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辛健这句话说完,钱真跟付志全都愣了一下。

这结论太峰回路转了,以至于第一时间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付志站起来拿过卷宗仔细的看了一会:“你是说高松杀赵年的妻子是意外?”

事实上高松杀人的凶器并不是事先准备的,而是赵年家放在客厅的刀,茶几上都是水果,看样子他当时是一边看电视一边在吃东西。而现场的血痕鉴定,最先受伤的应该是最靠近门口的赵年。

辛健挑了下眉:“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门口处的血迹是赵年受了刀伤留下的,他身上有其他的搏斗防御性伤痕。”

如果当时的情况是高松最初找赵年理论,发生争执继而动手,然后赵年的妻子听到了争执声音拿刀出来,高松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杀人,那就是过失杀人。

这样就解释了为什么当时明明赵年站在门口,第一个死的确实赵年的妻子。同样,这个推论也能再推出另外一个结论:“那么他杀赵年和赵年的儿子,都是直接的故意杀人。”

高松在当时完全可以停止继续伤人,但是他没有。

赵年的儿子在内室看电视,距离客厅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高松既然能够走到内室去把一个小孩给杀了,主观上已经是绝对的故意了。

付志在辛健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吭声,直到他说完了,才接了一句:“但是你这个推论,恰好证明了高松是激情杀人。”

赵年妻子的死,在现场对高松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刺激。

他最初没有伤人的念头,后面发生的事,都在意料之外。

对此,辛健挑了下眉:“我不认为他是激情杀人。”

他不相信一个人会这么轻易的在一个机动的刺激下一连杀三个人,还包括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8章

辛建后来让钱真去帮他找两个人,当时钱真扬了扬眉,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不过,还没等到他找到人,这案子的发展方向就开始有了新的变化。

最先了解到情况是李磊。

他跑到付志的办公室让他上网。

“检察系统的网?”

那上面除了龟速电视剧可以下载之外,还有什么可看的?

“不是内网,外网外网!”李磊很激动,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算了,你在我手机上看吧。”

付志可有可无的扫了一眼,然后皱起眉。

李磊开的应该是一个大型的讨论社区,上面红色hot标志狂闪的一个帖子就是出租车司机被生活压迫成社会怪物……

里面很详尽的描述了高松这个案子的案件背景,特别是将高松的生活压力做了一个非常渲染的勾勒。

至于下面的回帖,即便付志没看,也知道会是什么情况了。

他看了李磊一眼:“赵卿?”

“谁知道……”话是这么说,但是表情不言而喻。

这种手段,实在不太像一般人能用出来的。

其实社会舆论的关注,对于这个系统来说,并非是不好,毕竟透明化在公正性的制约效果一直很明显,只不过公众容易被煽动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有时候片面的了解不足以让整件案子的真实都被人所关注,而一些偏激的重点,却会被刻意的放大化。

付志可以预想到辛建看到这些会是什么反应。

高松的案子引起社会关注这件事,很快影响开始扩大,处长在第二天就找了辛健和付志去谈话,内容无一例外都是上头甚至特地有人打了电话来特别注意这个案子,让他们一定要谨慎处理。

不过院里倒是没给辛健他们太多的压力,处长的也没有提出任何的偏重看法。

但就是这种程度,也够辛健郁闷的了。

从处长办公室里出来,他进了自己办公室就把笔往桌上一摔:“赵卿这个混蛋!”

付志跟在后面,推了下眼镜:“你现在准备怎么诉?”

辛健一回头:“怎么诉?该怎么诉还是怎么诉!”

以为这样就能逼得他重新量刑?不可能。

从他开始做检察官那天开始,什么压力他都受过,就这种程度,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赵卿无非就是想通过社会的压力让他妥协,激情杀人其实也属于故意杀人,但是在量刑上会有一个明显的从轻处理,他不想打成死*,但是高松的犯罪行为,无论是从定性还是恶劣程度,都必须是死*。

皱着眉,辛健哼了一声:“他要怎么搞都随他,我不吃这套。”

话是这么说的……

两天之后,不仅仅是处长,就连辛健和付志的电话都开始不断的响。

发展到最后,甚至连手机都会有新闻追踪什么的人打电话给他们,至于到底怎么泄漏出去的,他们两个都毫无头绪。

当付志连着两次睡觉被手机吵起来,终于忍无可忍的扣了电池。

然后跑到辛健的卧室外面把里面的人给砸了起来:“这案子的排期能不能提前点?再这么下去要疯了。”

他头发凌乱眼镜也摘了,半夜被人吵起来满脸都写着不爽。

辛健一开门就看着付志这副表情,没忍住笑了下:“忍着吧,快了。”

日期其实已经定了,现在就是等。

“我忍不了了!”暴躁的捶了下门,现在付志面前有任何东西,下场都不会太好看。

看他这样,辛健索性也不睡了,两个人坐在客厅开始看电视,之前付志买了一堆DVD回来,一直忙的没时间,现在刚好打发下烦躁的心情。

电影的剧情严格说有点无聊,都是俗套的东西,来回的折腾。

付志看到一半突然问了一个问题:“辛健,你坚持诉死*,怕不怕被人骂?”

他没回头,眼睛还盯着电视屏幕。

旁边的辛健也没看他,对于这问题只是沉默了一会,然后很淡的回他:“我从进检察院开始,两年的时间挨的骂比我活了那二十多年的总和翻倍还要多。”

而且不止他,是捎带上了他的祖宗十八代。

付志笑了笑,没吭声。

似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背后是个悲惨的故事,都是事出有因,都觉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应该得到,如果得不到,就会把怒火发泄在第三方的身上。

辛健啃了一口苹果:“介意这些的话,根本做不了这行。”

客厅里只有电影的对话显得很突兀,辛健吃苹果的声音很有节奏,一点都不急促,似乎带着他与生俱来的那种笃定和平缓。付志终于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情绪很复杂:“我一直很佩服你可以这么坚持自己的东西。”

他敛回视线:“我就做不到……”

——都说做检察官要理性。

可就算在理性,终究大家都是人,会有情绪,有主观判断,他没办法做的好像机器一样面对所有事。

辛健一直到苹果都啃完了才抽出两张湿纸巾擦了擦手:“我坚持,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办法说服我。”

他突然冲着付志笑了一下:“你这样的,其实比我适合做检察官。”

对他的话,付志也没回应。

两个人似乎都觉得对方比自己更适合,但是到底谁更适合,他们说了也不算。

也说不定,谁都不适合呢……

DVD换了一盘接一盘,两个人就这么从半夜看DVD看到了天亮,后面两个人都看困了,靠着彼此的头歪在沙发上小眯了一会儿,辛健的手机几十条未看短信,他早上起来大概扫了一遍全是陌生的号码就一口气全删了。

值得庆幸的是,钱真终于还是找到了辛健要找的人。

在付志整理完了供词和相关的证据,他打了一通电话给赵卿:“你的口供卷还要复印么?”

电话那边,赵卿的笑容里不免得意:“辛健那小子不打算重新提交一份审查报告?”

付志推了下眼镜:“你这句回答是要,还是不要?”

“不要。”

赵卿说的很清楚,然后补了一句:“辛健这个案子诉不成的。”

但是下一刻,付志直接挂了电话。

辛健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笑得很得瑟:“你是故意的……”

付志毫无压力的一耸肩:“我问了。”

说完重新把视线转回桌上的报告上,嘴角的笑容有点坏。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

第9章

案子走的是公开审理。

公诉席是辛健和曹峰一起,付志到了法庭,但是坐在了听审上。

赵卿果然安排高松的女儿到庭了。

小孩子还什么都不懂,被媒体记者围观的时候,满脸都是惊恐,被问到对于自己父亲的下场有什么想法的时候,直接眼泪就出来了……

付志一直在旁边看着,听着身边人的窃窃私语。

如果辛健坚持诉死*,恐怕社会的压力真的非常大。

但是公诉人的坐席上,辛健的表情没有半分的动摇,甚至视线扫到他的时候,眼底一闪而过的,还有几分戏谑。

他知道辛健心底是十拿九稳的。

高松被带上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是很消沉。

无论是态度上还是整个人精神状态,都充分的表现出了他的悔悟以及恐惧,他听从安排坐在被告人的席位上,惶恐的视线扫过辛健和法官,最后低回去。

这案子的审判长付志打过好几次交道。

性格上,大概跟李磊有点像。

是非观很重,做事很干脆,对于这个案子,从没有发表过任何的个人看法。

开始审理的时候,钱真也到了。

坐在付志旁边,轻轻的拍了下他的肩膀:“怎么样,辛健还是准备诉死*?”

“显而易见。”

付志笑笑,没多余解释。

后者了然的点了点头,表情也说不上是赞同还是反对,只是看到高松女儿的时候,皱了下眉:“何必把一个小孩子搞到这种地方。”

亲眼看着自己父亲被判刑?

这种事太缺德了……

因为案子受到的关注度很高,自然在审判的程序上就走的很严谨,法庭上一直没有什么声音,只能听到审判长的一些发问以及公诉人的陈词,一直到辩护开口,才引起了一小段骚动。

明显,多数人是觉得这案子该走激情杀人的。

辛健拿出审查报告:“X月X日,也就是案发的前一天,在赵年的小区门口,有两个证人很清楚的记得高松徘徊了很长时间。”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一眼高松:“并且就在案发当天的上午,你买了一把便携式的家用刀。”

虽然高松杀人的时候,用的是赵年家的刀,但是他并不是没有犯罪准备。

无论是之前在赵年家楼下逗留还是买刀的行为,结合他之后所造成的事实,都充分证明了他的杀人意图是清晰存在过的。

赵卿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听着辛健把证人的证词陈述了一遍,眉头全拧在一起。

直至此刻,之前只是小声的议论开始扩大。

审判长只能暂时的维持了一下法庭的秩序,然后重新审视了一遍审查报告。

高松这时候的表情很难看。

他抬头看了辛健好几眼,嘴唇动了几次,最后挤出来一句话:“我当时就是去看看……”

但是已经够了。

辛健没有理会听审中的人偶尔冒出的几句高松还有个女儿什么的,视线一直很坚定的直视着高松本人,一直到他垂下头。

付志在一边看着辛健,也看着高松和赵卿。

法庭上,每个人的反应都带着各自的立场和期望。

但是总归是有人失望,甚至绝望。

对于高松这个案子,不能说他完全都赞同辛健,但是对于这样的量刑,他也没什么质疑。

到底是不是激情杀人,这个界定并不好说。

没人能说一个平时温吞不擅言表的人就真的不会去杀人,但是同样,其实也不能就这么断言高松就是真的主观故意要杀了赵年全家。

只不过,他赞同辛健的另外一个观点。

高松有女儿,赵年一样有个儿子。

这个案子真正的影响在于,是不是你受于生活的所迫,就可以做违法犯罪的事,或者说,是不是一个人的情绪出现问题,就需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这件事,从头到尾跟赵年的家人没有关系,但最终的结果却很凄惨。

对于他们检察体系来说,一直有过一句话。

——你可以为自己的犯罪找到一千个借口,却找不到一个真正的理由。

没有什么可以成为驱使一个人犯罪的理由,被人打了一拳就该理所当然的打过去,本来也就是一个被道德观冠以公平之词后的扭曲平衡。

只是被太多人合理化了。

审判长的判决没有出现意外,当着几百人的面,宣布了高松死*。

那一刻,高松失声痛哭。

他的女儿虽然不太明白情况,但是看见父亲哭,也跟着嚎啕大哭,一样是眼泪,付志却觉得本质是不同的。

退庭时,陆陆续续有人骂,有人反驳,这场审判自然是有人同意有人反对的,不过这些对于已经结束的辛健,高松或者赵卿来说,都没意义。

真正走出法庭时候,赵卿还能笑着跟辛健打招呼:“不错,几年没见,成长了不少。”

但是那时候,辛健却笑不出来。

他一直到赵卿开车走远了,才靠在旁边说了一句话:“我做不了律师的最大原因,大概就是我没办法在这种案件宣判之后,还笑着跟人打招呼。”

坚持判决量刑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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