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大厦,天鹅城集团总部今天一整天都不太平,因为贺丞在每周例行的早会上撕了两份酒店秋季展会策划方案,一份股权稀释计划书,留下一句:各位,我花重金聘请你们是为了创造更高的价值,但是你们却一直在原地踏步。宏观经济状况下滑,国际大背景不好不是你们不辞辛苦为国家税收做嫁衣的理由。如果在年末前今年的财务报表最终分析报告栏中税后净额追不平前两年的平均额,我就不得不怀疑到底我在你们身上不计成本的投资是否会导致天鹅城股市覆盘。
说完,摔笔而去。
所以这天公司上下人人自危,不约而同的进入一种高度集中高度紧张的工作氛围,同时每人都在竖着耳朵聆听从四面八方楼上楼下传来的风吹草动。和贺丞在同一楼层的企划部员工有幸看到一位位公司高管轮番的被叫进总裁办公室谈话,就像期末考之后的考砸的学生一样被叫入班主任办公室聊一聊考场上的失误,聊一聊下个学期的展望。
每位高管一言难尽的走进贺丞的办公室,大约在三十分钟后,更加一言难尽的出来,整栋高楼中弥漫着严谨又压抑的送丧般的氛围。
傍晚,银江市再次迎来落日后,天鹅城员工全体留下陪总裁加班。直到最后一位财务部的老会计师从总裁办公室走出来,擦了一把斑白鬓角流下的汗,对翘首以望的企划部员工挥了挥胳膊,道:“下班吧。”
员工陆陆续续的走出方舟大厦时,贺丞坐在办公室里烦躁又疲惫的拿着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出去——最迟五年,我就破产了。
这条哭穷的短信发出去犹如石沉大海,他等了十几分钟都没等到回信,于是又把电话拨了出去。
这次楚行云给他来了个痛快的,直接了当的掐了他的电话。
贺丞看着还在播报‘您拨打的用户正忙’的手机屏幕,冷着脸默默的往肚子里咽了一口气。
办公室门被敲响,他沉了沉气,道:“进来。”
何云舒身姿绰约的站在门口,微笑道:“贺总,您和邹先生的约会在今天晚上九点钟。”
贺丞站起身,取下搭在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拿着车钥匙往门口走去:“地点?”
“蜀王宫顶楼。”
贺丞在门口止步,微微皱眉:“蜀王宫?”
“是的,前天就约好了。”
邹玉珩风流,无论谈的是公事还是私事,总喜欢把人往娱乐欢场里约,蜀王宫就成了当仁不让的最佳选择。蜀王宫娱乐会所从一楼酒吧到顶楼夜总会,包括中间的洗浴桑拿KTV,总十九层楼,无论哪一层都是衣香魅影,色|欲迷情。虽然他因公因私去过多趟,和邹玉珩一样都是常客,但是如今他一点都不想去,他只想快点回家,两只猫还在九里金庭717,没准楚行云今天得空回家睡觉,或许现在正在喂猫。
楚行云很气人,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人间蒸发成了常态,神出鬼没极其神秘。今天早上出门前贺丞给他打电话,他接了,没说两句话就挂了,说的还都是没营养的废话,只说这两天很忙,让他把两只猫照顾好。
贺丞忍了他两天,今天是第三天,如果今天晚上楚行云不露面,他就把两只猫扔给小区门口门卫大爷,然后给两只猫登一则寻猫启事,发散到楚行云的朋友圈,急死他。
虽然对蜀王宫有些厌烦,如果临时改变约会地点,恐怕会浪费更多时间。于是贺丞从何云舒手中接过车钥匙,走出方舟大厦,在何云舒正欲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时忽然道:“你下班吧,我自己去。”
何云舒略显诧异的看着他把自己手中的文件接过去,然后驱车离开停车场。
到了艳光四射的蜀王宫娱乐会所,他坐在车里把何云舒整理的文件翻开大略扫了一遍,然后把文件扔到后座,下了车把车钥匙交给泊车的门童。
在一楼等待电梯的时候,忽听背后有人叫他:“贺先生。”
贺丞回头,看到周世阳小跑着朝他跑过来。
“巧啊,贺先生。”
周世阳笑容明朗的朝他伸出手,贺丞握住他微微汗湿的手掌,露出一点笑:“嗯,你到几楼?”
他和周世阳没什么交情,但是他和周世阳的哥哥周渠良交情颇深。华丰集团和天鹅城常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所以他和周渠良算是朋友。
贺丞和与他同一阶层的公子哥们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不在乎出身,邹玉珩等人往往仗着祖辈牛逼,就觉得自己身体里淌着皇室般纯正高贵的血统。但他却不那么觉得,他倒觉得以周渠良为代表的底层人物攀登到权贵阶级往往会比天生降生在权贵阶级的一些人更谦逊,更会做人,更懂得回馈社会给予的财富。
周世阳道:“我约朋友在七楼吃饭。”
周世阳教养很好,礼数周全且温驯谦和,当听到邹玉珩在顶楼夜总会时,就跟着贺丞一起上去,想跟这位平常不太容易见得到的公子哥打个招呼。
邹玉珩坐在舞池边的一张狭长的黑沙发上,身边围坐了一圈美女,各个衣着清凉,姿容妖艳。
一个穿抹胸包臀裙的女孩儿在女友的哄笑下跨坐在邹玉珩大腿上嘴对嘴的喂他酒喝,猩红的液体从他们胶合的唇间往下淌,滴落在女孩儿坦露的乳|沟上,像只小虫子一样沿着她细腻白皙的皮肤往衣料遮盖处攀爬。
这一幕,贺丞见怪不怪,领着周世阳朝舞池西南角走过去。
邹玉珩眼角余光瞄见了贺丞和周世阳,于是拍了拍女孩儿的屁股。女孩儿听话的从他身上下来,接过姐妹递过去的一张纸巾擦掉洒在身上的红酒。
“哎呀,二爷,没提前跟我说还带朋友来啊。”
他明明认得周世阳,见到他却每次都装作不认识,屡次对周世阳刻意的冷遇让贺丞忍不住轻轻皱眉,有些烦躁。
在他印象里,邹玉珩虽然没什么坏心眼,但却极其的挑人下菜碟,重视宗室门第,从老爹往上倒三辈儿,只要祖宗是农村户口,他一律瞧不起。
周家到了周渠良这一辈儿虽然光耀了门楣,但在以邹玉珩为主的一些生来具有优越权的公子哥眼中,无异于山鸡落在了凤凰群。
好在周世阳胸襟广,善于退让,所以笑着提醒了他上次他们见面的时间。邹玉珩才给面子的恍然大悟一声,算是踩在了他铺就的台阶上。
礼数到了,周世阳也没有逗留,喝了两杯酒就走了。
等他走了,邹玉珩拿起冰块桶里的夹子把他用过的杯夹起来远远的扔到长桌一边,道:“怎么哪儿都能见到这小子。”
贺丞避开那些想往他身边凑的女孩儿,独自一人坐在邹玉珩对面的长沙发上,解开西装扣,叠着长腿,似笑非笑道:“那你还装作不认识他?”
邹玉珩倒了两杯酒,推到他面前一杯:“我不待见跟他们这种人玩儿,骨子里带着穷酸味。”
贺丞垂眸看了一眼倒映着顶上五彩吊灯的酒杯,极轻的冷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说正事。”
在说正事之前,邹玉珩指了两个样貌身材拔尖的姑娘让她们过去陪着他,贺丞冷着脸伸出手阻止,又道:“快点说正事,我赶时间。”
邹玉珩眨眨眼:“我说呢,还有场子啊。”
这次的会面是为了商榷布达威亚工厂的招工一事,邹玉珩作为那位布鲁尼先生的在华代言人,贺丞作为出资大股东,日常繁琐的事都是邹玉珩的团队在料理。现在工厂筹建完毕,不日启动在即,他需要和贺丞商量从国内征派出去的一批高级技术性人才队伍。邹玉珩的团队挑选了一支小组名单,拿去给贺丞过目,等到大股东同意并签字署名,他就可以着手准备聘请事宜了。
贺丞虽然不重视这个化工工厂,但他需要承担政|治风险,该重视的一些细节他一定会重视。邹玉珩给他的资料肖树已经审查过,确认无误后才拿给他看,他对那些技师和教授了解甚少,但他相信肖树的判断。今天和邹玉珩会面也只是把一些雇佣条款敲定,并托邹玉珩向那位布鲁尼先生转达他需要尽快和布鲁尼先生坐下来面对面的讨论布尔达威亚愈来愈乱的政|治|局势和背后隐藏的国际风险,他需要确保这个德国人能够拿出应对局势动乱与国际风险的硬实力,否则他会想尽办法撤资。
他没有兴趣利用战乱大环境捞一笔快钱,他的目光放的很远,远到越过几万公顷的海上航线,直达布尔达威亚。
邹玉珩向他保证他提出的问题很快就会解决,并且布鲁尼先生已经在准备赴华,德国人也很想见见他在华夏的合作伙伴。
话既如此,没什么好说的了,贺丞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然后意思性的轻抿一口。正欲离开时,他看到左手边,刚才周世阳坐过的地方落下了一只手机。
“那小子落下的吧。”
邹玉珩道:“真会惹麻烦,放哪儿吧,他一会儿就回来拿了。”
周世阳的手机的是全触屏的,感应到体温自动亮屏。所以贺丞刚拿起来就看到了手机屏保,是一张两个男生的合照。之所以说是男生而非男人,是因为照片里的两人还穿着高中校服,一个背着另一个冲着镜头笑的傻气又灿烂。
很容易看出来,其中一个是周世阳本人,而他背在背上的那个男孩儿则更容易辨认。大眼睛,有点婴儿肥的娃娃脸,正是银江市局长的公子,楚行云的下属,杨开泰。
这两个人贺丞都算是熟悉,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曾经是同学。出于惊讶,他看照片的时间长了些引起邹玉珩的好奇,邹玉珩一伸手把周世阳的手机拿走,看到屏保就笑了,而且是那种不屑且轻蔑的笑容:“没想到啊,这小子还是个情种。”
邹玉珩家中女人多,女人堆儿里长大的他,自幼就对那些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的流言八卦很敏感,不等贺丞问他周世阳和杨开泰的内情,自己就一脸兴味的娓娓道来:“你知道吧?去年闹的挺大一事儿。”
贺丞没什么表示的看着他,等下文。
邹玉珩道:“杨局长家三小子,就这个杨开泰,是个gay。覃骁,就是覃厅长的儿子,对他可算是一见钟情啊。没什么好说的,看上了就追呗,就在他快把老杨家三小子追到手的时候,这个周世阳从国外回来了,没想到他还和杨开泰有过一段儿,据说是在上高中的时候。后来周世阳被他哥弄出国留学,他俩就掰了,周世阳回来以后也想和杨开泰重新开始,但是杨开泰抻着,谁都没答应。那段日子覃骁和周世阳可是没少斗,为了老杨家三小子闹得翻天覆地。最后还是三小子的姐姐出面把他们约到一起,三个人坐下来好好谈了谈。三小子貌似对周世阳没什么感情了,当天晚上在他姐的主持下就接受了覃骁,周世阳就退出了,不过覃骁那性子,可能消停么?他在外面没少偷吃,前不久三小子就跟他分了,现在他还没皮没脸的缠着人家。不过有种传言,是周世阳从中作梗,把覃骁在外面的那些小情儿林林总总的给三小子列了个名单,才造成这俩人分手。”
邹玉珩说完,一脸兴味盎然,意犹未尽。
贺丞依旧没什么表示,脸上毫无动容。
他们所处的阶级朋友圈即公开,又私密,只要着意打探,任何情报都能获悉。只是贺丞不热衷于磕八卦,流言蜚语飞到他耳边他才赏脸听几句,从不着意打听什么,以至于到现在才知道周世阳和覃骁,和杨开泰的渊源。
除了有些意外,什么都没有了。
贺丞把周世阳的手机从他手里拿走,起身系好西装扣:“就按刚才说的办,其他事直接找肖树。”
刚才周世阳说他在七楼设宴请客吃饭,不如顺道把手机还给他。
邹玉珩大约觉得自己一个人留下也没趣儿,所以跟上了他想另寻欢场,
到了七楼餐厅,经贺丞一问,前台服务员却说周世阳今天晚上并没有来,更没有设宴请客。贺丞虽然有些孤疑,但也无暇想太多,把手机交给前台服务员嘱咐她,若是看到了周世阳就把手机还给他。
随后他们乘电梯下楼,电梯在三楼时停住,随后闯进来一个男人。之所以说他是闯进来的,是因为他似乎从楼道里一路狂奔,见到电梯门开了就气喘吁吁不假思索的闯入电梯,貌似被在被什么东西追赶,面容仓惶又紧张,眼睛里揣着一层几乎将瞳孔击碎的惊惧。
“覃骁?”
邹玉珩一眼认出了这个貌似被猛鬼追赶的男人。
慌不择路闯入电梯覃骁刚想关上电梯们,就听到电梯里的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在看到贺丞和邹玉珩的时候,他的双眼猛然睁圆,脸上血色如退潮般泄去,竟又跌跌撞撞的逃出电梯。
紧接着,贺丞听到楼道中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叫:“啊!”
覃骁听到这一声尖叫,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脸上浮现出死人般的苍白无神。
在电梯门即将自动闭合的前一秒,贺丞忽然伸手将电梯门推开,面容阴郁,眼神凛冽的抬腿走出电梯。
“贺丞,贺丞,贺丞你们救我,我没有杀人!周世阳不是我杀的,周世阳不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