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收到唐柊的短信时,尹谌正在家里煮粥。
母亲林玉姝身体不好,入秋之后在寒气的倾袭下尤其虚弱,这些天工作也暂时放下,请了假在家休息。
他们母子俩都不习惯麻烦人,是以尹谌上次晚自习请假照顾她,还被林玉姝说了一顿,让他管好自己就行,不用惦记她。
上次打架的事她也没过问,用一句“妈妈相信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带过去了,尹谌便也没解释,只背着她多吞了几颗药,试图压制住总是与理智背道而驰的信息素。
粥煮好放在锅里,刚洗过手,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尹谌没有把手机号主动告诉过其他人,所以不用看就知道是唐柊发来的。
只是短信内容很奇怪,只有一个“你”字。
尹谌察觉到不对劲,当机立断拨电话过去,响了好几声那头才接起来:“喂、喂……”
听见唐柊的声音抖得厉害,尹谌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耳边传来一段无规律的喘息,话语断断续续地夹在当中:“我……我按错了,我正要……正要打电话……叫、叫救……”
尹谌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身体先行一步,拿起钥匙往外走:“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撑不住了,原本清亮的声音在七零八碎的呼吸中变得嘶哑。唐柊什么都顾不上了,哽咽着说:“我在、在天桥……我好、好难受,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尹谌是打车过去的。
跑上天桥的时候,隔壁摊主阿姨正揽着唐柊的肩,死命掐他人中。
“小伙子你可算来了,小唐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倒地上爬不起来了,拍脸没反应,喂水也不行,人中掐半天了也没什么好转,要不是他迷迷糊糊的还死命扯着我的胳膊不让我叫人,说你马上就到,我这会儿估计都报警了。”
阿姨车轱辘似的说了一堆,尹谌道了谢,把唐柊从她手上接过来,一碰肩膀就觉得烫得厉害,好像发烧了。
半扶半抱地把人弄到车上,尹谌让司机开往最近的医院,唐柊艰难地睁开眼,拉着尹谌的衣摆磕磕巴巴道:“不去、不去医院,我要回家,家里有……有药。”
在他的坚持下,尹谌只好让司机掉头,往家的方向开。
到地方唐柊着急下车,一只脚刚跨到车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尹谌从另一侧绕过来,扶和扛都使不上力,干脆弯下腰,左手插进胳膊下,右手抄起膝弯,把唐柊打横抱了起来。
唐奶奶正在店里,见尹谌抱着人事不省的唐柊进来,吓得手足无措,摸了一下唐柊滚烫的脸,步履蹒跚地引着尹谌进房间:“快,快把他放下,我给他打针。”
尹谌想问打什么针,又觉得这是人家的隐私不该窥探,把唐柊放在床上便要走。
转身的时候衣服下摆又被拉住,唐柊眼睛都睁不开,一边粗喘一边唤道:“别、别走,你别走。”
唐奶奶有些为难:“好孩子,你还是先出去吧,等一下再进来。”
尹谌扭头,看了一眼唐柊因为燥热难耐扯开的衣襟和露出的大片雪白胸膛,匆忙别开目光,拽出被唐柊捏在手心里的一片衣料,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房门开关好几次,每次都带出一阵熟悉的甘甜青草香。
过去近一个小时,唐奶奶出来拿了烧好的茶水进去,再出来时脸色好了许多,对尹谌说:“没事了,可以进去看看他了。”
尹谌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就是想确认唐柊是否真的没事。他推开房门进去,窗户开了一条缝,味道仍未散去,不过已经不似刚才车上那样浓郁,被风稀释得寡淡柔和,没那么令人坐立难安。
大概是回想起自己在出租车上的种种表现,歪靠在床头的唐柊脸还红着:“不好意思,刚才……麻烦你了。”
尹谌:“没事。”
唐柊身上还是没力气,指床边的椅子:“你坐呀。”
尹谌犹豫几秒,还是坐下了。
“你渴不渴呀?”唐柊撑起上半身,扶着桌子要给他倒水,“对了,还没问你吃午饭了没,如果没吃的话,我去给你弄点?”
尹谌说着“吃过了”,见唐柊茶壶都拿不稳,起身主动去接杯子,两个人的手不经意间相碰,皮肤贴到一起的刹那,唐柊猛地哆嗦了下,旋即触电般地收回手。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夸张,唐柊窘迫地咬了下嘴唇:“太、太烫了。”
尹谌捧着茶坐回去,低低地“嗯”了一声。
病中的唐柊比平时安静多了,他把摆摊用的小桌板支在床上,课本摊左边,笔记本摊右边,拿起笔开始温习功课。
等了一阵,尹谌见他状态稳定确实没事了,起身打算回家。
唐柊听说他要走,立刻放下笔抬起头,含着一汪水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不再、再坐一会儿吗?就当在陪我贴膜呗。”
尹谌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又坐回去。
唐柊拿了本《基督山伯爵》给他看,从书的出版时间和书页的新旧程度,尹谌看得出来书的主人拥有这书至少五年以上,并且至今都没看完。
打开书时,里面掉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留着蘑菇头的小孩,看着约摸四五岁,龇牙咧嘴笑得很甜,一个母亲模样的年轻女人在后面推他荡秋千。
“这是我和我妈妈。”唐柊把照片从尹谌手里抽走,有点不好意思,“我小时候可傻了,调皮贪玩把额头磕坏还留了疤,妈妈嫌我丑,就给我留了刘海。”
说着为了证明所言非虚,撩起额前的碎发展示给尹谌看:“你看,疤现在还在呢。”
其实痕迹已经很淡了,加上唐柊抹在脸上的不明物,肉眼并不能看真切。尹谌的目光沿着额头往下,注意到的反而是唐柊小巧挺翘的鼻子。
想起中午在车上,唐柊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无意识地拼命闻拼命嗅的模样,还有那一叠声的“抱抱我”,尹谌别开眼,视线垂低不知落在何处,在唐柊的追问下勉强地回答:“嗯,是还在。”
“所以你不用担心留疤难看啦。”唐柊指指他的左手,“我顶在脸上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从来没人敢当着我的面笑我丑。”
尹谌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后哭笑不得:“嗯,不丑。”
暮色西沉的时候,尹谌受唐柊之托出去买水笔芯还有橡皮,顺便带了点别的东西回来。
唐柊把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又惊又喜:“菜园小饼!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口味?”
尹谌说:“随便拿的。”
最后从袋子里掏出一根糖葫芦,唐柊差点被从天而降的幸福冲昏头脑,撕开包装纸,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享受地眯起眼睛:“好甜啊。”
这副品尝人间美味的模样,让在边上看着的尹谌竟也有点想尝尝。
花了十分钟小口小口地啃掉一个糖球,唐柊才想起来问:“这是在哪里买的?”
尹谌信口胡诌:“便利店门口。”
唐柊歪着脑袋疑惑:“昨天我还路过那儿呢,怎么没看到有糖葫芦?”
“流动摊点。”尹谌硬着头皮继续编,“一天十根,卖完就收摊。”
唐柊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跟我的贴膜摊一样。”
他更加珍惜这根糖葫芦,吃了两个糖球就舍不得再下嘴,用包装纸仔细包好放在桌上,自言自语道:“今天的糖分摄取达标了,明天再继续。”
因着帮了大忙,唐家祖孙俩热情地留尹谌一起吃晚饭,尹谌以妈妈在家等他为由婉拒了。
走前唐柊说还有事要麻烦他帮忙,支吾半天,掏出口袋里的录音笔:“这个坏了,你能不能……”
尹谌以为他要拜托自己帮忙修,刚要接下,唐柊把录音笔放到桌上,换了手机递过来:“能不能帮我重新录一遍啊?”
尹谌反应了会儿:“英语?”
唐柊点头:“对对对,我还没念熟呢。”
尹谌:“现在分得清n和l了吗?”
唐柊的回答不太干脆:“应该、差不多……分得清吧。”
尹谌轻挑了下眉,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他。
唐柊立刻改口:“分不清我分不清,还请尹老师多多指教!”
尹谌便打开英语书翻了后面一篇还没学到的课文,对着唐柊的手机读了一遍。
手机款式老旧,录音效果不太好,录完唐柊听了一遍,觉得尹谌的声音都失真了,失落地鼓起腮帮子,满脸写着不高兴。
“我那儿有个不用的录音笔,你要的话,我给你拿来。”尹谌说。
唐柊眼睛一亮:“真的?”
尹谌:“嗯。”
唐柊着急道:“那今晚可以吗,或者明天?明天我不出摊,一起写作业好不好?”
尹谌再度犹豫,目光微动,里头似乎藏匿了什么。
“下周吧。”他终是拒绝了,“明天我有别的事。”
回家之前,尹谌在楼洞拐角处的空地独自站了会儿。
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林玉姝睡了一下午身体好些了,正在厨房忙碌,探出头来问:“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尹谌边换鞋边回答:“随便转转。”
“最近是不是跟楼下那个成衣铺家的孩子走得很近?”林玉姝道,“听说那个孩子被Alpha骚扰,我还当他是个Omega。”
停顿片刻,尹谌道:“他跟我同班。”
“嗯,我知道,把你放在普通高中就是为了避免这些麻烦。”林玉姝擦擦手,从厨房里出来,“上次之后,陆灵珊还有没有找你?”
“没有。”
林玉姝点头:“那就好。离那些Omega远一点,他们会害了你的。”
这句尹谌没应。
他进到卫生间里,反锁门,拿出放在镜柜里的药瓶,拧开盖子倒出三粒扔进嘴里,喉结狠狠滚动,直接干咽了下去。
接着拧开水龙头洗了个冷水脸,觉得还不够,弯腰把头埋进水池里,让凉水对着脑袋猛冲。
闭上眼睛,他仍然清晰地记得唐柊靠近时的气味,绵软沙哑的声音,还有覆了一层淡粉的白皙皮肤。
从分化那天开始至今不足半年,尹谌能接触到的同类都少得可怜,更别提亲身感受书本上写的那些所谓“命运的羁绊”。
可这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初次见面就捕捉到过的草木香,在车上密闭的空间里升腾、挥发到了极致,每一丝每一缕仿佛都带着看不见的钩子,令他的自制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
他被困进没有边界的网里,身体发热,头脑充血,绷着尚存的一线理智咬牙强撑。慌乱中他也试图找到其他解释,比如唐柊真的发烧了,传染给了他,或者Beta身上也会有属于自己的特殊味道。
而当他发现前面正在开车Beta司机丝毫未受影响,又发现自己产生了别样的反应,克制不住地想靠近、想触碰,想把心中的杂念付诸行动的时候……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没想到初次体验第二性征的在生理反应上的不同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尹谌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不禁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被水泡过的手掌泛起尖锐的刺痛,他抬起手臂,张开因为太过用力攥得僵硬的手指关节,掌心印着几个深浅不一的半月形伤口。创面还是新鲜的,之前刚结疤愈合的伤口也撕裂开了,深红的血在掌纹里凝固,又在水流的冲刷下化开。
有可能是在车上,也有可能是两人独处的那段时间,他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只凭着本能严防死守。
头发还在滴水,尹谌站直身体,背靠冰冷的墙面,冻得发白的嘴唇微张,轻轻地念了一声:“Omega……”
唐柊……青草香……Omega……
尹谌仰起头,视线没有焦点,里面依旧倒映着混沌迷乱。
他又无法控制地忆起碰到唐柊的手的触感。
当时唐柊说水太烫,其实烫的是他身体里翻腾的血液。
当时他不敢抬头,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扑上去按住唐柊的肩膀,对着那段白净的脖颈露出丑恶獠牙,然后低头咬下去,利齿刺穿柔嫩的皮肤,恣意汲取Omega馥郁撩人的信息素。
没有人知道,尹谌离开唐家的时候并非处变不惊从容不迫,而是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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