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激动的双眼冒光,热情的不可思议,好像随时会扑过来抱住他。
魏恒下意识的往左移动步子,离他远了些,丝毫没察觉自己躲在了邢朗斜后方。
“秦放?”
魏恒纳闷的看着他。
秦放果真往前追了一步,双手乱摆了一圈,激动道:“蓝爵酒吧?我们在那儿见过,你忘了?”
虽然魏恒还是一头雾水,但是丝毫不影响秦放的热情。秦放忽然用力搓了一把脸,即将喜极而泣的样子,老鹰抓小鸡似的张牙舞爪走近他:“我找了你好久啊,酒吧老板说那天后你再也没有去过,我在酒吧等了你好几天,你都没有出现过。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天呐,真是太棒了!”
秦放欢欣热烈的情绪没有感染到魏恒分毫,魏恒目光平静的看着他,平静的有些过于冷漠。倘若秦放的脸皮但凡薄一些,神经稍微纤细一些,就能察觉到自己正被魏恒冷遇,不亚于用自己的热脸贴上了他的冷……那啥。
在秦放闪闪发光的双眼注视下,魏恒终于想起他的脸来。但是想起秦放的脸并没有让魏恒感到解脱,相反,他的神色更为戒备,目光更为冰冷。
魏恒想起来了,一个月前在蓝爵酒吧,他的确‘邂逅’了一个帅哥。当时酒吧客满,帅哥主动找他拼桌子。并且热情的请他喝酒,酒后还主动买单。念及是萍水相逢,且走出酒吧大门便老死不相往来,魏恒才掉以轻心,接受了秦放的拼桌。那天晚上他和秦放喝了一夜的酒,后半夜俩人都醉了,以至于后来聊了些什么,魏恒完全失去了印象。只记得第二天凌晨在酒吧门口分手时,秦放约他晚上老地方见。
魏恒当时已经喝大了,便稀里糊涂的应下。然而他回到家里睡了一觉,宿醉后断了片儿的记忆随着帅哥的脸一去不复返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位‘熟人’,而且这个人竟然还是他日后的同事。
认识到这一点,魏恒猛然握紧了自己的手背,心里凉了一大截,目光冰冷又沉静的看着秦放。迅速的在脑海里搜寻那晚和他聊天时说的话,极其的后怕自己喝多了口无遮拦,说出本不该说的话。
秦放被偶遇的兴奋蒙蔽了双眼,丝毫没察觉魏恒看他的眼神中有诸多的戒备和敌意。
他们两人一言一语,有来有往,反而把邢朗撂在了一边。邢朗作为旁观者,也不像秦放一样肾上腺素飙升导致大脑迟钝犯蠢,他倒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魏恒在认出秦放后,魏恒眼神中瞬间划过的凌乱的碎片,和魏恒眼中即锋利又冷漠,同时怀揣诸多敌意的目光。
邢朗看着魏恒,目光幽暗。他觉得魏恒表现的太冷,也太静了,冷静的就像被冻实的水面。坚冰之下,谁也窥探不出冰面下的暗流。
不知不觉的,邢朗停止用手中的文件敲打掌心,一言不发,静止不动的看着魏恒。
三个人心有灵犀般保持沉默,各有所思。在和秦放对视的几秒钟内,魏恒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但是当他察觉到邢朗也在盯着他时,忽然想起自己身处公安局,四面是铜墙铁壁。他不能慌张,更不能躲避。于是魏恒决定试探秦放,慢悠悠的调整出一个笑脸对秦放说:“哦,我记得你。第二天我有事,就没有去酒吧。不好意思。”
秦放忙道:“没关系没关系。”
魏恒看着他的眼睛,又道:“你在找我?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其实你可以向酒吧老板要会员登记册查我的手机号。”
秦放一拍脑门,懊恼道:“就坏在这儿,那天晚上我喝大了,第二天一醒。死活想不起来你叫什么。”
闻言,魏恒暗松了一口气,额上一层冷汗迅速褪去。一时紧张过度,当危险解除时,他脚下一阵虚浮,竟险些站不稳。于是他抓紧了雨伞。
“刚才邢队说,你叫魏恒?”
秦放凑到他跟前,追问道。
魏恒点头,伸出手道:“你好。”
秦放握住他的手,笑道:“我叫秦放,是支队的主任医师。”
魏恒抬起眸子,正眼瞧他。没想到他看起来这么年轻,最多二十七八岁,竟然是主任医师。
“诶?”
秦放抓住他的手不放,问“你怎么还带着这双手套?我记得你上次在酒吧就带着手套。”
魏恒稍稍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笑道:“我有点洁癖。”
旁观的一出大戏的邢朗从头到尾像一个局外人,看戏似的看着他们上演了一出蹩脚的偶遇,邂逅的戏码。直到听到魏恒说自己洁癖,才掀开眼皮懒洋洋的从眼角处盯着他,眼睛里的猜疑很明显。
魏恒装作没看到他向自己投来的审视的目光,只看着秦放,和秦放寒暄。
秦放有点兴奋过头,跟他说了几句话后竟然想抱他。
“我,我他妈真是太高兴了!”
秦放如此说着,张开胳膊往前走了一步。他才一动作,魏恒就避之不及的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但是秦放不依不饶的向魏恒逼近,即将走到魏恒跟前儿的时候忽然杀进来一个程咬金。
邢朗硬生生的插入他们两人之间,挡在魏恒面前,替他接受了秦放的拥抱。
秦放倒是从善如流的借坡下驴,抱住邢朗感激涕零道:“表哥,你真是,真是对我太好了!”
邢朗垂眼瞧他,斜着唇角,冷笑:“我对你好吗?”
“好!”
“既然我对你这么好,那你是不是应该帮表哥完成那两幅人体拼图?”
把表弟从身上扒拉下来,邢朗握住秦放的肩膀迫使秦放转过身,然后往秦放屁股上踹了一脚:“干你的活儿去。”
秦放一步三回头,黏黏糊糊的进了法医室。
第三个人一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变的有些怪异。邢朗背对着魏恒静站了一会儿,忽然回过头看着魏恒,嘴角压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你还真是?”
魏恒抬眼瞧他,翘着唇角明知故问:“嗯?是什么?”
邢朗向法医室抬了抬下巴:“他去年跟家里出柜,被他老爹吊在房梁上抽了个半死,然后被赶了出来,已经一年多不准进家门了。”
魏恒一双漆黑,细长的眼睛晃着明晃晃,冷冰冰的光,闻言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分外冷情道:“你是想问,他出柜和我有没有关系?你想多了邢队长,一个月前我才和他认识。你们家人许不许他进家门,和我没关系。”
邢朗默了默,然后笑道:“你也想多了,魏老师。我没有说他是为了你出柜,就算是,那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这小子以前交过女朋友,他不是非男人不可,或许今后他还能再交一个女朋友。”
魏恒默然看他良久,从心里觉得好笑,一丝冷笑逐渐从他的心口蔓延道唇角,低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道:“你还真是愚蠢,邢队长。难道你觉得一个人的性向像橡皮泥一样,想捏成男人就捏成男人,想捏成女人就捏成女人吗?就算一个人的性向有可塑性,那也应该由他本人决定,他想要女人还是男人。秦放为什么要为你们的希望买单,去交一个女朋友?他是一个思想独立,个人意志健全的成年人,他已经脱离了母亲的子宫和以前的家庭,他完全有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爱人。一个生来和大流与众不同的人,你们凭什么要求他按照大流的生活方式了此一生?你刚才说他差点被打死,被逐出家门,为什么?他犯错了吗?并没有,他只是和你们不一样,所以你们觉得他犯错了。虽然我觉得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这句话等同于扯淡,但是真理同样不掌握在多数人手中。世界上根本没有一成不变的真理,真理应该服务于人,而不是奴役于人。我现在倒是看清楚了,秦放虽然没有被你们口中的真理承认,但他至少没有被奴役。但是你们,奴性已经根深蒂固。”
这番话停在邢朗耳朵里,虽然不算什么发人深省,醍醐灌顶,倒是让他一时无言以对,略有所思。
邢朗心道:这书生的嘴皮子真厉害,说出话来咄咄逼人,当仁不让。要论打嘴炮,千八百号人也难赢他一个。
魏恒迎着他的目光,平静的眼神中却涌出坚不可摧的力量,仿佛一个人,就可以抵挡千军万马。
邢朗微微皱起眉,他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调侃,竟会引起这书生如此大的敌意。魏恒的眼神即坚韧,又勇毅,仿佛面对的是千百万呼啸而来的敌军似的,随时预备着扬刀立马,手起刀落。
久而久之,魏恒看到邢朗忽然翘起唇角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些无奈,和倦怠。
邢朗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叼了一根烟在嘴里,拢着火苗点燃了香烟。
打火机盖子‘啪’的一声被掀开,冒出一簇火苗。忽然升起的火苗被走廊里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吹斜了轨迹,像一道被风拉长的烛火般,向魏恒身上摇曳而去。
魏恒眼睛一闪,方从战斗状态中脱离出来,掉进这条避着室外风雨的走廊。他有些出神的看着邢朗手中那一簇被风向吹乱了轨迹的火苗。这才发觉自己所面临的人,和环境,都并非假象中那么危险。
邢朗站没站相,站了一会儿就寻找支撑物。他用肩膀撑着墙壁,手指夹着烟抵在唇角,雾霭霭黑沉沉的眼睛好像被刚才那道火苗点燃了,此时异常的灼人,看着魏恒笑说:“我发现你这人挺有意思。看起来文文弱弱彬彬有礼,客客气气礼礼貌貌的,其实脾气比谁都大。一点就着,跟斗鸡似的。不过我有点纳闷,你这阴损的脾气是光冲着我一个人来,还是人人平等,机会共享?”
魏恒:“……你想多了,我没有刻意针对你,就事论事而已。”
眼看着魏恒又摆出客气,礼貌,冷淡,疏离的一张笑脸。邢朗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嘴角那点笑意迅速的垮了。他盯着魏恒看了一会儿,又问:“你怕我?”
魏恒一默,笑:“没有。”
“讨厌我?”
“……也没有。”
邢朗慢悠悠的扯开唇角,笑道:“不怕我,也不讨厌我,那你喜欢我?”
魏恒:……
他刚要蹦出一个‘不’字,就见邢朗讪笑了声,说:“又是这个眼神儿……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
很快,邢朗脸上归于平静,眼睛里的光雾一点点的渗入他漆黑的眼珠,沉声道:“既然你既不怕我,又不讨厌我。那你为什么总是堤防我?别说你没有,我不是瞎子,看的出你眼睛里对我的敌意。”
魏恒的机敏狡猾和伶牙俐齿此时排不上用场,他被邢朗问住了。
邢朗把他问死,却不等他作答,拖在眼角的一道冷光在他脸上划过,投向他身后的人群,用手里的文件用力敲了敲墙壁,喊道:“开会了!”
说完,他拿着魏恒的档案率先走入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