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唯笙从石墙中走出来的时候,神经紧绷的众人差点没直接对着他的头开上一枪,墙外阴气浓郁气温极低,顾唯笙不舒服地揉了揉鼻子,压下了自己想打喷嚏的欲|望。
白忆“蹭”地一声窜到人前给了顾唯笙一个熊抱:“算你命大!我还以为你这次会折在里面呢。”
“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联系上你,叫魂儿这个方法也实在太土了点,真不知道楼安是怎么想的,”白忆嘴巴不停,顺便替众人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对了,那个方今怎么样了?要我说……”
顾唯笙被白忆扑得一个踉跄,恢复人身后,老白的身高比顾唯笙矮了大半个头,这会儿听着对方止不住的碎碎念,顾唯笙竟有了一种养弟弟的错觉。
只可惜这错觉连五秒都没撑住,同样穿墙而出的楼逍长臂一伸,利落地扒开了抱着自家媳妇的某人。
“本体在我这儿,器灵被鬼王关进地牢了,”楼逍转头冲众人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随后他忽地伸手掀掉了白忆的帽子,“奇了怪了,几天不见,这蠢猫怎么还多长了对儿耳朵?”
“楼逍!”帽子被摘,白忆“腾”地炸毛,这楼家兄弟就没有一个好人,一个两个都是蔫坏蔫坏的主儿。
他用一双圆润的猫眼控诉地看向顾唯笙,却发现对方的眼里也是满满的笑意,甚至还有几分要上手摸摸的架势。
糟了,他家老顾曾经可是个出了名的撸猫狂魔。
白忆捂着耳朵警惕地后退了几步,深刻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妖怪那边走一趟。
虽然妖怪排他性极重,可他好歹也正儿八经地当了几百年黑猫不是?
被几人这么一闹,现场凝重的气氛立刻缓和了不少,抛开一些利益冲突客观评价,楼逍的确是近年来天师圈中的最强武力没有之一,更何况对方做事稳重有礼,只要楼逍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就是给在场的所有人喂下了一颗定心丸。
就算Z国境内的阴气没有丁点消退、甚至还在继续向外蔓延,但众人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松了口气。
——领头羊还在,其他问题总是能解决的。
一个身穿特殊制服的高大男人走到楼逍面前敬了一礼,顾唯笙大致扫了一眼,发现在场还有三个和对方穿着相同制服的男人,不过眼前这个男人制服上的标志最为独特,看起来应该是个组长队长之类的人物。
天师协会和政|府间的联系不浅,估摸着楼逍接下来要打好一阵儿官腔,顾唯笙脚步一转果断开溜,半点都没有做一个好伴鬼的自觉。
前方的环境喧闹,云行脑袋发晕地倚在墙边喘着气,江烟将身子缩成小小一团,她身形虚幻地靠在云行身上,似乎下一秒就会再次变回那面古朴的镜子。
危机还没有彻底解除,大部分人也不了解云行和江烟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所以他们自然也不会过多注意这两个退到角落里的“普通人”。
无知真好啊,云行低低地咳了一声,他眼前发黑,喉咙里也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
那些普通人只是渡过了一个格外寒冷的夜,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还好吗?”一件厚实的大衣带着暖意落在两人身上,云行抬眼去看,正巧看到蹲下身来的顾唯笙。
对方的眉头微微蹙着,看起来像是真的在为自己担心,云行勾了勾唇角,笑容还是一如往常地充满了欠扁的“先知感”:“死不了,别担心。”
但顾唯笙此时却没有办法再像一开始那样抵触对方,他再次扯掉了自己的几片叶子,然后一股脑儿地将它们塞进了行和江烟的嘴里。
云行配合地张口,心里却知道顾唯笙此举并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果然,在菩提叶化为灵气流入两人的体内后,江烟的身体迅速地凝实起来,可云行的脸色却仍旧和之前一样难看。
如果非要找出什么变化的话,只能说对方的眼睛比之前有神了一点。
顾唯笙不信邪地又画了几道治愈符篆打进云行体内,却意外地发现这些符篆就如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没翻起一个。
“没用的,”云行低声道,“孙家的人向来早夭,我们已经习惯了。”
所以在知道了自己跑到楼家去救楼逍时,父亲才会失控般地狠狠打了他一顿。
楼顾二人的命运线过渡太长牵扯太广,只要他选择插手,就再也没了后悔的可能。
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就算他在其中只起着微不足道的引导作用,接下来等待他的也将是一段被透支的生命。
顾唯笙没有说话,一切言语在此时都显得如此苍白,但静默半晌,他还是真诚又俗套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谢谢”。
如果没有云行,这一战能否胜利还未可知。
只要方今成功牵制住了他和楼逍,那么山市外的情况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毕竟这个世界大部分生者都是无法自保的普通人,比起他们,天师的数量还是太过稀少。
“自家人当然要自家人来收拾,我们三个好歹也算是‘一母同胞’,”云行冲顾唯笙笑了笑,“不必愧疚,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而且我至少还有十年好活,”云行闭上眼,语气里是一片悠然的向往,“那可真是一段悠闲的日子。”
“你就不能少剧透点?”顾唯笙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就是因为这种性格,才让对方显得格外作死又拉仇恨。
“做一个只能保密的见证人真的会把人憋疯,”云行叹了口气,他眼皮也不抬,再次像初见时那样问道,“鬼仙大人,云行破例送您一份大礼如何?”
“净化阴气的方法……”
“得得得,好好休息吧你,”顾唯笙掀起大衣上的帽子糊住对方的脸,“不必多说,我的回答还是和之前一样。”
“至于你说的那个方法,我想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云行故作失望地耸了耸肩,帽子不听话地向下滑落,他看了看顾唯笙转身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被围在人群正中的楼逍,最终还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
强大到足以改变未来的人,从来都不会在意所谓的注定,不是吗?
*
顾唯笙从未站在如此高的天空俯视过Z国的夜景,因得距离太远,他几乎看不清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更看不清那些在夜里沉睡的人们。
尽管冤魂已退,但充满血与怨的阴气依旧张牙舞爪地笼罩在Z国上空,八十一道金色的阵法散发着明亮却不刺目的光芒,由细细的金线串联到一起,勾勒出一条龙的形状。
“好看吗?”楼逍拥着顾唯笙打趣道,闪烁的星空在两人头顶铺展开来,仿佛伸手便可轻易触及一般,“没想到方今那家伙还有几分艺术细胞。”
“阴阳失衡,”顾唯笙客观评价道,“黑乎乎的,难看。”
他左手一伸,一支木质的毛笔便自动从袖口跳到了顾唯笙的手心,比起方今笔的平淡无奇,这支毛笔上多了一片阴阳鱼的花纹作为装饰。
“阴阳者承天地之和,形万殊之体,含气化物,以成埒类。”
此笔正是曾经属于宋如烟、最后又被楼逍送回原位的化物笔,顾唯笙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和楼逍还会像最初那般趁着夜色摸进宋宅,之后从那棵茂盛到反常的桃树下挖出它来。
也许是因为都是木头又都是至宝的缘故,化物笔在顾唯笙手中表现得极为温顺,顾唯笙只是稍稍输入了一点灵力,周围的阴气便一股脑地向化物笔中涌去。
而化物笔也真的如传说一般“承天地之和”:无论吸收了多少阴气,它都依然保持着最完美的阴阳平衡。
无需净化,只需吞食便好。
顾唯笙用灵气将化物笔向空中一送,对方便稳稳地立在Z国最中央几千米的高空之上,八十一道阵法与之遥遥呼应,驱赶着肮脏的阴气不断向上聚拢。
方今谋划多年才凑足的阴气被化物笔龙吸鲸吞般地消化,感受着脚下逐渐平衡的阴阳之气,顾唯笙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最后一块大石。
也许冥冥中真的自有天意,但说他盲目自大也好,自欺欺人也罢,除了拍戏,顾唯笙从来都不想按照一个已知的剧本向下走。
“安心了?”楼逍笑着吻了吻顾唯笙的发顶,“就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谁能想到他们初遇时的一场合作,竟然埋下了拯救世界的引子。
楼逍手上偷偷掐了个法诀,等到化物笔“吃饱喝足”钻回顾唯笙袖口时,天空中的星与月就在一瞬间失去了颜色。
云海之上,一轮朝阳冉冉升起,浅金色的光芒照耀大地,洗涤一切污秽的同时又柔和的足以让人想起人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
“笙笙。”
顾唯笙不知所措地回头,恰巧撞入楼逍温柔到足以将他溺毙的眼中——
“天亮了。”
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