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空一怔,猛然抬起了头来,那是——封魂的声音?!
随着这一声嚎叫,漫山遍野响起了此起彼落地狼嚎,像是受到了感召,成群地聚集而来。那声音幽森而凄冷,如索命厉鬼的呻吟,哪怕现在是白日当头,仍令人不寒而栗。
接着,头顶传来阵阵惶恐地叫声,虽然他们听不懂女真语,但他们听得出恐惧。
金人千百年来与兽共生于茫茫草原,他们比谁都了解狼,了解狼的可怕。
一头狼从山上冲了下来。
它体格巨大如狮虎,脸上带着遮住半边眼睛的黄金轻甲,那灰黑色的、雄厚柔亮的皮毛在寒风中舞动,它速度快得几乎肉眼难辨,如一缕幽魂飘掠于白雪之上,在它身后,成群的、足有数百只的狼,追随着它箭一般从山顶飞驰而下。
它似从天而降的神兽,又似威服四海的帝王。此时,它带着它的将士冲上了沙场!
金兵惊恐地放箭,但阻挡不了狼群下山的恢弘之势。
狼群冲进了金兵的阵营,凄厉地惨叫声回荡在山谷之间,不绝于耳。人与狼相搏,那皮肉的撕扯、筋骨的断裂、血肉的飞溅,场面之可怖,令人终身难忘。
燕思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吼道:“进攻——”
不断有人和狼从矮崖上坠落,得狼群相助,封家军纷纷爬上矮崖,绝地反击。
燕思空拍着封野的脸,颤声道:“封野,魂儿来救我们了,你撑住,魂儿来救我们了,你听到了吗!”他吼道,“军医何在!”
一个小卒颤声道:“军医、军医已经……”
“拿药箱来!”
封野的胸口不住往外涌着血泡,那箭从他胸膛的正中贯穿,几近致命,不可能撑着回到广宁。
士卒将药箱扛了过来,燕思空命令道:“生火!马上派人求援!”
封野的嘴角逸出一股股地鲜血,淌了燕思空满手,燕思空只觉眼前模糊了,只能伸手去抹,却将那尚有余温的血都抹到了自己脸上。
这是封野的血,这是封野的血啊。
封野半睁着眼睛看着燕思空,似乎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却只是咳出更多的血。
“别说话,别死。”燕思空狠狠咬了一下嘴角,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一剑削掉了箭尾,将封野的胸甲小心翼翼地脱了下来。
士卒在一旁生起了火,试图温暖封野的身体。
燕思空又用剑划开了封野胸前的衣物,将那狰狞地伤口彻底暴露了出来,看着那绽开的皮肉和刺目的血红,燕思空感到胸口剧痛,仿佛这把箭,正插在他心上。
封野说不出话来,双目也越发浑浊,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哪怕一旁就有火,也无法温暖他分毫,他颤抖着、缓缓地抬起了手,无力地拽住了燕思空的衣袖,眸中流泻着痛苦与渴望。
燕思空一手抓住箭柄,一手握住了他的手,哽咽道:“封野,你听好了,你是狼王,你也许会死但不是今天,不是这里,不是蛮夷的手中,你一定要活下去。”
封野一眨不眨地看着燕思空,甚至不肯闭上眼睛,生怕眨眼之间,人就会消失。他就那么看着燕思空,然后微微点了点下巴。
燕思空咬紧牙关,握着剑柄的手猛地向上一拔,在那健壮的胸膛上留下了一个血窟窿,鲜血喷溅。
封野喉咙里发出了垂死般痛苦地叫声,身体剧烈抽搐了起来。
燕思空扔掉断箭,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快速插进创口周围的穴道,又撒上止血的药粉。
看着那还不住往外渗的血,燕思空绝望得了极点。他只是在儿时随着娘亲习了点皮毛的医术,他更擅长诊马,而不是医人,此处离广宁尚有三十里,若此时不能止住血,封野也绝无可能活着回到广宁。
封野的脸惨白如纸,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将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用来握住燕思空的手。
如果现在他就要死了,至少他死在燕思空的怀里,他要深深地把这个人刻印在脑海之中,若有来世,来来世,生生世世,他都要找到燕思空,只求下一世,他们不必经受这无尽的折磨,可以……携手到老。
燕思空抱着封野,泪如雨下,他祈求上苍,祈求一切神明,只要封野能活下来,他愿意拿任何东西去换,即便是他的命。
封野眼中淌出了两行热泪。
这时,山口外传来大军逼近的声音,脚下的土地也在随之震动,下一刻,封家狼旗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阙将军,是阙将军!”将士们狂喜地喊道。
金人立刻敲响了撤退的兽皮鼓。
燕思空绝望地喊道:“让阙忘过来救狼王,快!”
徐枫分了一半兵马去追逃兵,元南聿则策马跑了过来,他一眼看到封野的伤势,脸色瞬间变了。
燕思空抬头看着元南聿,痛苦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元南聿翻身下马,他一把抓起封野的手腕,探着脉象,目光逐渐黯淡了下去。
“聿儿……”燕思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元南聿当即脱下了帽盔,一手抽出了自己头顶的发簪,长发顿时倾泻而下。那发簪上嵌着一块管状地玉饰,只有拇指粗,他将发簪扔在地上,一拳砸了下去,玉饰碎成了两瓣。
燕思空定金一看,玉饰中分明藏着一枚绛色地丹药。
元南聿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丹药,轻声道:“这是师父留给我的,是药谷只给直传弟子的玄天丹,要练就一枚难如登天,世上也仅有三枚,此药乃神物,能保住他的心脉。”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将药喂进了封野嘴里,并用麻沸散将它顺服了下去。
封野还在抽搐,燕思空只得用力抱着他。
服下丹药没多久,封野身体的抽搐就奇迹般地慢慢平息了,他始终望着燕思空,直至眼前失去焦距,彻底昏死了过去。
“这药,能救他吗?”燕思空哑声道。
元南聿沉声道:“二哥,封野就剩一口气了,这药只能暂时吊住他的命,我会马上派人去药谷,请我师尊出山。”他急道,“此地不能久留,必须马上回城。”他命人将马车驶了过来。
几人合力将封野小心翼翼地抬上了马车。
燕思空喃喃道:“速速回城,速速……”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魂儿……”
“什么?”
“魂儿!”燕思空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你带封野回城!”他拔足奔向那尸横盈野的战场。
“魂儿j儿!”燕思空边叫边焦急地寻找着,他一把抓住身边的一个小卒,“去找狼王的狼,所有人都去找!”
地上躺了数不清的尸体,有人的,亦有狼的,那些不久前还灵动矫健的兽,此时了无生气地倒在地上,有些已然僵硬,有些一息尚存,睁着空洞的双目喘息着,等待死亡的最终降临。
燕思空握紧了拳头,嘶声喊着“魂儿”。
“将军,找到了!”一个士卒在矮崖上大叫。
燕思空连滚带爬地上了矮崖,只见一片人与狼的尸身横陈于前,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头独目巨狼,它身上插着三只箭,背上还有刀伤,炳耀的皮毛上沾满了黑红的血迹,已经凝结成冰碴。
它无力地倒在地上,几只狼正围着它哀嚎,舔着它的伤口。
“魂儿——”
燕思空扑了过去,跪倒在封魂面前,封魂的一只独目动了动,青白色的瞳仁平静地看着燕思空。
燕思空颤抖地抚摸着它的皮毛。
封魂轻轻“呜”了一声,竟挣扎着还想爬起来,但却只能晃了晃爪子。
“封野……活着。”燕思空哽咽道,“他活着,因为你救了他,魂儿,你也不能死,不能死……”
封魂不再挣扎,而是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燕思空的手。
那舌头热乎乎的,是生命的温度,不惧严冬的寒。
燕思空抹了一把脸,查看起封魂的伤,那些伤都不在致命的位置,但流了太多的血,他狂吼着叫来人,将封魂也抬上了马车。
燕思空的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别死,别死,别离开我,求求你们,不要一个一个地,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