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带着捧砚出了院门,就见到赵老员外急匆匆从前面赶过来,见着他才停下脚,扯出僵硬的笑容说:“你听见他们闹啦?其实不过是个不懂事的下人说几句浑话罢啦,也没什么。你放宽了心,咱们街坊都知道你的为人,不会听他放那臭声的!”
几句浑话?
邻居都知道了,还过来劝他,那肯定就不只是几句浑话!
刚穿来时就给他搞宅斗,他到老家来了这群戏精还要追着他过来作妖。他都忍着恶心给崔家夫妇刷白漆了,只想平平静静地在读两年书,考个进士,这些人竟还没完没了,还派人来扯他的后腿——真当他是苦情戏女主角,虐了白虐?
要战便战,看谁撕得过谁!
他穿越前见过的宫斗剧里撕逼失败被打死的嫔妃,比这群古代人一辈子见过的活人都多!
崔燮心里一阵阵翻滚,脸色却仍平静,还朝他露出一点笑容:“让赵爷见笑了,家里人不懂事,竟闹到搅扰四邻,都是我们崔家管束不严。”
他只有嘴角挑起来,眼里却殊无笑意,目光落在眼前方寸地,不知在想什么。
赵员外在门外看见了那家人嚣张刻薄的模样,又想起他家里是个后娘,不禁把他当成了个受尽欺凌的小可怜,怜悯地说:“这也不是你的错,家里仆人欺主也是……”
咳咳咳——
赵员外忽然觉出自己这又是在非议别人的家事,重重咳了几声,不敢再随便开口,一路沉默地带着他走出大门。
刚走到前院,就听到外面传来崔源有些沙哑的声音:“你有什么事到里面再说……这里人来人往的,你开口闭口就说这些没影子的话,将来少爷怎么做人!”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声,尖刻地答道:“我说什么了源大叔,我说得不对吗?大少爷在家里打伤弟弟,气病了老夫人和夫人,老爷是罚他到老家思过,不是叫他来乡下享福的!饶着这样,夫人还惦记着他过得好不好,才发月例就巴巴儿地打发我送过来。想不到大少爷倒是毫无自省之心,在这儿修房弄井,过起公子日子来啦……”
“你胡说,这房子都荒得不能住人了,我们能不修修吗……”
崔源吵起架来毫无战力,话音轻易地就被人打断,那人尖锐地反问:“这房子是咱们老太爷建的,老爷都是在这儿长大的,有什么不好的。源叔你真是受用过了,竟然嫌住了半辈子的老宅不能住?
“那你们出京半月,到迁安再晚也该有十来天了,怎么没空收拾宅子,难道就一直睡在这荒地里?”
“老爷叫你们直接回老宅,你们中途去哪儿了,怎么过的!”
那人步步紧逼,四下里都是邻居和路人低低的议论声。崔燮握着捧砚微颤的手,迈过门槛,看到了那个京里来的人。
他穿着一身酱色茧绸的袍子,圆乎脸儿,个子高高的,还有点眼熟。
捧砚低低叫了一声“二管事”,崔燮终于回忆起来——这位不就是他刚挨完打那天,在门口催着他们离开的二管事崔明吗?难怪听这有点儿尖的小嗓子这么耳熟了。
二管事也看见他了,立刻挑起眉头,朝他露出了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高声叫道:“大少爷,我在这儿等你许久了,你可算舍得出来了!”
周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窃窃私语之声嗡然沸腾。人群中有几个格外显眼的白衫童生正往他们这边挤,其中一个少年瞪圆了清亮的眼睛,朝后面的赵员外叫道:“爷爷,你们叫我下学早点儿回家陪客,陪的就是这人?”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凭崔明这么几句话,他来到迁安之后给家里塑造的父慈子孝人设,就毁得彻彻底底了。
崔燮沉着脸走到那辆车子前。崔明挑起一边儿眉毛,露出个油腻腻的笑容:“大少爷恕罪,小的管教下人声音太大了,惊扰你了。小的今日是来给大少爷送月例的——夫人知道大少爷是带着杖伤出来的,怕你少了衣食药品,特地叫小的送了上好的份例来,请大少爷领进去吧。”
他朝着车夫扬了扬下巴,骄傲地笑道:“进院儿去,把咱们给大少爷带来的东西都卸下来。”
崔燮抬手拦住他,沉声问:“你说你是家里派来给我送东西的,有证明吗?有月例清单吗?”
这还要什么单子?夫人肯从手指头缝里给他漏下点儿东西就不错了,他还当自己是在家时的大少爷?
崔明抿了抿唇,鼻子里发出一点哼声,不屑地笑了笑:“大少爷,咱们家里发月例还有什么单子,还不是什么身份发什么。这都是夫人亲手给你预备的,难不成夫人能克扣你……”
崔燮忽然厉声喝道:“住口!你敢以下犯上!”
崔明吃了一惊,脸上扭曲的笑容也凝在唇边,看起来滑稽又诡异。周围看热闹的都给他这一嗓子吓着了,才意识到他还是个京里大官的公子,不由得默默收声,把膝盖弯低点儿,藏到别人身后。
那几个儒童和稍远处的书生却不禁摇头撇嘴,觉得他这样责骂父母派来管教他的家仆,是不够敬重这两人背后的尊长。
他却不理别人,上前一步,疾颜厉色地呵斥道:“你方才当众诽谤我不孝,我看在你是家里用的老下人,有祖上的面子,不想当众处置你。却不想你丧心病狂到连我母亲都要诋毁!来人,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别让他口中再说出‘老爷’‘夫人’等语,毁我父母清正慈爱之名!”
崔明都想不到他能这样颠倒黑白,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捧砚反应得快,上去便抡圆巴掌照他的脸打了一记,崔源也赶忙冲上去制住他,生怕他暴起伤了自己的儿子和小主人。
赵老员外也看得心跳加速,连忙吩咐:“赵奎、赵生,快护住小燮哥,别叫那两个人打伤了他!”
崔家的车夫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连忙下车来帮二管事的忙。崔燮却上前一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也想以仆凌主?”
车夫是外面雇来的,不是崔家的家生子,更不是夫人心腹,没有崔明那样的底气。思来想去,只能低头拱手,求道:“大少爷开恩,俺们也是听主人吩咐来送东西,二管事只是路上害了热病,因此说话颠倒……”
呵呵,路上害了热病?当他穿越之前没看过水浒吗?
明朝人说害了热病,就跟现代杀人犯得了突发性精神病一样,都是为了脱罪编的。
他心里暗暗冷笑,对赵员外那两个家人拱了拱手说:“请两位大叔帮忙,拿绳子把那个穿茧袍的捆了,把车上的东西一样样卸下来,打开来咱们一起看看是什么。”
崔明嗓子尖得几乎要破音,惊恐地叫道:“你敢动私刑!我、我虽然是奴籍,可你也没有功名在身,你要打我老爷不会护着唔唔唔……”
不等他再闹,捧砚就机灵地拿帕子堵住了他的嘴,跟父亲一起制住他。那些家人还不大敢动手,赵员外倒是很有担当地朝他们点了点头:“捆!大不了拿应世的帖子去衙门一趟,县尊老爷也得给俺老头子面子。”
他家的小孙子还想说什么,他却转过脸去不再看孙子。
不只赵家人,还有些围观的,五六个人一齐动手捆了崔明。车夫吓得转身想跑,可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扎进人群却冲不出去,反被人趁乱打了几拳,也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几个围观的人主动上车搬下包袱,解开来摊到了中间空地上。
崔燮打了个罗圈揖,谢过众人相助,走到那几个包袱中间,左挑右捡,挑起了里面唯一一串铜钱。
他转脸问崔明:“这是夫人叫你送来的月例?”
崔明呜呜呜地叫了几声。
他不耐烦地说:“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用不着废话。有话什么等着待会儿去到县衙大堂,跟县尊大老爷说吧。”
崔明拼命摇头,呜呜嗯嗯地哼了半天,眼泪都快下来了。崔燮又问了一句这是不是他们的例钱,这回他不敢再含糊,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崔燮看了捧砚一眼,不必开口,捧砚就接过那串钱,瞪着崔明说:“大哥的月例是二两银子,小厮五百钱,俺爹是一两五钱。这才半贯钱,只合我这个月的份例,你跟我爹的都叫……”
“是啊,母亲叫送来的例钱,都叫这个家贼偷了。”他抢先开口,压住了捧砚那声“克扣”,又从地上的包袱里捡起两件布衣,抖开给崔明看,问道:“这也是你从家里带来的?就只这几件?”
崔明不敢再点头,又摇起头来,呜呜地哀叫着。
崔燮似笑非笑地说:“我就说么。我出京之前家里就已经在裁秋衣了,怎么送来的却只有几件粗布衣,我那几套必定也是叫你暗中窃为己有了。”
我没有!不是我!你一个主人怎么能污蔑我们做下人的!
崔明拼命挣扎,想掏出口中手巾,却被旁边盯着他的崔源按住。赵家那两名仆人和围观的路人也狠狠啐了他几口,纷纷喝骂:“不要脸的东西,偷主人家的财物,还敢倒打一耙,诬陷主人不义!别说官宦人家,就俺们小户人家也没有这样贪狠的恶仆,真该拉到县里,剥了衣裳挨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