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巷子外面，顾唯笙双脚踩在青石板铺制的小路上，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往回活了几百年。
“Ｓ市的鬼巷，任何超自然的事件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楼逍简单地介绍了一句，“楼家的老宅就在巷子的最里面。”
听到“鬼巷”这个名字，顾唯笙忍不住笑出生来：“天师在的巷子怎么会起这么个名字？‘鬼巷’听上去比‘山市’更像亡灵的大本营。”
山市即“山中蜃景”，别名鬼市，若论起源，大概是要追溯到蒲松龄《聊斋志异》中一篇名为《山市》的文章。
山市每三月一开，每个城市都有一个通往山市的入口，只要有老鬼引路，想进山市里转转并不是什么难事。
尽管顾唯笙是个沉迷在深山修炼的阿宅，但这种亡灵界的聚会他也多多少少参加过几次，因为他修为不错，山市入口的管理员还亲切地给他发了个全国通行的引魂灯。
与缥缈的山市不同，鬼巷两侧都是独门独户、古香古色的小院，偶有几个在街上摆摊的摊主，也全都懒洋洋地坐在小马扎上，看样子完全没有一点要招呼客人的意思。
就算顾唯笙是个第一次来鬼巷的生面孔，这些人也并没有对他展现出一丝一毫的好奇。
这和山市可真不一样。
如果山市里突然出现个人类，怕是整条街因此都要动荡起来了吧？
顾唯笙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而这时楼逍也开始回答起顾唯笙的问题来。
“大概是因为来这里的人大多都与鬼有关吧，”楼逍带着顾唯笙向小巷深处走去，“山市我倒是没有去过，因为我没有伴鬼替我引路。”
顾唯笙回神：“总听你念叨伴鬼伴鬼，伴鬼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并不太好定义，”楼逍皱眉，“如果非要给出一个说法，伴鬼大概就是和楼家做血液交易的鬼魂。”
血液交易？顾唯笙一愣：“楼家人的血都是你身上的那种味道吗？”
“你觉得我身上是什么味道？”楼逍突然问了一句。
“一种很冷冽的香气……”顾唯笙对除了食物之外的香气并不是十分敏感，他垂下眸，仔细在脑海里搜索起他曾经闻过的味道来。
“像雪松，”几秒钟后，顾唯笙肯定道，“像我修炼的那座山上的雪松。”
雪压青松，那种清清淡淡的香气一向很得他的喜欢，只是他已经离开那座无名山太久，久而久之这味道也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那就对了，”楼逍点头，“我的血肉本身没什么味道，无论是闻是尝，你感觉到的只不过是你想感觉到的味道而已。”
没有一种味道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特性，楼逍才敢说出他的血是“遇鬼通杀”这种话来。
“原来是这样，”惊讶过后，顾唯笙轻笑一声，“那我觉得我闻到的应该是糖醋小排的味道才对。”
“那就要看你的心了，”楼逍高深莫测地回了一句，然后他继续接着之前的话题道，“楼家人的血肉向来都蕴含着浓郁而稳定的灵气，这就是楼家饲鬼的底气和原由，但像我这样特殊的情况，楼家几百年间也就出现了我一个。”
“就连楼家世代修炼的金符真火，到我这里也变成了红莲业火。”
楼逍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并不低沉，但顾唯笙还是感受到了对方的自嘲，他心性通透天生不沾业果，所以他无法理解时时和业火作斗争的楼逍到底有多痛苦。
但顾唯笙确实真真切切地看过楼逍苍白的脸色，于是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所以伴鬼和鬼仆的区别就是是否以楼家人的血液做交易？”
“不只是这样，”楼逍摇头，“鬼仆是仆人，他们大多都是被天师抓到而不得不屈从的厉鬼；而楼家的伴鬼是伙伴，他们一般心境平和，和楼家血脉也只是平等的合作关系。”
“楼家道法是为了将一身阳气修炼成阴阳调和的灵气，而鬼性属阴，所以楼家血脉在成年后都会寻找一只伴鬼来协助自己修炼，并且楼家的道法也随着这种现象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但你不同。”顾唯笙竖起鬼瞳，楼逍身上运转的不是阳气也不是灵气，对方的气息中蕴含的是明明白白的正气。
浩然正气。
这和小天师的性格可有点不搭。
“正气不是我自己的东西，那是业火带给我的，”似乎是看出了顾唯笙的潜台词，楼逍还算耐心地解释道，“因为业火，我在十八岁那年就越级上位成了Ｓ市天师协会的会长；但也因为业火，我的修为增长缓慢，直到五年前彻底进入了瓶颈期。”
万物有灵，阴气也好阳气也罢，说到底它们都和这世间的万物脱不开干系。
尤其是站在万物顶端的人类，他们的行为更是会对阴阳二气产生极大的影响。
但就如楼逍所言，人生来就带有七情六欲、十恶八邪，所以这世间很少能找到至纯至净的阴阳之气。
随着楼逍修为的提升，他体内的业火也变得越来越“挑嘴”，原本还能勉强修炼的楼逍在五年前彻底停下了突破的脚步，而且还因此多了一个五年一度的虚弱期。
顾唯笙沉迷修炼几百年，关于楼逍的情况他自然是一点就透——楼家道法修炼需要阴阳二气，而楼逍不仅将阳气变异成了功德正气，他还根本无法吸收和利用世间的阴阳二气，这要是还能顺利修炼下去，那楼家的祖师爷也算白写那么一本|道法了。
早年顾唯笙也是依靠阴气修炼，但自从他修成鬼仙后，他的一身阴气就变成了至纯至净的灵气，而这种不含杂质的灵气恰好适合楼逍的修炼。
这就是楼逍会找上顾唯笙的原因。
“所以我该怎么帮你？”顾唯笙问道，“站在你身边就行？”
楼逍点头：“呆在我身边，或者主动渡给我一些灵气。”
“你可以放心的用我的血液来补回你亏损的灵气，”楼逍认真道，“楼家自古以来都有这个规矩，这不是伤害，它只是一种交易。”
顾唯笙还是第一次见到会主动以身饲鬼的天师，他轻轻撞了撞楼逍的胳膊，真心实意道：“你很特别。”
“所以有放心一些吗？”楼逍放软声音，“虽然我算不上好人，但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
也许是久居高位的原因，除了不正经的时候，楼逍说话往往都简短有力又带着一种命令的意味，乍然被这么温柔的对待，顾唯笙居然还有点不适应。
“放心了一点，”顾唯笙眨了眨眼，“不过你最好把血装进瓶子里给我，这样我可以想象那是一瓶饮料。”
“新鲜的才有用。”楼逍将顾唯笙的提议一票否决，随后他停下脚步，伸手指向了身旁一栋普普通通的小院子，“到了。”
顾唯笙顺着楼逍的手看去，那是一栋青砖而砌的独门小院，它安静地立在鬼巷深处，颇有几分神秘古朴的意味。
楼逍瞥了顾唯笙一眼：“确定要进去？”
“当然，”顾唯笙勾起唇角，“小天师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我会赖账？”楼逍熟练地拉过顾唯笙的手腕，“非人类想进楼家老宅可有点难，虽然你喝过我的血，但还是再给你画上一道符比较保险。”
顾唯笙：“……。”喝？
他只是舔了一口好吗！
自打相识以来他的手腕就没少被楼逍拽，反正拽着拽着就习惯了，顾唯笙配合地摊开掌心，任由楼逍在他手上画了一个符咒。
随着楼逍手指的移动，顾唯笙的手心逐渐浮现出了几丝淡淡的金色痕迹。
有点痒，顾唯笙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这符咒画法独特气息温和，应该是楼家自创的保护类符咒。
有点想学。
回去之后可以给老白的额头上画一个。
正当顾唯笙仔细体会着符咒纹路的时候，楼逍却突然放开了顾唯笙的手：“好了。”
就在符咒完成的一刻，楼家小院的院门便“嘎吱”一声自己开了门。
顾唯笙：“……。”现在很流行自动门吗？
不过有了手心里的符咒后，顾唯笙明显地感觉到了这栋宅院的不同。
就像在一瞬间拂开了那层盖在美玉上的泥土，当褪去平凡的伪装后，顾唯笙一眼就注意到了院子里若隐若现、无处不在的刻痕。
有趣，这院子里到底叠了多少层符咒？
“进去吧，”楼逍没用什么劲儿地推了推顾唯笙，“楼家的藏书都在里面。”
“现在它们都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