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气球’手表在超市监控和江雪儿的卧室中同时出现,前者出现时间在傍晚七点二十三分,说明江雪儿在十一月二十号晚上七点二十三分之后,戴着手表回到了自己家中卧室。
既然有线索指向江雪儿曾回家,那么在江雪儿家周边监控寻找她的身影就成为了当务之急。
但是技术队连夜加班几乎把香樟大道的地皮掀过来,都没有发现江雪儿的踪迹。
小赵更是这样跟魏恒发牢骚:“魏老师,真不是我们不作为啊,天杀的二十号那天江雪儿小区安全系统升级,摄像头全关了。我找了个遍才找到小区一家内部超市的门口监控,人倒是录进去了很多,但是只有小腿和双脚,没法分辨到底哪个是江雪儿。”
今天是小赵连续加班的第五天,往日她说话都温声细语,今天连说带嚷,魏恒没有和她分辨什么,应了一句‘辛苦’就挂断了电话。
正在开车的徐天良说:“赵姐这几天很暴躁啊。”
“让你连续加班一个礼拜,你也会变的很暴躁。”
魏恒按着手机轻飘飘道。
徐天良问:“师父,既然监控里查不到江雪儿,那咱们还去她家里干什么?”
“查清楚她带走了什么东西。”
徐天良不解:“带走?”
发完一条信息,魏恒揣起手机,转头看着窗外,道:“江雪儿的手表出现在她的卧室里,有两种可能;一,她亲自把手表摘下来放在卧室,二,有人把她的手表放在卧室。先对前者做一个假设,假设江雪儿亲自回到卧室摘下手表。我看过江雪儿和朋友的合照,照片中江雪儿基本都戴着那只手表,说明她喜欢那只手表,或者已经习惯了戴那只手表,而一个习惯戴手表的人只有在一天结束后才会摘下手表。二十号对于江雪儿不同寻常,她在二十号那天一定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在家过夜,那么她摘手表的行为可能是一种交换。”
“什么‘交换’?”
徐天良还是很疑惑。
魏恒静静的想了想,道:“江雪儿的首饰和配饰都放在她的梳妆台第二层,我在里面看到了盛放手表的盒子,和很多首饰盒。对于一个习惯戴表的人来说,一天中旬摘掉手表是一个偶然行为,那么江雪儿打开装首饰的抽屉就是必然行为,或许她是在从抽屉里取什么东西的时候,很偶然的摘下的手表。”
徐天良一知半解:“那……她是换了个手表吗?”
魏恒:“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只有知道她的抽屉里之前有什么,才能确定现在缺少了什么。”
徐天良很迅速的接了下句:“哦,那她的抽屉里都有什么?”
魏恒扭头瞪他:“这种事我为什么会知道?”
徐天良连忙赔笑:“我都把你当成能掐会算的半仙之体了,师父。”
魏恒斜他一眼,冷冷道:“那真是谢谢你了。”
碧水金庭小区的安保很严格,穿正装的保安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徐天良的证件,才给他们放行。
在进入小区之前,魏恒问保安:“你们的安保系统刚升过级是吗?”
“是啊,花了一大笔钱。”
“哪一天?”
保安扭头和保安室里的同事交流了两句,回答魏恒:“十一月二十号晚上。”
“系统升级是临时决定还是早有安排?”
“提前约好的,一个星期前软件公司就给我们的数据做备份,约好时间升级系统。”
魏恒点点头,又问:“那你们升级系统的事,户主都知道吗?”
“知道,我们都张贴告示了,二十号晚上会关摄像头,让各家各户都小心点,减少外出频率。”
“升级时间持续了多久?”
“嗯……半个多小时吧。”
“在这段时间里,进出小区的车辆和人员都登记了吗?”
“当然登记了,我给你拿登记册。”
不等魏恒伸手要,保安就麻溜的拿来了登记册。
魏恒翻到二十号那天,仔细的看了看,发现上面登记的车辆都是由正门进入,而他记得这座小区还有一个东门。
“东门没有记录?”
保安道:“东门锁了,所有车辆和住户都从这个门儿进。”
魏恒把登记册递给他,走到甬道边,看着被裱在玻璃框里的小区平面图,小区的东门位于和小区的一片绿地相邻,门外通往会林路。会林路是一条并不繁华的街道,街道两侧规矩排列了几间政府职门办公所,和两间银行,和其他街道相比缺少餐饮娱乐场所,所以到了下班时间后往往比较僻静。
魏恒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扑落玻璃框上的冰晶和积雪,指腹从东门一直划到江雪儿所住的十号别墅,留下一道蜿蜒的线条。
“你确定当天东门锁了吗?”
魏恒回头,再次询问保安。
保安被他平静却又带着凉意的眼睛盯着,不仅有些慎重:“关了吧,软件公司的人肯定关了。”
此时徐天良停好车,拿着一把黑伞小跑过来,站在魏恒旁边听着魏恒和保安聊了两句,把伞递给魏恒,代魏恒问道:“负责为你们升级系统的是那家公司?”
“是恒远科技。”
徐天良把这名字记下了,不忘交代保安:“如果想起了什么事记得联系我们。”
魏恒先他一步走在光洁又坚硬的石砖路上,手中的雨伞随着他平稳坚实的脚步不时和地面碰撞发出笃笃的响声。
徐天良拿着手机小跑追上他,道:“师父,我已经联系小赵姐,让她调查恒远科技帮这里做升级的人了。”
这孩子不久之前还是个局促又青涩的实习生,说话做事都透露着严重不自信,现在都学会针砭时弊,主动发挥自我能动性了。进步不可谓不大。
魏恒细细看他两眼,语焉不详的说了声:“好。”
徐天良听不出自己被他夸奖了,以为他口中的‘好’和‘知道了’是一个意思,就笑一笑,放跑了这个话题,看着他手中的雨伞问:“师父,我见你前几天不是不拄伞了吗?今天怎么又开始拄伞了?”
魏恒目视前方,脚步分毫未乱,只是答话的间隔较长:“……不小心扭着脚了。”
“哦,那你一定要小心一点,我姥姥说脚上的穴位可多了,伤着哪里都不能伤着脚。”
接到警方要求再次登门走访的消息,江凯华急匆匆的从公司赶回来,魏恒领着徐天良刚到B座十号别墅门前,就看到江凯华的车打东面笔直的开过来。
江凯华把车临时停在路边,打开大门,把他们迎进房子里。
“江先生平常习惯从东门走吗?”
在门口地毯上蹭掉鞋底的积雪,魏恒看着江凯华站在玄关脱外套的背影问。
江凯华没料到他会问这么问题,回头看他一眼,才说:“是,你是从正门进来的吗?”
“嗯。”
“那你应该感受到了,我们家离正门远,离东门近,绕过一片绿化带就到了。”
魏恒点点头,换上他拿出的一双拖鞋,然后指了指楼上:“我想再去您女儿房间看看。”
“请便。”
徐天良拿出了纸笔跟在他后面,魏恒推开江雪儿卧室,正要抬脚进去,站在门口忽然停住,吩咐徐天良:“让勘查组过来一趟。”
“采集信息吗?”
“嗯,你站在门口不要进来。”
魏恒脱掉手上的黑皮手套,换上一双一次性白手套,找到从门口到梳妆台最短的路线,走了过去,蹲下身,拉开了梳妆台第二个抽屉。
抽屉里整齐摆放了好几排首饰盒,其中装手表的盒子就在第一排,方便拿取的地方。
魏恒把盒子拿出来,打开,果然看到照片里出现的‘蓝气球’手表。
手表没有因为主人的失踪而停止工作,指针依旧按照轨迹转动。
江凯华端着两杯茶水走到门口,将其中一杯递给徐天良,看着卧室里的魏恒问:“警官,我女儿的梳妆台怎么了?”
魏恒把手表放在盒子里,然后着手检查其他首饰盒:“没事。”说着状似闲聊般,道:“您女儿的首饰不少。”
“她从小就喜欢漂亮东西,我们家里又有条件,就没有在这方面约束过她。”
江雪儿首饰着实不少,好在她是个善于整理的人,基本每个盒子里都完好放置着原装的项链、耳环、手链、胸针、等物。
不过在检查到第三排时,魏恒终于发现了一个空盒子。
是一只白色的丝绒盒子,没有商标和中英文字符,难以看出是什么饰品的包装盒。
魏恒把这只空盒子放在一边,继续检查其他的首饰盒,直到确认只有这一只盒子是空的,才拿起空盒子走到门口:“江先生,您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江凯华仔细辨认了两眼,摇头道:“不知道,像是耳环?”
魏恒把盒子放入随身携带的一只物证袋里,又道:“我想去您的卧室看看,可以吗?”
他的要求让江凯华略有迟疑,不过最后还是点头应允了:“在楼下。”
魏恒把物证袋交给徐天良,跟着江凯华下楼。
下楼途中,他的手机响了,是邢朗打来的。
“在哪儿?”
邢朗问他。
魏恒看了看江凯华前方领路的背影:“江雪儿家里。”
邢朗好像站在风口,手机里传出风声的杂音:“有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你那边呢?”
“还在廖文杰家里装监听设备。”
江凯华推开二楼一间卧室房门,站在门口:“就是这间。”
魏恒用肩膀夹着手机,整理着右手略有松动的白手套:“还有事吗?我这边很忙。”
那边邢朗走了几步,离开风口,随即响起掀开打火机盖子点火的声音。
“有事,想问问你,什么时候能消气。”
看来一时半会的,他并不准备挂电话,魏恒只能腾出一手拿手机,抬脚走进卧室,顾忌站在门口的江凯华,刻意压低了声音:“我生气了吗?”
“没生气?那你一天到晚不理我?”
这间卧室很大,对江凯华的身价而言,装修的有些过于简单,只有一组衣柜,一张大床,和天花板上一顶大吊灯。
魏恒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只有一些男士服装。然后移步到挂着几幅画像的墙边,仰头看着其中一幅被镜框裱起来的海报,不冷不热道:“谁不理你了,我忙。”
“糊弄鬼呢你?咱俩在一个单位,你忙不忙我不知道?”
海报上的女人留着黑缎似的长发,穿着一件翻领的白色连衣裙,坐在阳光下的秋千上,身后是无垠的花田。她抬手放在眉梢遮着阳光,看着相框外的远方,风掀起她的裙角和长发,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随时会乘风而走的精灵。
这其实不算是一张海报,只是一张被放大数倍的照片,但是却像明星拍的海报似的被张贴到墙上。
魏恒留意在海报上寻找这个女人的姓名:“不想搭理你,不行么?”
邢朗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我姐在我家里,也没想到会被她撞见,你因为这种突发情况生我的气,我委不委屈?”
没找到名字,倒是被他发现一个细节。
魏恒往墙边站了一步,仔细的看着海报上女人握着秋千绳子的右手,冷哼了一声:“你都不管我丢不丢人,我为什么要管你委不委屈?”
“我没管你?”
“你管我了?”
“我怎么记得我扶你了?”
魏恒忍不住低声怒道:“那是在你笑够了之后。”说着又道:“两个小时之内别给我打电话,我现在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他挂了电话,看向门口问道:“江先生,这位女士是您的妻子,孟妍?”
江凯华走过去,站在墙边,看着海报中的女人,脸上露出沉浸在回忆中的温柔笑容:“对,她就是我的妻子。”
魏恒留意看了看他的左手中指,在他中指找到一圈佩戴戒指留下的痕迹,痕迹还在,但是婚戒已经被他取下了。
很奇怪,江凯华怀念亡妻的方式不是张贴他们的结婚照,而是贴上一副妻子的‘海报’。
“我记得,您的妻子以前是演员?”
“是,我和她是在剧组认识的,她是那部戏的演员,我是场务。”
魏恒笑道:“你们当时都从事影视工作,看来你们都是爱好艺术的人。”
闻声,江凯华避开他的注视,看着海报上的妻子,道:“不,只是她喜欢演戏,我当时是为了找工作赚钱才进的剧组。”
眼角抖动,下嘴唇微微抽搐,他在说谎。
魏恒看穿了他,但并不拆穿他,微笑着说:“江雪儿长的很像母亲,刚才我还以为这张照片上的人是江雪儿。”
随后,他看到江凯华舔了舔下唇,笑道:“是,雪儿很漂亮,像妈妈。”说着又十分没必要的开了个玩笑:“如果像我可就惨了,呵呵。”
“刚才我在江雪儿的卧室里看到一架钢琴,江雪儿还会弹钢琴吗?”
“她从小就学钢琴,为了培养她的气质,我还送她学过一段时间的芭蕾舞。”
魏恒点头,不再多问,向门口抬了抬手:“我们到楼下说话。”
离开卧室,下到一楼客厅,恰好勘查组的警员们到了。
警员们一一和魏恒打过招呼,穿戴好手套和脚套陆陆续续的上楼。
江凯华被这几个人外加他们手里的家伙什惊住了,等到他们都上了楼,才问魏恒:“警官,我不明白我家里还有什么证据可以取。”
魏恒坐在客厅沙发上,抬手往对面沙发让了一下,示意他坐下说话。
“江先生,我就和你直说了,我们找到线索,江雪儿或许在二十号晚上回来过一次。”
江凯华瞬间睁圆眼睛,不敢置信道:“什么?小雪回来了?”
魏恒看他片刻,对于他如此诧异的反应同样感到讶异。
江凯华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低下头用力搓了搓手掌,才道:“你们一定弄错了,一定是那个叫周司懿的小子带走了小雪,不然的话,小雪绝对不会这么多天不回家,她知道我多么担心她。”
魏恒点点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有可能。”
江凯华皱起眉头看着他,像是对他说一套做一套,心口不一的做法感到疑惑和不满。
魏恒极轻的笑了笑,解释道:“因为我在江雪儿的房间里发现了她失踪当天佩戴的手表,所以我觉得她或许在晚上回家了一趟。但是同时还有另一种可能;手表是一个‘伪证’,有人故意把江雪儿的手表送回来,引导警方相信江雪儿其实已经回家了,如果后者假设成立,那么这个最有可能扰乱警方侦查方向,制造伪证的人,就是存在最大嫌疑的周司懿。”
江凯华不由得有些激动:“那你们还不把他抓起来!”
他的吼声有些刺耳,魏恒垂下眼睛微微蹙眉,抬手往下压了压,才道:“所以我让同事过来采集痕迹,如果送回手表的人真的是周司懿,那么江雪儿的卧室里或许会留下他的指纹、脚印、或者是头发和皮肤组织。”
江凯华似解似不解的点点头,然后起身往楼上走:“我去……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
把后续事宜交给徐天良处理,魏恒先行离开江家,没有走正门,而是沿着刚才江凯华返回的路线往东门走去,这一路真如江凯华所说,只绕过一片如今堆满积雪的绿化地,穿过四周无人的小路,就到了东门。因为东门附近的房子是开发商的‘自留地’所以没有人居住,也算是人烟罕至。
东门同样配着保安和系统完全的电闸门。魏恒和保安打过招呼,就从小门中出来,站在会林路大街上。
正无言沉思间,他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嗯?”
小赵打着哈欠说:“魏老师,找到了,升级系统的人是恒远科技售后部的杨鹏,这个人的联系方式我发你手机上?”
“嗯,发过来吧。”
魏恒正要挂电话,就听小赵略微打起了精神,道:“还有一点。”
“什么?”
“这个恒远科技的二股东是周司懿。”
一片雪花从天空飘落鼻尖,带来一丝细微但冰冷的寒意,魏恒仰头看向银白色的天幕,说话间吐出悠长绵软的白雾:“周司懿?”
“嗯,周司懿很有钱,四处搞投资,恒远科技就是他投资的其中一间公司。他在恒远挂了个副总的头衔。其实他不常去公司,只有开重要会议的时候才露面。”
小赵一口气说完,歇了一下:“如何?需要调他进出公司的记录吗?反正我已经黑进恒远的门禁系统了。”
小赵搞错了重点,重点不是周司懿和恒远科技的关系,而是周司懿和杨鹏之间是否存在关系。
周司懿是杨鹏的老板,利用职权之便让杨鹏神不知鬼不觉的为他放开一条通道,是完全有可能办到的事。如果杨鹏真的在系统升级时为周司懿打开一个缺口,那么放回江雪儿卧室的手表,则是周司懿转移警方侦查方向的‘伪证’。
魏恒静立无言,挺拔消瘦的身姿在茫茫寂静的雪幕中如一座宁静而凛冽的雕塑。
若果真如此,那个缺少首饰的盒子又该怎么解释?
雪下的忙而快,转眼间已经在魏恒的肩上落了软绵绵的一层。
魏恒扑落肩上的雪花,轻声道:“不用了。”然后挂了小赵的电话,播出邢朗的电话。
他捏了捏眉心:“邢队长,我这里发现了……”
“待会给你回电话。”
邢朗迅速的说完这句话,随后迅速的挂断了电话。
魏恒看着落了几粒雪沫的手机屏幕,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邢朗不等他说话就挂了他电话。
他用力抿了抿嘴唇,站在路边挡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还没开出百米远,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他本以为是邢朗,拿出手机一看,却是王前程。
魏恒看着来电显示‘王副队’三个字,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确定没有看错,才接通:“王队。”
王前程在挤挤嚷嚷,闹闹哄哄中艰难行走,拔高了声调喊道:“邢朗呢?让邢朗接电话。”
“邢队长没有和我在一起。”
“哎呀,挤什么呀,那个谁!不能拍照!”
听着王前程不知在呵斥什么人,魏恒摘掉手套捏了捏冰凉的手指,耐心的等了他一会儿。
“你没跟邢朗在一块儿?那邢朗在哪儿?我怎么打不通他的电话。”
魏恒刚要说邢朗在廖文杰家里布控,话还没出口就被他截断:“那就你吧,赶快到外滩十八号港口。”
听他口吻焦急,魏恒不由得慎重起来:“怎么了?”
王前程重重的叹了口气,即烦躁又不耐道:“快点过来吧,刚才从江里捞上来一具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