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呼——”

机关停止运转,堪称清爽的风顺着大开的石门吹进高台上的石室,江烟抱着老白跟在顾唯笙身后,蹑手蹑脚地跨过了那道石门滑动所留下的痕迹。

石室被布置的格外清雅舒适,若不是位于机关重重的陵墓之中,它看起来倒更像某个世外高人的隐居之所。

室内的环境有些凌乱,墙壁上那些只以背面示人的挂画也不知何时全部被翻了过来。

数以百计的画卷上全都是一个俊容丰姿的青年,或坐或仰,或喜或嗔,这些显然出自一人之手的挂画忠实地记录着青年每一个值得收藏的瞬间。

微风拂过,画卷随风轻轻摇动,那画中的青年便更得神|韵,简直像是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栩栩如生。

一个身穿明黄色长袍的男人正坐在书桌前摩挲着手里的画卷,动作间颇有几分温柔缱绻的意味。

怎么和她梦里的完全不一样?江烟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没想到男人还是在她踏进石室的第一秒就注意到了她——

或者说是注意到了她怀中的老白。

也就是在男人抬头的那一瞬,对方身上所有称得上柔软的气息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男人眉峰凌厉,无需言语便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原来你藏在这个小东西的身体里。”

男人准确地对上黑猫金色的瞳孔,他随意地向椅背上一靠,接着自然地冲老白招了招手:“忆儿,过来。”

[别管,让我出去。]老白低低地冲顾唯笙喵了一句。

此间石室并没有什么针对魂体的阵法,顾唯笙用手指在老白额间轻轻一拂,对方那困在猫身中几百年的魂魄便轻飘飘地显了踪迹。

那是一个相貌极佳的少年,他年岁不大,额间画着一抹复杂的红色刻痕,配上玄色的华服,更衬得他肤白胜雪、身段风流。

少年眼神复杂地看向男人,随后抬起双臂一拱手:“皇叔。”

就是这个男人,宠他养他,给了他世界上所有的荣华;

也正是这个男人,在他身体无恙的情况下,将他生生地闷死在棺中。

若不是当年他养的小宠阴差阳错地闯进密室,若不是顾唯笙听到他的叫声前往陵墓,他这个人早就该在几百年前烟消云散。

“你……画……?”江烟捂住嘴巴,目光不停地在老白和画卷上的青年间来回打转。

倒不是她大惊小怪,只是少年的容貌和画卷中的青年足有九分相似,若不是老白眉宇间少了青年的文雅与病气,江烟绝对会以为他们是完全相同的一个人。

“为什么不过来?”除了一双变红的眼睛,男人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任何差别,他沉下嗓音,仿佛身下坐的不是石椅而是龙座,“怕皇叔再拉着你死一次?”

“白忆不敢。”

少年话说得冷漠,语气中更是半点尊敬也无,可即使是被这样对待,书桌前的男人也没有半点动怒的意思,他仿佛看不见顾唯笙几人似的,悠然地和少年话起了家常:“从小便是这副性子,真是和你父亲一丝也不像。”

这话就像点燃了炸|弹的引线,少年的嗓音蓦地拔高:“父亲他已经死了。”

“就同母亲葬在一处。”

男人手上一个用力,保存完好的画纸上立刻多了几道违和的褶皱:“朕无需你来提醒。”

这是恼了?见男人端起皇帝的架子,顾唯笙上前一步将老白护在身后,狗血剧他没演过却看过不少,单凭这一屋子的画和老白的长相,他就能脑补出两人之间大致有着怎样的纠葛。

楼逍却不管那么多,他是天师,此行又有比试任务在身,这会儿见到一个明显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他当然不会放任对方如此逍遥自在。

符纸一荡,楼逍冷声道:“阳寿已尽,你不该活着。”

“地府都未敢插手朕的还阳……”男人抬眼看向楼逍,“你又有什么资格。”

“还阳?”一直抱臂围观的顾唯笙突然嗤笑出声,“壳子里连一魂一魄都没有,又是谁给你的自信说还阳?”

“现在撑着你行动的不过是一缕未散的执念和起魂阵法的加持,”顾唯笙眯起鬼瞳辨别着对方身上的气息,末了,他摇头一笑,“成了别人的傀儡而不自知,皇帝大人还真是明智。”

男人表情未变,仍旧稳坐如山,除了老白——也就是如今的白忆,似乎没有任何事物能让对方产生波动。

这是他等了几百年才等到的转机,他又怎么会因为几个黄口小儿的胡言乱语而动摇自己的决心。

只要能再次见到皇弟,他是人是鬼又有什么关系。

“擅扰死者长眠,几位此行到底所谓何事?”男人放下画卷,“灵都的珍宝皆藏于此,你们若想要,尽可凭本事去自取。”

“之后丧命在那座有来无回的生死桥上吗?”却霜出鞘,顾唯笙直指男人面门,“明人不说暗话,我要白忆的身体。”

顾唯笙本想在比试接近尾声时制造一场混乱借机去寻老白的尸体,但是现在墓主人已醒,情况大变,这也让他原本低调行事的想法落了空。

况且他眼前的这个男人绝对不是靠自己的力量返魂,对方的四肢与眉心处皆有被掩藏的黑色纹路蔓延,这一局比试,必定还有其他人在背后暗中操控。

若不是照顾到老白的心情、加上还想试探背后之人的目的,顾唯笙才懒得和对方多说废话。

“不可能,”男人斩钉截铁地拒绝,“将忆儿留下,朕可以让你们活着回去。”

“你又有什么资本和我们谈条件?”

霜气凝聚,顾唯笙飞剑欲刺,却在下一刻被楼逍打断了出招。

“龙气护体,”楼逍解释的简洁,他将顾唯笙的右手按下,“因果太重,让我来。”

男人似是早就料到了这般的情况,他自醒后第一次露出笑意,嘴角噙着的却是浓浓的不屑:“灵都乃得仙佛庇佑的神国,你们以为朕会同人世间那些平凡的帝王一样没用吗?”

“仙佛没落,结界已破,白家无后,”白忆凉凉出声,“灵都早已覆灭,皇叔又何苦抱着那些老黄历说事。”

“魂飞魄散,这不就是皇叔为一己私欲灭国而付出的代价吗?”

“魂飞魄散又如何,最终还不是朕赢了?”男人从书桌前站起身,他的尸身保存得极好,好到能将他的每一丝快意都毫不僵硬地展露出来。

就在男人起身的一刻,整座陵墓都开始地震般地摇晃起来,不知沉淀了多少年的阴气铺天盖地地向石室中涌来,亡魂与怪物的嘶吼此起彼伏,顾唯笙下意识地握住楼逍的手腕,心中隐约察觉到了不妙。

阴气、万鬼,这架势怎么又像是针对小天师而来。

男人血目微眯,一副要将众人赶尽杀绝的架势,白忆愣愣地看向对方,不知道自己的皇叔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身为皇帝,男人自然有属于君王的傲慢,可在白忆的记忆中,对方一向都是自持且冷静的。

自持到可以笑着祝福所爱之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冷静到可以亲手将养了十六年的孩子活活闷死。

无论怎样,对方都不该是这一副自负狂躁的样子,白忆看着男人熟悉的面容,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看不透对方的陌生感。

将白忆挡在身后的顾唯笙并没有注意到少年的走神,他能感觉到所有带着阴气的生物都在飞速地向此地汇聚,虽说小天师现在已经不再受被迫自焚的威胁,但在此处交手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尽管不解那个疯皇帝为什么要用这间他珍爱的石室作为战斗场地,但顾唯笙还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带人离开的决定。

可就在顾唯笙挥剑欲用灵气开辟一条道路时,他脚下的地面却突然亮起了不知名的纹路。

仿佛是触发了什么传送阵法一般,本来还站在老白身前的一鬼两人转瞬间便消失无踪,徒留只剩魂体的老白和一只无声无息的黑猫留在原地。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白忆握紧拳头,咬着牙问道。

“仙家法术,区区凡人也妄想应对,”男人没有理会少年的质问,他浑不在意地咳出一口黑血,再次冲白忆招了招手,“忆儿,过来。”

“为什么?”

对上男人血红的眸子,白忆神情恍惚,身为猫的快乐和身为人的痛苦在他脑海中不断交替,连带着他的魂体也开始虚幻起来。

“我怎么可能让你顶着这张脸、流着他的血去爱上别人呢?”听到少年的低语,男人却误会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在朕活着的时候,朕自然可以宠你养你,因为你是他的血脉,因为朕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你。”

“可朕终究也会死去,”男人轻轻搭上少年单薄的肩膀,“既然如此,皇叔就只能让你先走一步了。”

尤其是在可以为皇弟夺得一线生机的情况下,一个孩子的生死便显得格外无关紧要起来。

“忆儿,当只只会卖蠢的宠儿有什么好的?”男人瞥了一眼地上那只毛色暗淡的黑猫,“不如永远陪在皇叔身边,你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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