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从局长办公室里出来,站在走廊里忽然打了个寒颤。不知从哪儿来的凉意顺着他的脖颈往脊背上爬,让他浑身不舒服,心想或许是这两天在空调房里待的时间太长,脊椎有点毛病。
穿过警察办公区推开会议室的门,正在开会的整组人齐刷刷的转头看着他,他把手里的文件扔到桌子上,附身按着桌面,说:“专案组批下来了,谁想掺和一脚。”
长桌边坐着的刑警们闻言都松了一口气,楚行云的操蛋脾气他们太了解了,是一个没事的时候笑嘻嘻,有事的时候MMP的人。这次他要是不把‘蝴蝶公爵’谋杀案归到自己手里,掌握大权,他是不会罢休的,就算是闹到警察厅刑侦局,丢掉身上这层皮,他也一定要参姓郑的一本。
其实郑西河没怎么着他,完全是他自己跟人家过不去,人前人后都认定了这姓郑的就是个脓包。平时俩人王不见王也就算了,现在碰见了,必定要大动干戈一番。所以没人愿意参加这次的专案组,专案组要从市局和分局抽掉精英,郑西河肯定在列,进了专案组就意味着要搅合到他们中间当炮灰,日子肯定相当苦逼。
一众刑警们分外默契的低下头各自忙碌,装作没听到他的话。
楚行云很清楚他们心里的小九九,干笑两声道:“没人自荐?那我选了,乔师师,高远楠,赵儿,一会儿你们仨收拾一间办公室出来,迎接分局的同事。”
傅亦接茬:“那我就在队里留守了?”
楚行云说:“你先给菩萨找女婿吧,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傅亦摇摇头:“很奇怪,这人凭空消失了。”
说着招招手,让他过去看详情资料。
楚行云正欲抬脚,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肖树。
肖树一说话,他就愣住了。
“楚队长,先生被分局的刑警带走了。”
楚行云眼睛一瞪,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为为为什么?”
“他们说,先生杀了人。”
贺丞杀了人?
楚行云很清楚感知到自己浑身的汗毛都被一阵冷汗催的竖立起来,随后一道从窗口灌进来的风吹干他身上的冷汗,让他心里一颤,喉咙被铁腕扼制住般发紧,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谁把他带走了?”
“分局,郑西河。”
贺丞被执法者冠以嫌疑人的头衔带走,他第一个反应竟是心虚,类似于家里孩子闯了祸,长辈的担惊受怕,即忧心,又惊惧。做了这么多年的刑警,经历过许多生死关头,能让他感到害怕的,或许只有贺丞了。
平常队员们面对棘手的案情慌了神时,他总是大声的赤叱骂:慌什么!
现在论到他自己慌了神,失了分寸,也无暇对自己说一声不要慌,几乎以一种漂浮的状态回到办公室拿车钥匙,然后快步走出办公楼,看到出勤回来的一辆警车又改了主意,没理会跟他打招呼的两名刑警,不由分说的把其中一人手里的车钥匙拿走,然后跳上刚熄了火的警车,打开警笛,警车一路呼啸着绝尘而去。
两位刑警看着车屁股,都有点目瞪口呆。
“楚队办什么大案?”
“像是去抓人呐。”
警车在公路上横行无阻,楚行云坐在车里渐渐的冷静下来,在裤子上搓了搓手心的冷汗,双手仍在不断的哆嗦,忽然,他用力咬了咬牙,不知道冲谁骂了一句脏话,向右打满了一把方向,警车急速转过街道,留下一道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分局大门口,他摔上车门,没有理会上前闻讯的执勤的警员,一路小跑登上台阶走进大厅,来往的刑警们有人认出了他,上前问:“楚队长?您有什么事儿?”
“郑西河在哪?”
“我们郑队在楼上审讯——”
楚行云把他的肩膀一拨,拔腿奔上二楼,找到审讯室,他先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贺丞,贺丞面无表情,齐齐整整的坐在审讯椅上。
他退后一步,把手里的文件折成方块塞到口袋里,然后抬腿踹开了门!
第一个被惊动的是贺丞,贺丞皱着眉头看向门口,看到楚行云铁青着脸走进来,他眉心微微一拧,眼中顿时浮现一层暗光。
楚行云径直的走到郑西河面前,拿起桌子上的文件瞟了几眼,发现全是贺丞的资料。眼睛里像是黑夜被撬开了一个口子,隐隐流露出夜幕后作祟的电闪雷鸣,冷笑道:“没见你这么勤奋过,今儿还是头一回。”
郑西河瞪着眼睛,匪夷所思的看着他:“你干什么楚行云!”
楚行云把文件往桌子上‘啪’的一扔,用比他更高昂的嗓门喊道:“我还想问问你在干什么?你脑子都被用去打炮了吗郑西河!你抓贺丞干什么?你他妈给我说清楚他犯了什么法!”
“我当然是有证据才抓人,你有什么权利在这儿跟我吆五喝六的?咱俩是平级你给我放尊重点!”
“那你说,你有什么证据?他又做的那桩案!”
郑西河踢开凳子站起身,色泽很深的脸上满是郁结之气,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嗓门,说:“两天前,我们接到报案,湖西巷发现一具女尸,死者周思思......”
“说重点。”
郑西河吞下一口恶气,又把文件重重的摔了一下:“贺丞被锁定为杀害周思思的嫌疑人!”
楚行云懵了一下,浑身气焰顿消,夜幕后的电闪雷鸣终于撕开天空嘶吼咆哮,但是那雷却实打实的打在了他自己身上。
他就像个狂风骤雨中被吹乱的稻草人一样僵直又呆板的转动脖子回头看向贺丞。
贺丞坐在审讯椅上,目光沉静的看着他,一束白色灯光从他头顶洒下来,在他周身蒙上一层苍白的光,像是曝光过度的石像,他脸上冷冰,严整,一丝情绪都没有。
“我在办案,走的合法羁押程序!你现在给我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楚行云才把头扭回来,目光凌乱又复杂,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纸扔到他面前:“带几个人,跟我走。”
郑西河拿着批准书看了半晌,从丹田孕育出一声咆哮:“楚行云怎么哪儿都他妈的少不了你!”
尸体和人员调了过去,贺丞这个嫌疑人自然也要移交市局,郑西河本来坚持要让贺丞上他们的车,但是楚行云坚决不放人。他深知楚行云是个流氓性子,不达目的不罢休,于是为了避免更深一步的矛盾激化,把贺丞留给了他,还派了一个人上他的车看着贺丞,生怕他假公济私把嫌疑人放跑。
楚行云把贺丞塞到副驾驶,开车返回市局,一路上他有满腹的问题想问他,但是脑子实在乱,又不知该从何问起。而且后座那个郑西河的人让他倍感糟心,为了避嫌不敢随便和贺丞交流。
贺丞从头到尾都很镇定,貌似只是在搭警车游览城市风光,贺丞的沉默让楚行云莫名感到心慌,如果郑西河所谓的证据和指控是子虚乌有,依贺丞小心眼又极其记仇的性子,早就反击了,但是此时他只是沉默。
楚行云心里忽上忽下忽冷忽热跟打摆子一样惴惴难安,把车开回市局,竟没找机会和贺丞说一句话。
郑西河抽风一样非要给贺丞带上手铐,当他拿出手铐的时候楚行云清楚的听到脑子里一根弦崩断的声音,荒芜又糟乱的脑子里呼啦啦的窜出火星子,烧的他几乎丧失了理智。
他气极反笑:“做事留余地,郑队长,你确定这回你能把他扳倒吗?”
郑西河眼睛里涌出几分忌惮:“总得按规矩办事。”
楚行云忽然抓住贺丞的手腕,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像是在他手腕上了一道枷锁。
他把贺丞的手腕举起来,说:“我锁住他。”
说完,他箍着贺丞的手腕,走入办公楼。
一路上过往的人都盯着他们看,楚行云无视他们意味不明的目光,把贺丞带到三楼一间常年不使用,落满灰尘的办公室,打开房门站在门口,说:“进去。”
贺丞像个木偶一样任他摆弄,依言走了进去,但是楚行云却没有松手,依然抓着他的手腕,他往前踏进门槛就不得不停下,背影稍稍一顿,然后回头看向楚行云。
楚行云眼神极其复杂的看着他,眼睛里像是着了火,又像是结了冰,盯着他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获得一些信息,问:“你杀人了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牙齿不断的打颤,身上也蓦然一松劲儿,抓着贺丞手腕的手也向下滑了几公分,但是他很快又恢复了力量,滑到贺丞掌心处的手再度紧握,死死的抓住他的手,用力的几乎箍断他的骨头。
贺丞垂下目光看了看他握着自己的手,冰封般的瞳孔里终于浮现一丝波纹,深井似的双眼似乎藏着妖物般紧紧吸附着他的眼睛,反问:“你相信我吗?”
楚行云好像掉进了他眼中的漩涡里,过了许久才听到他自己的声音说:“信。”
贺丞唇角一动,很不明显的笑了笑,缓慢的转动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指镶进他的手指中间,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低下头几乎和他额头相抵,轻声道:“只要你信我,我就没有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