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贺深没太明白:“日记?”

乔韶压住了砰砰直跳的心脏道:“我们回去吧。”

贺深问他:“你……”

乔韶摇摇头道:“时候不早了,大乔该担心了。”

他这样,贺深也不好再问,只能握握他手安抚他道:“走吧。”

他们回到了宴会厅,乔韶去找了爸爸,乔宗民一看儿子这通红的眼眶,心一揪,立马向身边人道了声歉,避开人问他:“想起什么了?”

乔韶嘴唇颤着,低声道:“我想回家。”

乔宗民立刻道:“好,我们这就回去。”

宴会也进行得差不多了,乔宗民说儿子身体不太舒服,没人敢留他。

送他们离开时,贺深满目担忧,可又不好上前询问,只能给乔韶发了条微信。乔韶没带手机,所以看不到,其实带了也不会看,他全部心力都用来控制颤抖的手了。

用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才到家,好处是乔韶已经平稳了心情。

乔宗民一进屋就问他:“怎么了?”

乔韶抬头看他,嘴唇颤抖着道:“我们的传家日记……”

乔宗民犹如被电击般,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

乔韶觉得这话对爸爸的刺激太大,他轻吁口气道:“我想上去看看。”

乔宗民声音低哑:“我陪你。”

“不,”乔韶对爸爸说,“我自己上去。”

乔宗民紧紧攥拳,站在了楼梯口:“好,我在下面等你。”

乔韶甚至不敢看爸爸,他能够想象到爸爸的表情,一定是悲痛到了极点。

在这个失去挚爱的深渊里,最痛苦的其实是他的父亲。

乔韶穿着工整的西服,一步一步走上铺着银灰地毯的楼梯,走到二楼时他停顿了一下。微微喘了口气后他握紧了扶手,正常情况下乔韶很少会碰楼梯扶手,毕竟年轻,几步就跳上去了,可如今他像个年迈的老人,需要扶手作为拐杖,支撑着自己走上三楼。

三楼是他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因为爸妈的卧室在那儿,他们的书房也在那儿。

小乔韶因为独自睡二楼闹了好多次,后来乔宗民看妻子要心软,强行把他给拎了下去,用的理由是――男子汉大丈夫得有担当。

杨芸虽心疼,却也怕娇惯了儿子,难得硬起了心肠,不看儿子红彤彤的眼睛。

谁成想,长大后的乔韶竟然失去了走向三楼的勇气。

乔韶走完最后一个台阶时,如同爬上了几千米的高山,难以言说的疲倦和沉重死死压在了他的胸口。

不要怕,乔韶告诉自己,不要怕……

他的父亲需要他,他的家人需要他,他的贺深也需要他,他要更勇敢一些,他要面对过去,面对回忆,面对忘却的痛苦和遗失的幸福。

乔韶站在了妈妈的书房外,杏色的雕花木门后就是他的过去。

推开,进去……

“韶韶!”

乔宗民到底是不放心,上到三楼看到的就是昏倒的乔韶。

儿子倒在妻子的书房外,面上苍白,毫无血色,死死抿紧的嘴角溢出了血色。

乔宗民急疯了,一边轻唤着他的名字,一边用力掰开他的嘴,怕他咬到舌头。

吴姨叫来了家庭医生,医生给乔韶打了一针后总算稳定下来。

乔宗民整个人像被水洗了一般,头发衣服全被冷汗打湿了。

吴姨心疼道:“先生您去冲个凉吧。”

乔宗民摇摇头:“不用。”他不想离开儿子一步,恐惧N住了他的心脏,他无法容忍心爱之人再被死亡夺走。

直到第二天,乔韶才悠悠转醒,他看到熟悉的天花板,心中涌起阵阵无力――自己还是做不到,哪怕知道了钥匙在那,却还在畏惧着。

真是个懦夫啊。

“饿吗?”乔宗民的声音响起。

乔韶转头,看到爸爸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面上全是忧心与疲倦。

大乔一宿没睡……

乔韶心里又是一阵自责。

乔宗民一点不敢提昨晚的事,问他:“想不想吃点东西?”

乔韶坐了起来,看向父亲:“爸,能请张博士来一趟吗。”

乔宗民想起昨晚的一幕,心中十分后怕:“别急,慢慢来,等过几天再……”

乔韶打断他:“我想见张博士。”

乔宗民:“……”

乔韶盯着父亲道:“我可以的,爸,相信我。”

乔宗民眉峰紧拧着,声音里有着谁都没有听过的无力感:“韶韶,其实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爸爸……”

“不!”乔韶道,“我要想起来,我不该忘记她!”

乔宗民鼻尖酸了,这个只有在妻子葬礼上痛哭的男人红了眼眶:“我……这就去联系张博士。”

乔韶放松了身体,靠倒在床头。

张冠廷来的时候,看到憔悴的乔宗民愣了下:“乔总您……”

乔宗民道:“我没关系,去看看小韶吧。”

张冠廷没再说什么,上楼去了乔韶的卧室。

乔韶的精神已经好多了,他看到张冠廷后直白道:“张博士,我知道怎样才能恢复记忆了。”

张冠廷道:“可却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吗?”

乔韶垂眸:“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张冠廷温声道:“你很坚强,是我见过的非常坚强的孩子。”

乔韶攥紧了被褥道:“可是我做不到……”明知道前方就是终点,明知道跑过去就能结束,他却停在了最后一步。

张冠廷看向他的视线轻缓又温柔,他用如同从梦中飘来的声音对他说:“为什么非要自己去做?”

乔韶一愣。

张冠廷继续道:“为什么不叫上他一起,他不是给了你很多勇气吗。”

乔韶猛地抬头,瞳孔缩了缩。

张冠廷给了他答案:“让他陪你吧,有他在,你一定可以推开那扇门。”

贺深吗,和他一起吗?

乔韶神情怔怔地,心里却涌出了新的希望。

“我……我找他,”乔韶说完又想起来,“我先和我爸说一下!”

张冠廷微笑道:“别慌,你们可以的。”

乔韶吁了口气道:“谢谢你,张博士。”

张冠廷道:“等你好消息。”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乔韶自己始终无法做到的事,却可以和贺深一起做到。

他因为贺深而有了食欲,因为贺深能安然入睡,他甚至因为贺深而想起了那么多事,所以这一次,只要有贺深在,他一定能够打开那把“钥匙”。

乔韶等张博士一走,向乔宗民说:“爸,能让贺深来我们家吗。”

乔宗民一怔,没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关联。

乔韶喉结涌动了一下道:“我和张博士谈过了,他建议让贺深陪着我去三楼。”

乔宗民皱了皱眉:“为什么是他……”

这种情况下乔韶也不敢坦白恋情,只道:“大概是,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乔宗民眸色闪了闪,道:“只要是对你身体有益的事,我都支持。”

乔韶心里一暖,道:“我叫他过来。”

乔宗民说:“给我地址,我让人去接他。”

乔韶也拿不准他在哪儿,道:“不用,他自己来就行。”说完他就给贺深打了电话。

贺深一宿没睡,心里一直记挂着乔韶,此刻看到乔韶来电,他立刻接了:“小韶?”

乔韶临近要说了,又有点不好意思,他清清嗓子道:“方便来我家一趟吗?”

贺深完全没想到乔韶会让他去他家。

乔韶有些拘谨:“我有个事需要你帮忙。”

他这么一说,别说是去乔家,刀山火海贺深也不会皱皱眉。

贺深道:“给我发个位置。”

乔韶道:“嗯!”

挂了电话,乔韶看老爸若有所思,忽地又想起一事,他道:“那个……”

乔宗民看向他。

乔韶觉得这事必须提前说,不然老爸受到的冲击更大:“其实贺深原本姓谢。”

大乔:“!”

乔韶硬着头皮说:“他原本叫谢深……”

乔宗民声音微扬:“谢家那孩子?”

乔韶连忙解释道:“他之前离家出走了,自己在东高念书,过得很不容易,你别对他成见那么大,他和谢家那些人不一样的。”乔宗民太震惊,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儿子被坏小子给哄骗了,结果……

乔韶提醒他:“你说过的,只要是对我有益,你都支持。”

乔宗民道:“可谢深……”

乔韶道:“不是他的话,我现在还吃不下睡不着什么都想不起!”

乔宗民语塞了。

贺深来得很快,他昨晚应该是回了出租屋,否则不会这么快赶到。

乔宗民亲自给他开门,看到这张昨晚才就见过的虚伪面孔,他差点把门给摔上!

贺深很有礼貌:“您好。”

乔韶连忙迎出来道:“快进屋。”顺便提醒了大乔一眼。

大乔好委屈,可是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板着脸,像尊雕像。

乔韶也不敢对贺深太亲昵,怕刺激太过,把大乔给气坏了。

贺深心里全是乔韶,一眼就看出他的精神不太好:“昨晚没睡好?”

其实乔韶睡得很好,不过精神受了刺激,面色有些难看,他道:“还好。”

贺深想握他手,考虑到乔总火辣辣的视线,忍住了:“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谁知乔韶牵起了他的手道:“陪我去个地方。”

贺深忍住了反手握他的冲动:“嗯?”

乔韶拉起他道:“跟我来。”

乔宗民站在一楼大厅里,心里五味杂陈,生出了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悲凉感。

怎么回事,儿子为什么会谢家的臭小子走这么近!

乔韶拉着贺深上到二楼,一步一步往三楼走时他小声说:“三楼是我爸和我妈的地方。”

贺深隐约明白了,他悄悄握住他的手。

乔韶像是在说给他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自从我回到家,就再也不敢走上三楼。”

贺深感觉到了乔韶的紧张,他道:“那里有你母亲的东西吗?”

“很多,”乔韶深吸口气道,“我不敢想起她,也就不敢走上去。”

贺深努力缓解着他的心情:“你现在……”

乔韶看向他道:“我现在能上来了,但是有样东西,我不敢独自面对。”

贺深握紧他手道:“我陪你。”

乔韶应道:“嗯,我需要你陪着我。”

这话让贺深心里一暖,同时也更加心疼他。

又来到了母亲的书房外,乔韶这次的感觉比之前好太多。

虽然还有些畏惧,手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可只要感觉到从掌心传来的属于贺深的温度,他就能够保持冷静。

乔韶闭了闭眼,转动了门把手――妈妈,好久不见。

他在心里呢喃着,走进了这间失去主人的书房。

刹那间,熟悉的一切扑面而来,他仿佛看到了整片书墙下,坐在米色沙发里,一边喝着清茶一边翻着书的母亲。

她很美,是他心中最美的女人,哪怕穿着宽松的家居服,也像落入凡间的天使,连她嘴角最淡的笑容都溢满了神圣的光辉,能够给他最深切的慰藉。

乔韶眼睛不眨地看着,连呼吸都快凝固了。

“小韶。”贺深轻声唤他。

乔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松开了贺深的手,一边对他说着一边走向了没人的书桌:“这里放着我们的传家日记。”

贺深跟着他走了过去。

乔韶打开了一个木质的箱子,里面整齐的摆着十几本厚厚的日历。

大多数封面是红色的,还有金色和绿色,每个封面上都有着烫金的年份。

乔韶抖着手拿出□□:“这是我们三个人的宝物。”

贺深并不太了解这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看。

然而乔韶已经当着他面翻开了其中一本,里面是三种截然不同的字体。一个是娟秀的小楷,一个是粗犷的草书,还有一个是稚嫩的明显出自小孩子的字迹。

看到这一幕的同时,乔韶的眼泪滚落,他道:“从我能握住笔那天起,妈妈就准备了这样的日记本,我们三人每天都会在上面记一点东西。”

他用手指摩擦着陈旧的纸页,轻声道:“你看这一天我爸写的是:孙老头真不是个东西,又灌老子酒;我妈写的是:大乔同志打翻了花瓶,小乔同学浑水摸鱼不想写作业;还有我写的:喝醉的大乔臭死了,妈妈快来和我睡。”

贺深看愣住了。

那是很窄的一张纸,能够书写的地方并不多,他们写的东西也十分琐碎简单,可是却充斥了一个家所有的温馨与甜蜜。

乔韶一边笑一边流眼泪,翻着日记本的手仿佛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又回到了那遥远却永恒的过去。

小时候他不会写字的时候,是胡乱画的。后来会写字了,可复杂些的不会写,所以用拼音代替。再后来……乔韶翻到了自己失踪的那一年。

2014年,这是一本深灰色的日记本。

乔韶颤着手翻开,看到第一行字他完全失态。

贺深用力抱住他,乔韶哭得泣不成声。

翻开的深灰色日记本上,娟秀的字体早被消散在过去的无数泪水晕染了形状――小逸,妈妈想你。

源自一个母亲对儿子最深沉的爱,全在这厚厚的日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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