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捕蝶网【17】

他的声音低沉酥软,听的楚行云耳根发痒,把猫往外一轰,站起身往包厢里走:“我怎么觉得,你是看我笑话来了。”

傅亦在精致的根雕茶海桌上夹着茶杯用热水冲淋,见贺丞和楚行云一起进来了,也没避着贺丞,对楚行云说:“抓紧时间。”

楚行云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刚想让贺丞坐远点儿,就见贺丞紧挨着他在他身边的空位上坐下了,双腿一叠,摆出VIP座上宾的架势。

楚行云头疼了一下,没搭理他,把注意力放在傅亦身旁的吴耀文身上,不咸不淡的和他扯了两句闲话。几句话的工夫,已经把傅亦带来的资料看完了,他把资料往旁边的矮几上一搁,切入正题:“吴先生,平常开什么车?”

“我没买车。”

“厂子里的车?”

“江淮轻卡。”

“哦,平时开车有什么习惯吗?”

吴耀文一向不迎视他人目光的双眼微微一抬,放在和楚行云的目光擦肩而过的边缘,道:“没有。”

楚行云盯着他,敏锐的察觉到他已经开始紧张,便故作轻松的笑说:“你平常送货开的车一般都停在厂子里吧。”

“嗯。”

“那我们把你的车开回警局调查取证可以吗?”

“调查什么?”

实木椅子太硬,楚行云调整了一下坐姿,向左|倾斜着身子翘着腿,把身体重心放在椅子扶手上,看着他的那双像是在尘土中滚过般的灰褐色眼睛,笑说:“调查你在5月7号去过孙世斌住所的证据。”

这个年过半百善良忠厚的男人终于肯抬起头正视楚行云的眼睛,楚行云很意外,在他眼中看不到任何尖锐的锋芒,他的眼珠就像是被时光打磨了所有棱角的圆石,没有丝毫危险,任何的攻击力。更让楚行云意外的是他竟然没有反驳或者为自己开脱,而是磊落大方的承认了。

“很抱歉,楚队长,我向你隐瞒了我在7号去过小孙家里的事实。”

楚行云已经制定了战略,拟定攻克路线,只等对方挂起站牌便大举进攻,但是逼至城下却发现城楼上高挂免战牌,这一拳挥空的惶惑和诧异让楚行云一时有些怔住。但他很快调整战略,双眼像一道抓抓钩一样紧盯着吴耀文眼睛,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坦白而卸下防备,反而更加警惕:“还有呢?你7号凌晨并没有去你前妻家里是吗。”

吴耀文双手放在膝上,点头供认:“是,我承认。”

傅亦早已放下了手里的茶具,把已经烧开的水壶提到一边,也把目光投向焦点中心吴耀文身上。

楚行云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吴耀文端起茶海上一杯用来冲刷茶具的温水,不紧不慢的喝干了,然后把杯子放回原位,继而又把眼睛垂下,用他浑厚低沉又苍老的声音道:“半个多月前,小孙每周都会到我们家去。刚开始我没有在意,直到一周前,我回家早,当时晓霜不在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门也没锁。我发现他在晓霜房间用晓霜的电脑登录他们单位的系统,擅自转移客户存放在银江钱库的资金。被我发现后,他承认了,并且求我不要声张出去,而且不要告诉晓霜。晓霜还不知道他私自转移客户资金的事情,我让他在被发现之前把钱转回去,他答应我了。可是第二天周末,他就带着晓霜去绿丹山,晓霜以为只是去山上玩两天,就听他的带了几件衣服。但是他不是带晓霜出去玩,而是带晓霜出走,他说已经弄到了一大笔钱,接下来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就好。晓霜很害怕,就求他回去,但是小孙不同意,晓霜想到一个办法,骗他中途下车买水。因为她失眠,所以随身带着安眠药,她把安眠药放进水里让小孙喝了下去,然后给我打电话。她还没学过开车,就让我上山去接她,我把小孙的车从山上开回来。先把晓霜送回家,然后把车开到了小孙租住的小区里,我把小孙带上楼,很快他就醒了。他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没有恶心,只是一时被钱财迷了心窍,他答应我第二天就把资金全部归位,如果被单位发现,他就去自首。我叮嘱他一番,就回家了,但是第二天,他的电话就打不通了。”

这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一个楚行云始料不及的故事,且不说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他首先套入了所有的线索,和已知的时间点核实无误。

不对,有矛盾。

楚行云问:“你报案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我相信小孙会迷途知返,如果他能把钱转回去,就能把生活恢复常态。而且,他当时转钱用的是晓霜的电脑,我担心这件事暴露后,会牵连到晓霜。”

这貌似是一个......合情合理,无懈可击的答案。

“你有证据吗?证明你说的是实话。”

吴耀文说:“有。”

随后,楚行云看到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食品塑料袋包裹的印有华夏银行字样的密码器。每个银行职员都有的密码器,他往外掏密码器的时候带出了口袋里的一只打火机,楚行云的注意力全在证据上,没看到他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只打火机。但是旁观的贺丞却看到了,贺丞不仅看到了,还记在了心上。

楚行云把密码器翻到背面,果然在背面看到了贴有‘孙世斌’字样的标签。

这一拳不仅挥空了,而且被对方借力打力打在了自己身上,楚行云觉得有点头晕。

吴耀文常年从事体力劳动,被岁月压弯的腰背似乎直也直不起来。此时更是着心忏悔,佝偻着腰低着头说:“我从小孙家里离开的时候,怕他再一次逃跑,就把这个东西拿走了,对他说他如果逃走,我就把这个东西交给警察。现在我不确定他是遇到麻烦了,还是逃了,你们查一查这个密码器吧楚警官,里面应该有他转账的记录。我为了保护女儿而隐瞒了事实,我必须向你们道歉,对不起,楚警官,我明白我的私心妨碍警方办案,你们有权以妨碍侦查人员查案的罪名拘留我,我现在就可以和你们回警局,同时也拜托你们一定要找到小孙,无论是判是罚,请把他安全无恙的找回来,晓霜很担心他,拜托你们了。”

楚行云并没有把他送到警局,因为和此时‘迟来的真相’相比,吴耀文事出有因的隐瞒事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孙世斌还活着,那就说明他和傅亦在天台上的猜想全都错了。

头一次感受到‘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挫败感,眼见着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或许是懊恼自己的判断失误,从而错怪了他心里的菩萨,楚行云心里总有些不安。

吴耀文走了,剩下楚行云和傅亦相顾无言。

傅亦难得露出挫败气馁的表情,摊开双手问楚行云:“就这样?结束了?”

楚行云把密码器扔到他面前,紧锁着眉拿出手机给乔师师打了个电话,那边做贼似的接起来:“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你猜是谁和周思思里应外合把出版社的钱从银行——”

“孙世斌?”

乔师师:“皇帝不出门,洞悉天下事啊您。”

答案如此轻易的得到确认,楚行云心里七上八下的挂了电话,扶着脑门焦头烂额道:“这他妈的怎么......又缠到一块儿去了,孙世斌和那个放炸|弹的孙子是什么关系?诶!那天跟踪你的那人,是不是就他们两其中一个?”

傅亦说:“不,这应该是两桩不相关的案子缠到一起了,放炸|弹的人和周思思是一桩,孙世斌和周思思又是一桩,两桩案子之间或许并没有什么联系,只是——凑巧?”

说完紧紧皱了一下眉,他和楚行云一样极其的讨厌‘凑巧’,巧合这两个字稍有不慎用错了地方就可能会被对手利用,掩盖真正的事实和真相。

楚行云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现在的重点就在找出周思思在5月6号那天到底去哪儿了!”

他们两个人讨论案情,贺丞在旁闲来无事,顺手拿起楚行云放在矮几上的资料翻看。发现是吴耀文的档案,上述记载的种种事迹都不足以打动他,直到他翻到其中一页履历时才把眼皮掀开,以示重视:“大专学历,执业律师?”说着看向楚行云,斜着唇角好似在说风凉话:“这位恐怕又是一个为法制服务不成沦为法制牺牲品的反叛者,你遇到对手了楚队长,对手不禁巧言善辩,而且还有高等法律知识,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可怕吗?起了恶心的老实人最可怕,更可怕的是他还善于武装自己,具备和警察抗衡的胆识和智慧。”

楚行云凉飕飕的看他一眼,伸手指着门外:“再胡说八道你就出去。”

贺丞眼睛微微一眯:“我说的不对?”

楚行云一脸庄重肃穆的看着他:“你知道他为什么放着大好前程的刑辩律师不做,跑去饲料厂做苦工吗?因为十三年前他在家乡给一对失去儿子儿媳和孙子的老夫妇辩护,煤老板的儿子酒后驾驶撞死了小夫妻一家三口,反被被告抹黑吸食毒|品,应当承当全部责任。当时尸检报告都出来了,夫妻两人全是阳性,是煤老板从中做的手段,检察院和法院配合他们打组合拳,把原告老两口一口咬死,不断上诉要求再审的吴耀文被法院联合整个律师行业封杀,并且吊销他的律师执照。被剥夺律师执业资格后,他三番五次被黑社会骚扰,直到被驱赶出家乡,后来他来到银江定居,每月都给那对老夫妻寄生活费,他们下葬的时候还为他们扶馆送行,戴孝守灵。老夫妻死后的一切话费都是他承担的,与此同时他家里还有卧于病榻的老母亲。且不就这个案子断他的对错,这样的一个人,我们可以质疑他,但是决不能凭空诋辱他。”

楚行云口中对善良之人应有的尊重和善待,贺丞只能隐隐约约的理解一些。毕竟他周围的全是一群伪善而虚荣的人,也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这么迫切的需要楚行云陪在他身边,楚行云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光明,在他沉浮在汹涌的暗流中为他指明白与黑的分界线,也让他免于溺死于黑暗和深渊之中。

楚行云严词厉色的说完这番话,没留心他是什么反应,接着和傅亦讨论案情。冷不防胳膊被碰了一下,他扭头一看,见贺丞把一杯茶端到了他面前。

楚行云眉心一展,很是讶异的去看他,只见贺丞扭着脖子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手里捏着杯子又不耐烦的往他眼前送了送。

眼前这杯茶明显是胡乱泡制的,昂贵的茶叶被热水浇成了抹布色,还没尝就知道味道一定不好。

贺丞自觉说错话,这是向他赔罪来了。

楚行云挑了挑眉,脸上露出零星的笑容,把茶杯接过去,喝了一口烫嘴的茶水,心道果然难喝。

贺丞好不容易自在了些,坐正身子冷着脸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装作不经意似的道:“刚才他口袋里掉出来的那只打火机,你看到了吗。”

楚行云如实道:“没有,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奇怪那种东西会出现在他身上。”

“不是打火机吗?”

贺丞瞟他一眼:“是打火机没错,但是那种打火机是夜店特供,放在前台找零用的,而且品质不次,应该是蜀王宫一带的夜总会。”

这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信息,当时这种信息出现在吴耀文身上,楚行云觉察出这条信息或将引出新的线索,于是吹散茶水表面的热气,一股脑全倒进喉咙,站起身跟傅亦打个招呼就要走。

贺丞跟上他:“我和你一起去。”

楚行云啧了一声:“你跟着我干嘛?该干嘛干嘛去。”

贺丞斜他一眼,不无讥讽道:“你连他的打火机都没看见,怎么找?你连招摇撞骗的证件都被收缴了,别人凭什么配合你?”

楚行云被他戳到痛处,走在长廊里慢悠悠的扭头看他一眼:“情报更新的够及时啊,那你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落井下石的?”

贺丞挑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觉得呢?”

楚行云:“我觉得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贺丞脸色一沉,眼神儿一冷,哼笑一声往前跨大步走了:“我管你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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