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降雪的原因,天亮的比往日迟了一些。
徐天良裹着厚衣,顶风冒雪又一次踏进了魏恒租住的单元楼,站在门前敲门。
敲了一会儿,没人开门,打魏恒的手机也没人接。徐天良急了,觉得他师父不是晕倒了就是出现了意外,就开始哐哐砸门,扯着嗓子喊‘师父’。
对门的老夫妻被他惊动,拉开门问他找谁。
徐天良按着手机急哄哄的指了指507房门,刚要问问他们知不知道魏恒出没出门,就见房门从里面被拽开了。
魏恒穿着宽松的白色短袖和运动裤,一滩水似的握着门把倚着门框,头发湿乎乎的,浑身冒水汽,脖子里还搭着一条毛巾。
他拧着眉,无奈又好气的看着徐天良:“我在洗澡,你喊什么?”
徐天良站在门外,被他眼角裹着氤氲水雾的余光似怒非怒的一瞟,像是被室外风雪照着脑袋狠劲儿一扑,僵了一瞬,随后心脏呼通呼通的跳了起来。
“我,我以为你出事了。”
徐天良红了半截脖子,抓着后脑勺说道。
魏恒给他留了门,返身往屋里走。
他光着脚,地板上留下一串水渍越来越淡的脚印。
徐天良轻轻关上门,看着地板上留下的一串水印,不知该怎么走路似的,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绕开了那些痕迹,仿佛在保护它们不被破坏。
魏恒坐在客厅沙发上拿着吹风机吹头发,像是被吹风机嗡嗡嗡的声音吵得头疼,皱着眉闭上了眼。
徐天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走到餐厅拿起桌子上的一根温度计,对着窗外的光看了看,温度三十七度六,还是有点高,但比昨天晚上好多了。
“你来干什么?”
魏恒没有耐心等头发全都吹干,自己感觉差不多了就扔下吹风机,往厨房走了过去。
徐天良走到厨房流理台前,看着他把邢朗昨晚带回来的一盒粥倒进锅里,说:“邢队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看看你。”
“他不是在追徐畅?”
徐天良咂舌:“可不是嘛,这个徐畅太不是东西了,他捅了两个昨天晚上巡街的民警!还把王副队打伤带走了,现在几乎全城的警力都在追捕他!师父你说他是不是脑子受刺激了,跟咱们作对干什么呀?”
魏恒没理会他的不忿之词,盖上锅盖,打着火,撑着厨台问:“人死了?”
“民警吗?被徐畅捅了好几刀,一个刚救回来,一个还没脱离危险。”
魏恒垂眸,面色平淡的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徐畅往哪儿逃了。”
“这就奇怪了,他抢的警车里有定位系统,他开着那辆警车相当于一个移动的活靶子。邢队领着人从城西追到城东,再从城东追出城,我出来的时候宇哥告诉我,徐畅现在还在省道上狂奔呢。”
魏恒皱眉:“邢朗没堵住他?”
徐天良扼腕叹息:“哎呀,你不知道啊师父,徐畅心肠太黑啦!他一路挟持人质,在人质身上放炸弹!就让人质堵在路中间,威胁邢队的队伍必须停下拆除人质身上的炸弹,否则他就引爆!”
魏恒心惊了一瞬,用挟持人质,在人质身上放炸弹的方式拖慢警方的追捕脚步,这种方式何其狡猾又残忍,他没想到徐畅竟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
那邢朗追击的脚步当真是寸步难行。
魏恒忽然放下汤勺,走到客厅打开电视调到早间新闻频道。
果然,危险分子挟持人质放置炸弹的事件已经登上了芜津市新闻头条。新闻频道正在重复播放着一个小时前记者从一线采访摄录到的画面。
他不过病了一场,竟错过了芜津市全部居民的恐慌。
十字中心路口,虽然天已经亮了,但是路两旁的路灯和店铺的招牌还亮着灯火,白色的光和白色的天格格不入,白色的雪花又飘扬洒落,使画面有一种极其不协调的僵硬违和感。
记者站在镜头前陈词激昂的陈述着芜津市正在发生的恐怖事件,身后是一条黄色的警戒线,身着警服的民警呈半圆状排开,正在阻拦不断嗅探危险和新闻的记者和围观群众。
交通早已瘫痪了,来往的车流和人群全都止步不前,观望着路口中心浑身缠满爆破装置的老人,以及围在老人身边正在拆除危险的拆弹组警察。
很奇怪,画面中并没有人大声说话,人人都保持着一种悲悯又恐慌的沉默,但是画面背景音却异常嘈杂,嘈杂到几乎淹没了记者对着镜头的侃侃而谈。
镜头忽然转动,离开了记者,对准了站在警戒线以内的十几名便衣刑警。
记者领着摄影师向前移动,紧贴着黄色警戒线,努力的伸长胳膊,把话筒递给了背对着镜头的警察中的一员。
“警官,我听说黄海路也发生了路人身上被安装炸弹的事件。这是一个人干的吗?是什么人干的?这是一种什么行为?威胁政府还是报复社会?难道你们不对这个人采取措施吗?!”
记者提出刁难的问题,引起一旁围观群众的附和,场面乱作一团。
被采访的小汪转过身来,什么都没说,冷着脸把镜头推开了。
他没控制好力道,摄影师被他推的踉跄了几步,随即就恼了,大声骂了一句脏话。
小汪听到了,指着摄影师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不是有种吗?进来拆炸炸弹啊!”
几个民警立马挡在小汪身前,摄影师不知退让,还在骂骂咧咧。
透过几人肩膀间的缝隙,魏恒找到了邢朗的身影。
邢朗站在一辆警车旁,扶着车顶站定,面朝着瘫坐在道路中间,浑身缠满爆破装置,被骇的痛哭流涕的老人。
他似乎已经站了很久,肩膀和皮衣大毛领上落了一层厚重的雪花,高大的背影和四周喧闹的人群也显得格格不入。
拆弹组的警察忽然朝这边挥起胳膊打手势,邢朗立刻拿起步话机说了句什么,然后拉开警车车门大喊了一声:“走!”
小汪气愤难平的剜了摄影师一眼,迅速钻到邢朗开的那辆警车里。
转眼间,几辆警车接连开过路口,消失在风雪中。
随后,开始播放记者采访路人的视频。
魏恒调换频道,想看到更多自己错过的讯息,但是电视台播放的物料只是对路人和受害者的采访。
耳边又响起警笛声,这回警笛传出的方向不是电视机,而是窗外。
魏恒起身走到窗边,凭窗下望,看到两辆巡逻警车亮着警灯,依次从小区门口驶过。
他想给邢朗打个电话问问现在的情况,习惯性的摸了摸裤兜,发现手机不在身上,于是回到餐桌旁坐下,拿起手机却又犹豫了。
徐天良站在厨房帮他热粥,见他拿着手机发怔,以为他担心给邢郎添麻烦,就给他出主意:“师父,你可以打给宇哥,我刚才打给宇哥,宇哥就接了。”
魏恒一言不发的放下手机,抬起左脚踩着椅子边缘,双臂交叠搭在膝盖上,然后低头埋在了臂弯里。
刚才精神抖擞了一阵子,导致他现在头晕的厉害,身上又开始发热。
徐天良端着一碗粥移过去,把碗放在他面前:“你还是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吃一次药。”
魏恒微微抬起头,看着飘着热气的白粥出神了片刻,然后拿起调羹,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送。
徐天良默不作声的看着他线条冷峻的侧脸,从刚才第一眼看到魏恒,他就觉得魏恒有些心事重重,尤其是现在,心事尤其重。
魏恒看着窗外的雪花的眼神有种恐惧和迫切交杂的情感,他似乎永远不愿意离开这间屋子,又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出去,又好像在强迫自己更冷静更从容一些,所以他吃饭的速度很慢很慢,像是在给自己争取待在这间屋子里的时间。
虽然疑惑,但徐天良没有多嘴,返身进卫生间洗手。
洗手的时候,他听到魏恒在打电话,低声说:现在不行,等我电话,过来接我……
徐天良敏感的察觉出异样,想要听的更清楚些,就关上了水龙头,但是水声一停,魏恒就把电话挂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低头喝粥。
吃完饭,魏恒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在徐天良的软磨硬泡下吃了几片药,临出门时又返回卧室,戴上了邢朗送给他的那条围巾。
徐天良站在门口,见他从卧室出来,又走向站在鸟笼里的鹦鹉,拿起搁在阳台上的小水壶给鹦鹉添水。
魏恒一向冷清遁世,徐天良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人之常情的丰富感情,只有面对邢朗时,他才会偶尔由心的笑一笑。
此时魏恒侧对着他,身影被窗外的天色打了一层灰白色的光,他的脸处于光与影的重叠中,五官被模糊了,从额头到下颚的线条却清晰无比,像是落在纸面上的剪影。
徐天良看不清楚他的脸,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从他的略显消瘦却又异常挺拔的身影中看到了孑然独立的凄惘与无助。
走出单元楼,站在雪地里被冷风一吹,魏恒的身形摇晃了一瞬,定了定神才迈步朝小区门口走去。
上了车,徐天良坐在驾驶座,说:“师父,去医院还是警局?”
魏恒低着头,下颚藏在围巾里掩住了半张脸,抵着额角闭上了眼睛,道:“去王队长家里。”
徐天良很意外,但没有多问,依言往王前程家里开去。
在路上,魏恒播出沈青岚的电话,问祝九江的情况。
沈青岚接到魏恒的电话,找了个没人地方,低声道:“祝九江还在我们的监视中。”
“谁的人?”
他刻意问的模糊不清,但沈青岚听的懂,更加谨慎道:“王副队的人都被召回来帮忙了,刘局亲自派了几个人保护祝九江。”
刘局派的人,自然就是刘局的人了。
魏恒更觉疑惑:“徐新蕾呢?”
沈青岚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道:“在医院,我这边忙完了就去医院看着她。”
魏恒点了点头,发现对方看不到,又道:“现在局里还有多少人?”
沈青岚叹了口气:“没多少人了,徐畅这次又是杀警察,又是绑架公安干部,还挟持路人制造慌乱,连省厅都惊动了。现在全城的警力都在追捕徐畅,邢队把能出外勤的人全都带走了,现在单位只剩下我和小赵,还有几个科员。”
这话不错,徐畅这回犯下了滔天的罪行,上级公安部门一定会不惜代价将他抓捕归案,否则从省厅到市局才到分局就成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笑话。
徐畅一旦被抓住,必死无疑。
魏恒很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却不明白徐畅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畅为什么要与全城警察为敌?为什么把自己放置在一个死无再生之地的绝境?
为了解开这些疑问,他决定去事发的源头,王前程家里看看。
凌晨四点十五分,王前程夜间归来,被埋伏在小区门口的徐畅挟持绑架。
王前程失踪后,被徐畅捅了几刀的民警的同事迅速上报分局,刘局随即下令,集聚全部警力立即追捕徐畅。
邢朗作为冲锋陷阵的第一人,自然是他带领着队伍循着徐畅逃窜的路线一路往南追踪,结果被徐畅设置的重重‘路障’牵绊脚步,无法将徐畅成功的围堵在市内,反被徐畅引至省道。
挂了沈青岚的电话,魏恒又在犹豫是否打给邢朗,他现在无比的想要听到邢朗的声音,又无比的恐惧听到邢朗的声音。
心里的挣扎还没找到一个平衡点,王前程家就到了。
魏恒在王前程家里看到了常跟着王前程的小孙和小吴,还有几个闻讯赶来安慰王太太的邻居。
徐天良表明身份和来意,王太太把他们让到沙发上坐下,添茶倒水,殷勤招待。
魏恒试着问了她几个问题,比如王前程昨晚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凌晨才回来,又比如王前程被绑架之前有没有回家,如果回了家又为什么出门云云。
王太太不了解警察问话的含义,只把他当成好心来安慰的同事,有问必答着。
徐天良却听的一脑门汗,因为他看出王前程的两个心腹面色不善目光愤怒的盯着魏恒。
魏恒把王太太当做了嫌疑人家属在审问,引起小孙和小吴的不满。
徐天良怕他们和魏恒起冲突,就偷偷摸摸的戳一戳魏恒的腰,偏头低声说:“师父,别问了。”
魏恒略一怔,随后看了看小孙和小吴,和面露疑惑的王太太,不着痕迹的换了个话题。
“这是您女儿吗?”
王前程和太太老来得子,女儿十七八岁的样子,照片里还穿着校服。
听他这么问,王太太蓦然有些紧张,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看着照片道:“是,是我女儿小迪。”
魏恒拿起照片细细看了两眼,笑道:“长得像您,在上高中吗?”
“是的,明年就考大学了。”
“她不在家吗?”
“她住校。”
魏恒点点头,把照片放回茶几上,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目光沿着杯口向前探去,盯着王太太无措的脸看了片刻,然后放下茶杯,带着徐天良告辞了。
他们刚出门,房门就被小孙呼通一声摔得震天响。
徐天良回头看着紧闭的房门皱了皱鼻子,扶着魏恒下楼时问道:“师父,你怀疑王副队吗?”
魏恒吃的几片药里都有安眠的作用,现在药劲上来了,更觉头脑昏沉,筋骨酸软。
他强撑着走在小区甬道中,没有回答徐天良的问题,道:“再去祝九江家里看看。”
祝九江住在一座老旧的居民楼中,楼下暗中埋伏着警察。
魏恒和徐天良一露面,一个便衣警察就从拐角处走出来,停在魏恒面前,先出示自己的证件,才道:“刘局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上去。”
魏恒没见过这个警察,但是徐天良认识,叫了对方一声‘张哥’。
张哥认得魏恒,看着魏恒又说了一句:“回去吧,魏老师。”
魏恒往四周粗略的扫了一眼,在停车场和甬道边的两辆车里都看到了正注视着他们的几双眼睛。
魏恒无意难为他,正要带着徐天良离开的时候,看到停在路边的车里下来一个矮壮的男警察。
那人带着一顶老气横秋的针线帽,冲这边的警察挥手示意了一下,指着单元楼说:“我上去了。”
他的眼神掠过魏恒,在魏恒的视觉内留下一股凉意。
魏恒皱了皱眉,盯着他转眼没入楼道的背影,无端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师父,我们走吧。”
徐天良半是担心他的身体,半是担心他们逗留时间过长会给几个同事的监视任务带来麻烦,就催促着魏恒离开。
回到车上,魏恒暂时把那个带着针线帽的警察搁到一边,拿出手机边编辑短信边说:“去医院。”
徐天良以为他想通了,终于肯去医院打一针,不料他到了医院就直奔住院部十三层,徐新蕾的病房。
徐新蕾住在单人病房,魏恒进去之前按照医生的要求戴上了口罩。
魏恒推开门,看到女孩儿坐在床头,身前放了一张小桌子,正在搭积木。
徐新蕾比几天前瘦了一些,身上纯白色的病号服更显得空荡荡,圆润的脸颊像是被谁咬了一口,凹陷了下去,嘴唇虚白,下眼睑泛着一层青乌。
见到魏恒,她只是抬起眼睛往门口瞟了一眼,似乎连来人是谁都没看出来,垂下眼睛继续搭积木。
魏恒朝病床走过去,看到一旁的桌子上摆着几个毛绒玩偶,很新,吊牌都没有扯掉,想来是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念她可怜,送给她的玩具。
不过徐新蕾对那些玩偶并没有兴趣,只懒懒的摆弄着一副积木拼图。
魏恒搬了张椅子放在她床边,坐下,看着她笑问:“你还好吗?”
徐新蕾在拼一个城堡,手指里捻着一块屋顶的碎片,却迟迟不落下,反而放在了城门,道:“还好。”
魏恒问了问她的饮食,又问她有没有想要的东西,下次来的时候带给她。
徐新蕾慢慢停下拼积木的双手,偏头看着魏恒,苍白又柔软的嘴唇有些孩子气的嘟着,却露出一二分讥诮的笑容。
她的眼神很冷淡,还有些过分的轻佻,貌似在怀着毫无恶意的心情欣赏魏恒对她表演出的善意和关怀。
魏恒第一次对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的眼神感到有压力,他渐渐的住了口,笑的有些吃力:“为什么看着我?”
徐新蕾噗嗤一声笑了,笑的明朗又爽快,丢下积木碎片,往后靠在床头,顺手从桌上拉过去一只玩偶,手指绕着兔子玩偶的耳朵,道:“我知道你来干嘛。”
魏恒没说话,听他说下去。
徐新蕾挑着唇角,神色还是那么轻佻又不屑,笑道:“你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来找我爸爸的。”
魏恒回头看了看挂在对面墙壁上的电视显示屏:“……你知道?”
徐新蕾不语,只是揪着兔子的耳朵。
“你赞同你父亲的行为吗?”
魏恒又问。
徐新蕾脸上浮现轻蔑的神气,轻声道:“你想让我说服他吗?”
魏恒道:“他袭击警察,绑架路人,造成恐慌,现在全城的警察都在追捕他。你有想过,如果他被抓住,他会面临什么下场吗?”
徐新蕾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魏恒看着她冷淡又平静的眉眼,道:“他会被击毙。”
徐新蕾似乎终于被触动了分毫,她搅动兔子耳朵的手指慢慢的停下,出神了片刻,神色迷茫看着魏恒说:“你搞错了,他不是为了我。”
说完,她又垂下眼睛,把兔子抱在怀里,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动物,以一种孤独、悲伤、又柔软的口吻说:“但是我爱他。”
魏恒看着她,心里异常的乱。那些药片在他体内作祟,让他头脑虚热,好像有成千上万只热量几千瓦的大灯泡对着他,烤炙他的脑浆,导致他无法凝神思考。
他一直认为徐畅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徐新蕾复仇,但是现在徐新蕾却说‘他不是为了我’。
这是怎么回事?徐新蕾在撒谎吗?如果徐畅所做的一切真的不是为了徐新蕾,他又是为了谁?
“如果你还会来看我,帮我买一个MP3吧,只要可以听歌就行。”
说完,徐新蕾把桌板收起放到一边,抱着兔子躺下了,背对着魏恒,拉上了被子。
魏恒看着她的背影静坐了一会儿,然后略显吃力的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走向门口。
他走出病房,关门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女孩儿的歌声。
这首歌他很熟悉,邢朗在徐畅家里发现的视频录像中徐新蕾唱的就是这首叫做小蝴蝶的法国儿歌。
他在上窑摸查窦兴友时在屋后听到的也是这首儿歌,当时他正是听到了这首歌,才笃定徐新蕾就在那间房子里。
此时,徐新蕾唱的依然是这首歌。
魏恒站在门口静静的听着,直到徐新蕾累了似的渐渐止住了,才关上房门,和徐天良离开了医院。
回到车上,魏恒的耳边依然在回响着徐新蕾清冷又稚嫩的歌声。鬼使神差的,他拿出手机搜到了这首歌,无意间发现这首歌有两个版本。
他随意的选择一首,点开了外放。
“师父,回局里吗?”
徐天良见他久久的不说话,只静坐着听歌,便出言问道。
魏恒像是忽然间没了方向,看着窗外飘扬的飞雪和匆忙的路人,好一会儿才说:“往前开。”
街景一路流逝,追逐着他的只有漫天的飞雪。
“诶?这首歌的歌词还有两个版本呐。”
徐天良听着他手机里外放的儿歌,忽然说。
魏恒懒懒的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漫不经心似的道:“不一样吗?”
歌曲列表按顺序播放,播完一首自动播放第二首,刚才他放的那首歌的第一个版本播完了,就依次播放第二个版本。
魏恒本以为这两个不同的版本只存在歌手的区别,没想到歌词还有不同。
徐天良道:“我正在学法语和英语,虽然学不太好,但是这首歌的歌词很浅显,所以我都能听得懂。师父你刚才放的那首和现在这首的歌词后半部分全都不一样。”
魏恒闻言,怔住了片刻,然后把两首歌的歌词全都调出来,对着歌词听的一遍。他没学过法语,只能听出发音上的不同。
徐天良说的没错,这首歌的两个版本歌词上的确存在很大的不同。
而且他回忆起刚才徐新蕾的发音,发现徐新蕾唱的是晚于第一版一年后又发行的第二版。
魏恒忽然间振奋了许多,播出小赵的电话,焦急的等待电话接通。短短几秒钟的等待,已经让他额头渗出一层热汗。
“魏老师,你刚才让我查王副队的……”
“把邢队在徐畅家里发现的那段录像给我发过来。”
不等她说完,魏恒就打断她,然后挂断了电话。
不到一分钟,小赵把录像发到了他的邮箱里。
魏恒立刻点进去,并让徐天良靠边停车,仔细的听两年前的徐新蕾唱的儿歌。
“听她唱的歌词是哪一版。”
魏恒严声道。
徐天良仔细听着,听完后,和魏恒同时得出一个结论:“是第一版。”
霎时,铺天盖地的晕眩感向魏恒扑来,使他眼前黑了一瞬,随即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他死死的按住砰砰狂跳的太阳穴,好像有一把尖刀在他的颅骨中划来划去,疼的他面色敷了粉似的惨白,脸上布满冷汗。
他仿佛看到了在上窑五号院里,站在他身后手持尖刀的徐新蕾。
看到了坐在行李箱上冷漠的询问他‘你是警察吗?’的徐新蕾。
看到了穿过警局大门走到他面前,问他‘你能帮助我吗?’的徐新蕾。
看到了坐在病床上向他讥笑着说出‘你错了,他不是为了我’的徐新蕾。
她说的没错,他的确错了,他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更可笑的是,他竟然被一个小女孩儿哄骗,欺瞒!
她在说谎,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她就在说谎,她不是徐新蕾!
此时躺在医院里,身患梅毒正在接受治疗和保护的女孩儿根本不是徐新蕾!
她不是徐新蕾,作为徐新蕾的父亲,徐畅怎能不知情?他都能根据一首歌判断出她不是徐新蕾,徐畅怎么可能被她欺骗?
除非,徐畅也不是徐畅……
将谎言拆穿后,魏恒在心中冷笑。
原来如此,原来徐畅不是徐畅,徐新蕾也不是徐新蕾,他们根本不是一对父女。
那么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究竟是谁在骗谁?
‘你错了,他不是为了我。’
‘徐新蕾’的这句话又一次在魏恒耳边响起,这是这一次魏恒有了全然不同的解读。
他心里增生一个大胆的推测;如果‘徐畅’牵动全城警力展开一幕追捕大戏的目的不是为了‘徐新蕾’,那他是为了谁?
换句话说,他的目的既然不是祝九江,还能是谁?
忽然间,魏恒又想起了‘徐畅’对他说的那句‘还有第六个人’。
当时他没有过多在意,现在想起来,‘徐畅’似乎在暗示他还有除去名单之外的最后一个人。
名单之外的最后一个人是谁?还有,既然他不是徐畅,那真正的徐畅在哪里?
这些问题不难得出答案,当把所有谎言都拆穿后,无论摆在他面前的故事多么离奇荒诞,都是事实。
事实就是;真正的徐畅已经死了,假扮徐畅的人其实是在为死去的徐畅复仇!
祝九江的确是他的目标,但不是他最后的目标。
魏恒想起了在刘局办公室里发现的含有坦克车模型的照片,以及被徐畅连同警帽一起锁在衣柜深处,落满尘埃的那辆坦克……
“师父?”
徐天良忽然叫了他一声,说:“刚才小赵姐给我打电话,你刚才不是让她查王副队的女儿么,她联系到王副队女儿的班主任了,班主任说王副队的女儿昨天晚自习后没有回宿舍,今天也没有去学校,而且王副队的妻子知情,已经替女儿请病假了,还嘱咐老师不要声张出去。”
说着,徐天良疑道:“但是刚才王太太不是说她女儿一直在学校吗?”
魏恒恍若梦中惊醒似的,猛然抓起手机,潮湿又冰冷的手指颤抖着播出邢朗的电话。
邢朗许久才接电话,电话一通,魏恒就忙道:“你快回来!你们正在追捕的人的不是徐畅,是王前程!徐畅要杀的人不是祝九江,是刘局!”
当王前程引开重重追兵之后,魏恒似乎能看到一辆金杯隐藏在车水马龙中,向着被抽干警力疏于防守的警局飞驰。
而留守在警局坐镇的,就是刘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