛,就是那只被眼罩罩住的眼。
舒了口气,他放下自己的手。
“你、你醒了。”
说话间清和瞥见自己抓住他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他飞快地松开自己的手,坐在椅子上后退了一下。椅子脚与地板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很刺耳。
“我去找他们。”
清和半低着头从椅子上起来,匆匆离开房间,把门关上。他没有向他说的那样直接去找厉凌空和莫童,而是靠在了门板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想哭,不知道是开心地哭还是难过的哭,总之他的眼泪止不住往外涌,浸湿了黑色眼罩。他抬手背飞快把眼泪擦掉,往外走去。
谢天伐坐起来,靠着床头,眼睛还望着那扇门。
他长大了,在自己没有参与的期间就这么突然长大了。谢天伐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可他想到这里,又不禁抬手摸了摸胸口。
这里面还有人类的心脏吗?
如果说他只是单纯醒过来,或许是一件好事。可坏就坏在,他什么都记得。记忆太清晰了,他可以清楚地回忆起他被虐杀的细节,记得冰冷坚硬的手术台,血腥气和药水味混合的味道,还有摧毁他意志的精神药物和洗脑手术。
偏偏就是真的醒过来了,不是浑浑噩噩一无所知了。
他记得每一张被自己杀死的面孔。
那些人伸出哀求的手,痛苦得面目狰狞,双目凸起,流满眼泪。他们就在眼前。
门忽然间打开。谢天伐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没有抬眼。
“您帮我看看,他应该没什么事吧?”
他听见清和的声音,和以前清亮的少年音不太一样了,沉稳了许多,但还是很快就能听出来。就像他五官舒展开了,长大了,可眼尾上挑的弧度还是与众不同,一眼就能辨识出。
他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相貌英气,只是一道疤贯穿右眼上下。他摊开手掌心,如同泉涌一样里面出现了银色的光。这光芒很快扩散,将谢天伐覆盖。
“他现在身上已经没有妖气了。”
谢天伐看着这个男人转过头去向站在一边的清和交代。
“那他的身体怎么样?”清和问。
“这你该去问医生。”
清和眼睛垂下来,他急糊涂了。厉凌空交代了几句便要走,清和跟在他后头送他,两人走到走廊时清和忍不住问道,“当初莫童刚唤醒的时候……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吧。”
厉凌空脚步顿下来,“我不知道你说的异常是哪种,但我要提醒你,都是妖傀计划的幸存者,莫童当年很清楚地记得自己被改造的过程,所以他的心理创伤很大。那个时候他才十一岁,我也还年轻没照顾过谁,他又不说话。我就把他一个人丢到一间房里睡觉。”
“后来有一天吃早饭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眼神很空洞,手臂上还有伤。那天晚上我就和他一起睡觉,虽然他死不同意但我还是打了地铺,那天晚上我才知道,他自从被我捡回来,没有一天睡着过。”
清和的眼神像是两汪晃动的泉水,“为什么?”
“他只要一闭眼,就是自己的脚被活生生锯下来的画面。”
听到厉凌空这句话,清和的心沉了下来。
“后来我强迫他和我一起睡,我白天想办法找很多事让他做,高强度训练他的体能,只是想让他觉得累,到了晚上可以累到睡着。”厉凌空说着,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苦涩,“现在回想一下,能把这个孩子拉扯大还真是不容易,我当时也就跟你差不多大。”
清和低声道,“他命也苦,能平安长大确实不容易。你当初之所以愿意相信九凤,还是因为莫童,对吧。”
厉凌空笑了一下,算是认同。
“莫童不会说谎,他说是九凤救了他,我是相信的。如果当初这个孩子没被那家伙救下来,也没办法遇到我。”
他有些感慨,不再继续说话去,而是拍了拍清和的肩,“你要清楚,他和莫童不一样,莫童不算是完全成功的试验品,所以也没有为那些人效力过,他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听见这句话,清和垂在一边的手颤起来,他握住拳头。
谢天伐等了很久,才等到这扇门被打开。他抬眼看向门口,看见一个年轻漂亮穿着件黑色皮衣的女孩儿跟着清和进来,他的眼神开始晃动,心有些慌。
“莉亚,麻烦你了。”
莉亚点了下头,把自己手里的工具箱往桌上一放,按动按钮之后箱子自动打开,里面都是医疗器械。谢天伐的心跳又恢复一些,沉下来。
原来是医生。
清和坐到床边,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谢天伐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就像一个为好友的复苏感到开心的朋友那样出口安慰,“天伐,你放心,莉亚虽然看起来漂亮得不靠谱,但是是个很厉害的医生。”
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谢天伐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讶异,但只有一瞬,很快被压了下去。他朝着清和点头,“好。谢谢你。”
他没有怪自己。但这似乎并没有让谢天伐安下心,反而在他的心上压上更重的一块石头。
莉亚仔细地检查和处理了一遍,“没有什么大问题,但他身上的伤不少,我简单处理了一下,要想完全康复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其他的还好,放心吧。”
清和稍稍安定些,他送走莉亚,回到房间,沉默的气氛令两个人都有些忐忑。
“你饿吗?”
谢天伐摇摇头。
清和看着他床边的那张椅子,犹豫了一下,最终坐到了挨着门的沙发上。他觉得自己太可笑了,盼着他醒过来的时候做梦都告诉自己,只要他醒过来,一定要第一时间抱住他。
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不敢了。
假使中间经历的这些都不算数,他们的关系回归到最初,其实也不过是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吧。
谢天伐又不知道他喜欢他。
空气流动得很慢,好像很快就会凝固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那些残忍屠杀的画面不受控制地从谢天伐的脑海中出现,他无声地深呼吸着,试图摒除这些。他试图去想过去,可惜他想到,过去的时候清和就不太同他说话了,他长大了,也变得沉默起来。有时候看着他的背影,谢天伐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他看着清和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的身影,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个阔别多年最俗套的对白。
清和没有抬头,轻轻笑了一下。
“挺好的。”
这三个字拿来概括这十二年,苍白又讽刺。
“我命大,遇到很多的好心人,不光是人啦,还有妖,他们给了我很多帮助,我现在有工作,也有朋友,他们还帮我找到了你,把你救回来。挺好的,我觉得。”清和抬头,又一次对谢天伐笑了一下,“你能回来就好,以后也会好起来的。”
谢天伐点点头。
清和如坐针毡,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说到哪里为止。他索性站起来,“我……我不打扰你休息,我先走了。”
谢天伐抬头望去。
你为什么要救我回来。
这句话他终归没有问出口,他也知道答案。报恩?约定?大概逃不出这些理由。
厉凌空说的话一直在清和脑子里盘旋,所以第一晚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外,用监控看着谢天伐,他不确定谢天伐有没有睡觉,因为他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一晚上都是如此。早上清和进去送早点的时候,谢天伐坐了起来,非常配合地把粥都喝完,好像一个积极配合治疗的病患。
清和在他吃早点的时候会播放新闻。谢天伐看着,一言不发。十二年过去一切都变了,但他并不会对那些变化的事物和新闻中的新面孔提出疑问,他只是看着。这样的日子也过了几天。直到有一天,新闻播报了一个妖族的政客,谢天伐浑身突然间抖起来,打翻了没有喝完的粥,烫到了他自己。清和一下子慌起来,他手忙脚乱地帮他清理,听见谢天伐不断地道歉,心痛得要命。
“你刚刚怎么了?”他给谢天伐上烫伤膏的时候开口问他原因,但谢天伐似乎不准备说,“我不小心。”
那天清和自己去查,到了晚上收到消息,才知道原来这个政客的妻女都死于妖傀手下。
清和浑身发冷,原来他真的什么都记得。
那天晚上他依照往常靠着门板坐下,但没有打开监视器。他觉得好辛苦。
通讯器响起来,是卫桓的来电。
“我听云永昼说天伐醒了?怎么样?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这个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热心肠。清和简单说了几句,最后忍不住,还是把早上的事告诉他了。卫桓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笑着开口道,“没事的,只要你陪着他肯定会没事的。”
“真的吗?”
“当然了!”卫桓的语气确切得不得了,“你现在在哪儿?不会没有陪着他吧,不可能啊你可是在山海地下禁闭室都天天守着他的。”
“那时候他没醒。”
所以他才敢寸步不离地陪着他。
“清和,”卫桓的表情变了变,正经了许多,“你拼命活下来不就是为了他吗?现在他回来了,你怎么反而害怕了?你难道不是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吗。”
卫桓说得太直白,清和不愿意承认。
“我没那么想过。我只希望他好起来,变回以前那样,其他的都由他去,权当我拿这十二年报答他换我的这条命。”
“那你起码要去让他好起来。”
听见卫桓这句话,清和抬起头,见他继续道,“再说了,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你的命,你怎么知道他对你没有感情,不然当初他都已经失去心智了,为什么唯独不伤害你?这些你都不好奇?”
“清和,别这么倔。我知道你如果不是这么倔的性格你活不下来,但是对着自己在乎的人,就别这么倔强了。”
谢天伐睁着眼睛面对着雪白墙壁,他努力地回忆从小到大和清和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想他小时候背着小书包一蹦一跳走在前面的样子,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那些可怕的记忆操控。
他想,自己这样被他照顾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说不定哪天就失控了。
最好明天告诉清和,请他把自己送到医院去。
身后忽然间响起细微声响,是开门的声音。谢天伐没有回头,他想应该是清和检查他有没有睡着,经历了早上的事他大概不放心,于是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床陷下去一块,被子被掀开。
“我睡不着。”
清和躺在了他的身边。
谢天伐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他手足无措。
“你睡着了吗?”清和转过来,面对谢天伐的后背。但谢天伐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这是清和料到的。
“我可以抱抱你吗?我好冷。”
谢天伐睁开双眼,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他拥抱住。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是无意识的。你没有错。”清和的脸贴着他的后背,声音温柔,“你也是受害者。”
谢天伐的眼眶发涩,他咬住牙不说话。
这些原来都被清和知道了,他努力想要藏起来的恐惧和挣扎,全都被他尽收眼底。
“我那天骗你了。”清和坦诚地面对他,面对自己,“我这些年过得一点也不好,但我还是咬着牙活下来了,因为我想找到你。你可能好奇为什么我一定要找到你,其实我本来不想说,我想你现在应该很痛苦,我不想因为我的事增加你的负担……”
“我喜欢你,从小时候就喜欢你。”
谢天伐愣住了,身体僵直。
是不是他太久没有休息,精神恍惚了。
圈住他的手臂更紧些。
“你是我坚持活下来的原因。”
清和没有期待过谢天伐或许会给出什么回应,他只是继续道,“我以前很幼稚,故意冷淡你,不想让你只是因为我父亲的话而继续呆在我身边,我想得到你的注意。想让你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你的任务。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很难受,看到你开心又难过,我回不到小时候的我。”
谢天伐仍旧没有回应,就像以前的他一样。
“不过你放心。”清和语气故作轻松,“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我只是想说出来,如果你接受不了,可以直接推开我,毕竟我们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小时候的那些都算不了什么。我会以朋友的身份帮助你陪伴你,直到你好起来。”
这番话并不是他一时口快说出来的,他这几天斟酌了很久,所以早有心理准备。忽然间,一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抱住他的手拿开。
清和的心狠狠地闷痛了一下,说好不后悔,他又开始后悔了。
他主动收回自己的手臂,像只生怕被人踩到的蚯蚓,蜷缩回泥土里。
可下一刻,谢天伐转过来,将他搂在怀中。
他的胸膛不断地在起伏,呼吸沉重,手臂颤抖,就这样沉默了将近一分钟,他才哑着声音开口。
“清和……”
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发愣的清和回过神,轻轻地嗯了一声,“我在。”
谢天伐没有说更多,只是反复地念着清和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好像在弥补他们失去的这些年。清和闭上眼,听着他的声音,脑子里满是过去他保护自己的画面。故意倒着走路,每一步都可以看到他的面孔和表情。
他想到当年年少的天伐把编好的草蚱蜢递给自己,说他永远不会消失。
“清和,我爱你。”
脑海中的画面在这一刻终止。
清和不可置信,抬头望向他。
谢天伐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眼睛,露出来的那只,还有带着眼罩的另一只。
“我爱你。”
倔了这么多年的清和,此刻终于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这天晚上,他们紧紧相依,度过了复苏之后第一个安心沉睡的夜晚。
第二天的时候卫桓突然跑了过来,理所当然的云永昼也来了,他们带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妖族补品。谢天伐能认出来他们,他记忆里最强劲的对手。
“来就来,带这么多,他又不一定吃得了。”清和故意埋怨。卫桓嘁了一声,“你太小瞧我了,这都是人类可以随便吃的好东西,你懂什么。”说完他坐到谢天伐的床边,十分熟络地开口,“我是卫桓,是清和的好哥们儿。”
谢天伐觉得讶异,因为他知道自己当初被改造用的就是卫桓父母的尸体。
他不是一个会润色话语的人,于是直接开口,“你不恨我吗?”
卫桓没料到他会直接这么说,顿了一下,又道,“你没做错,我干嘛恨你。我的仇人都被我亲手解决了。”
说完他冲云永昼使了个眼色。云永昼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清和的身边,“我有点事交代给你。”就这样把清和带出去了。
谢天伐看着门关上,视线又落到卫桓的脸上。卫桓直视他,语气平缓,“我明白你的心情,简单用一句不是你的错,并不能减轻你的负罪感。我也曾经经历过这种事。这样,我换个方式告诉你。”
“如果当年你和清和没有对调,你逃出去苟且偷生,清和被追杀,最后被改造,成为了没有自由只知道杀人的妖傀。你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把他找回来,唤醒他的神智。”卫桓的语气确凿,仿佛真的在说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似的,“但他仍旧觉得自己背负着这些血债,无论那你做什么说什么,他都给不了任何回应,最后,他选择离开你,甚至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卫桓望着谢天伐的眼睛,“你怎么办?”
谢天伐低垂着眼睛,胸口窒痛。
“你接受不了的,清和一样接受不了。”卫桓的手放在他肩上,“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清和,就努力再试一次,和自己和解。”
他们走的时候,谢天伐能明显感觉到清和有些不舍得,和送走别人不太一样,他会在门口多站一段时间,还会远远地跟他们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清和回到床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抱怨,“这家伙真是,带这么多也不管别人吃不吃得完……”
“他人很好。”谢天伐忽然开口。清和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确实是个烂好人,对谁都特掏心掏肺,而且是个十足的乐天派,明明自己也惨得要命。”他走到谢天伐身边坐下,抓住他的手,“他为了唤醒你,放弃了他父母的妖心,让他们的妖魂彻底陨灭了。”
谢天伐心里觉得很难过,他无法将这样的惨痛与刚才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家伙联系起来。
可就是为了他父母陨灭的妖魂,他似乎也不应该就这么简单地放弃。
“你现在会做饭了吗?”
“什么?”听见谢天伐这么问,清和有些惊讶,“做、做饭?”
谢天伐的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我突然有点饿。”
半小时后。
“呀……”清和呆滞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鸡蛋碗,这已经是第四个被他把蛋壳搭进去的鸡蛋了。
谢天伐在旁边看着,不禁笑出来,但他很快收住自己脸上的笑,握住清和的手拉到水龙头边洗干净,“我来吧。”
“还剩两个,我肯定能打好。”
谢天伐将他的手擦干,“我逗你的,我怎么舍得你来做饭。”他很轻松地单手把最后两个幸存的蛋嗑进碗里。清和听见他用舍得这个词,心里痒痒的,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我、那我烧水给你煮面!”
他正要拿起锅,就被谢天伐拉住了手腕。
“给,你来搅散。”谢天伐把装着鸡蛋的碗推到他面前,手脚麻利地做其他事。他把能翻到的食材都找了出来,凑着想给清和做顿好吃的。搅打鸡蛋的声音听着很悦耳,清和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他竟然可以和谢天伐这样相处,就像一对……
“我还以为你学会做饭了。”谢天伐语气温柔,说话的时候会抬头看他,对他笑。
清和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有时候忙着写代码,就吃一些速食。”
谢天伐人工海带切成细丝放进汤里,把锅的盖子盖上,洗了手,擦干之后再去摸清和的头,“以后不吃那些东西了。”
“嗯……”清和都快抬不起头了,汤在锅里咕噜咕噜煮着,热气锅盖都盖不住,好像直往他脸上扑。谢天伐牵起他的手,看着这个曾经身份尊贵的小少爷吃了这么多苦长大,有些心疼,于是下意识拉起来,亲了亲他的手背。
这个动作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所以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清和抬头盯着他,眼里满是惊讶。
谢天伐也有些脸热,手心冒汗,“抱歉……”
“没事。”清和飞快地回答。
他感觉自己都快不能呼吸了。
“没事的话,”谢天伐忍不住开口,“我还能再亲一下吗?”
清和心脏狂跳,可还是闷声闷气道,“你想亲就亲好了,不要问我。”
“好。”天伐低下头,吻上他的黑色眼罩。
这个吻令清和有些难过,他梗着喉咙说,“你别好奇,这里被印上妖纹了,很难看。”说完他还把自己的眼罩拿下来,似乎想要佐证自己的观点。可谢天伐仍旧低着头,印上一个温柔的吻。
“很好看。”他捧住清和的脸,拇指在他的脸颊轻柔摩挲。
“我的清和是最好看的。”
这种温柔他好像等了一辈子那么长,清和眼眶酸涩。可他又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一下子抓住谢天伐的手,“你该不会想跑吧?”
谢天伐一脸懵,没听懂清和在说什么,“跑?你是不是……”
“你、要不然你怎么突然要吃饭了,还给我做这些饭,而且,而且你还这么好,还亲我,”清和的语速变得快起来,“我看到好多人说如果一个情绪低落的人态度忽然间出现很大的反转百分之八十是要离开或者自杀……”说着他忽然间瞪大了眼睛,“你!你不会要自杀吧!我、我……”
听到他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大一通,谢天伐都愣住了。两个人面面相觑。
不过他还是率先败下阵来,忍不住笑出声。
“你在想什么啊,我的小少爷。”
他将清和搂在怀里,摸着他的后背。
“我不跑,也不自杀,只是想试着重新振作起来。”
清和还喘着小气,在他怀里像个小动物。
“没有人会在被暗恋对象表白之后自杀的,小傻子。”
他的一只手伸到自己口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一个东西塞到清和手里。
清和抬起胳膊,是一只草蚱蜢。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