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姜伟所住的小区楼下挤了几个晨起锻炼的大爷,买早餐的大妈,聚在一处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傅亦和杨开泰视若无睹状从他们身边走过,走进单元楼之前,傅亦听到说闲话的一群老头老太太中蹦出‘枪声’这一词汇。
傅亦转身朝他们走过去,目光在他们中间来回扫视:“昨天晚上谁听到枪声了?”
几个老人互看一眼,一名老太太道:“那声音可大着呢,我们都听见了。”
“几声?”
“一声吧。”
“几点钟?”
“九点半左右,电视里刚播广告。”
傅亦再度扫视他们:“有谁听到枪声出来看了?”
这回没人应他,老人们都是一脸心有戚戚满怀惶恐的样子。
傅亦也不拘泥在他们身上找线索,核实了一下时间,和杨开泰进楼了。
昨天晚上银江市大起祸乱,三起枪击案只有一起报到了市局,彼时他已经下班,接到乔师师电话赶到此地时,姜伟家中已经迎来了国安。国安警察把现场严密封锁,不许其他刑侦人员靠近。
过了一夜,等到国安的人把尸体拉走,他们才有机会进入案发现场。
居民楼老旧,楼道里阴凉潮湿不透风,还隐隐飘蹿着血腥味。二楼右手边的一扇没有安装防盗门的房门前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房门紧锁。
傅亦试着推了推门,不料门却应声开了,他这才发现门把上有一孔,像是被类似子弹的轨道被击穿留下的痕迹,顺着子弹斜射下去的轨迹看向门内的地板,果然在木质地板上发现一个弹孔。
他蹲在地上摸了摸,子弹已经被取出来了。
杨开泰随他进了房子,然后又把门关上,也看向射在地板上的弹孔:“这是凶手开枪破门留下的吗?”
傅亦捻掉站在指腹上的木屑:“嗯,有什么想法?”
杨开泰道:“我今天早上在我爸的办公室看过姜伟尸体的照片,和其他两个死者一样,都是眉心中枪。一枪毙命。”
傅亦站起身,推了推眼镜,看向卧室地板上那一滩鲜血,也就是姜伟躺尸的地方。抬腿走向卧室,道:“继续说。”
杨开泰留在客厅里,走到茶几旁,看着垂下桌沿的话筒。似乎能看到昨天晚上姜伟在发现凶徒破门而入后,是如何仓惶的丢下了话筒,他诺有所思道:“前两名死者的死者被发现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八点十分,和八点四十分,姜伟报案是在九点二十三分,死亡时间连贯,并且凶手的作案手法相同,目前看来应该是一个人连续作案。”
傅亦站在卧室门口那一滩血迹旁,低头看着地板上白线所勾画的尸体的轮廓,转到尸体的‘头部’前,让自己的视角和死者生前最后的视角保持一致,随着尸体的视角看向门口方向,道:“还有呢?把你心里的疑点也说出来。”
杨开泰朝卧室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又看向客厅正对面房门大开的卫生间,目光最后又落在坠在电话线一头,正在微微晃动的话筒上,疑惑道:“很奇怪,他当时在客厅打电话报警,凶手进来后他就没有机会继续说下去,所以扔下了话筒。”
说着,他转头看向卧室方向,问傅亦:“他跑进卧室干什么?如果是想逃命,应该跑向门口。如果是想躲一躲,卫生间离他更近,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跑向卧室呢?”
傅亦恍若未闻状站在原地深思了片刻,然后走向门口旁的一组沙发前,道:“你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杨开泰细想了想,忽然道:“傅队,刚才那个老太太说,他们只听到一声枪响。”
傅亦弯腰搬动沙发,闻言笑了笑:“所以呢?”
杨开泰连忙跑过去帮他移动沙发,来不及问他这样做的原因,先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但是门口有一个弹孔,死者头部中了一枪,说明凶手开了两枪,那为什么他们只听到一声枪响?”
一组拼凑的布艺沙发被他们推开,傅亦没说话,蹲下身子从沙发后的墙根处仔细审视,很快在黑色踢脚线与白色瓷砖相接的地方发现一颗镶入墙体的子|弹。
杨开泰眼睛一睁,惊道:“这里怎么会有一颗子弹?也是凶手打出来的吗?”
傅亦稍一用力就把子弹从墙体里取出来,捏在手里细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看了一眼卧室门口,沉声道:“你刚才不是问,姜伟为什么舍近求远跑进卧室吗?”
杨开泰点头:“为什么?”
傅亦说:“拿武器。”
杨开泰愣了愣,忽然想通了似的恍然道:“那就是说,他们听到的那声枪响,是姜伟开的枪?”
傅亦掏出随身携带的证物袋,把子弹放进去,随后收好放进大衣口袋,道:“嗯,凶手开了两枪,枪上应该装了|消|音|器,姜伟跑进卧室应该是拿武器和凶手展开对抗。否则解释不通为什么这颗子弹射出的方向和凶手杀人时恰好相反。”
“姜伟既然有枪,那他的身份就不见得只是华丰海运公司的船员那么简单了。”
傅亦站起身,然后伸手去拉他:“姜伟虽然有枪,但是其他两名受害者却没有枪,他们都是在下班后遭到凶手破门而入射杀,说明他们都有时间做出反应。他们都有枪,但是没有反抗?这说不通,所以我倾向于他们三个人当中只有姜伟有枪。其他两名死者和姜伟也没有直接的联系,至少从他们的资料上来看,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联。”
说着,傅亦退后一步,伸手在门口和发现子弹的位置虚划了一条直线,道:“你看这颗子弹射出来的轨迹,姜伟开枪,肯定是想自卫,但是他这一枪却打在了墙根,任何一个会开枪的人都不会把这保命的一枪打偏到这种地步。所以姜伟的身份也没有那么不好,他不会开枪,甚至不敢开枪。所以他这一枪打的......乱七八糟。”
杨开泰睁着晶亮的眼睛,崇拜的看着他,重重点头道:“我学到了,傅队。”
傅亦唇角微微一扬,默不作声的接受他的膜拜,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了乔师师在五分钟前发过来的一条短信,道:“走吧,陈智扬他们快到了。”
杨开泰跟着他出了姜伟的家,关上门往楼下走:“咱们发现的线索要告诉陈队他们吗?”
傅亦道:“不知道楚行云和国安在搞什么鬼,咱们只管把线索告诉他,让他自己决定。”
走出居民楼,深秋的凉风裹挟着尘土从枯败的林带里扑卷过来,吹的杨开泰打了个冷颤,连忙把外套裹紧了。他仗着自己年轻无敌火力壮,只在薄薄的毛衣外面套了一件牛仔衣外套,的确好看,的确青春,只是不挡风寒,站在阴凉处一小会儿就身上发冷,偏偏浑身上下的口袋都是为了美观而砸的线条,手都没地方搁。
傅亦正低头给乔师师回短信,余光瞥见他在裤子和上衣口袋摸索了一圈都找不到入口,于是把他的手拉过去揣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随后又低头看手机,道:“以后出门穿厚点。”
杨开泰脸上一烫,手上也不觉得冷了,想壮着胆子握住傅亦和他掌心相贴的手,却抓了个空。
傅亦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道:“一点多了,走吧,请你吃午饭。”
上了车,傅亦刚把车开上主道,搁在驾驶台上的手机就响了。
他把着方向盘转过十字路口,看着前方路况道:“看是不是楚行云。”
杨开泰把他的手机拿在手里,看着来电显示道:“不是,是‘吴涯。’”
说着看向他,问道:“要接吗?”
他转头转的及时,也就看到了傅亦听到‘吴涯’这个名字时,眼神有瞬间的凝固,怔住了似的,很意外的样子。
傅亦忽然把车停靠在路边,把手机从他手里拿过去,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杨开泰坐在副驾驶,看着他走至路边。傅亦微微皱着眉心看了一会儿还在响铃的手机,然后转过身背对着车头方向,接通了电话。
他讲电话的时间有些长,杨开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后来索性掏出手机低头玩游戏,很无聊的益智拼图游戏,放在平常他几十秒就能过一关,但是现在他已经被同一关卡住了好几分钟。
要说不想点什么,是不可能的,傅亦一向沉稳持重,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很冷静,从来不会有所失色。但是他刚才的神态,太不同寻常了......
游戏玩不下去了,他把手机按灭,抬头往路边看过去,却看不到傅亦,随后车门一响,傅亦回到驾驶座,顺手关上了车门,还在讲电话。
“嗯,待会儿见。”
傅亦挂了电话,抬手按在方向盘上出了一会儿神,然后重新打着火把车开上公路。
他不说话,杨开泰也不扰他,看了一眼他稍显凝重的侧脸,又把手机打开,拨动着屏幕里的拼图碎片。
“午饭要加一个人了。”
傅亦忽然道。
杨开泰转头去看他,见他脸上神色已经恢复如初,甚至还添了些轻快的笑意。
他忽然松了一口气,扔下手机,在裤子上蹭了蹭掌心的汗,问道:“谁?”
傅亦口吻平平道:“吴涯,刚才给我打电话的人。”
杨开泰看了看他,咬着下唇犹豫再三,吞吞吐吐道:“他是——”
傅亦何等聪明睿达,从他的语气中就能听出他想问什么,微微笑着截断他的话:“是,结婚前,我和他交往过。”
杨开泰一怔,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干净利落爽快豁达的给出了答案。
他都这么坦白且坦荡了,杨开泰顿时觉得再问什么都是多余,还显得自己特别小心眼儿,于是不再往下追问。
虽然他没有再问,但是傅亦轻而易举的读懂了他藏在心里那点抓耳饶腮的小小的焦灼和难安,于是温声道:“他是医生,认识他的时候我刚研究生毕业,正在准备考博。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前后加起来差不多半年,后来分手是因为我向家里出柜,家里人不同意,就跟他分了。”说着,傅亦笑了笑,笑容中有些苦涩和无奈:“当初分手分的乱七八糟,话也没有和他讲清楚就断了联系,一直觉得很对不住他。他今天找我是有事想让我帮忙。”
杨开泰听的出来,他有意隐藏了一个人物,舒晴。
舒晴肯定是他口中那段失败的出柜经历有关,因为他不久后就闪电结婚了,没有继续考博,而是到了市局上班。
牵扯到舒晴,无论出于那种心态,杨开泰又不愿意再问,所以顺着他话接了下去:“他有什么事?”
傅亦道:“电话里也说不清楚,到了再细谈吧。”
他们约在一家港式茶餐厅见面,傅亦把车停在临近的露天停车场,然后领着杨开泰穿过马路,走向午餐时间,人来人往的茶餐厅。
服务员把他们迎进店内,傅亦站在门口张望一周,看到西边角落里的一个卡座里站起来一个男人,在冲他招手。
杨开泰站在他旁边,终于见到了这位傅亦的前任,吴涯医生。
走过去,傅亦把他介绍给吴涯,道:“杨开泰。”
杨开泰等他介绍吴涯,却不见他说话了,于是向吴涯伸出手。
吴涯伸出一只肤色苍白,骨骼精细修长的手和他握手,笑道:“你好。”
这个男人的手意外的温暖柔软,是一双只和笔墨纸张打交道的手。
杨开泰道:“你好,我是傅队的同事。”
傅亦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把他让到里面坐下,自己坐在靠着过道的位置上。
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杨开泰就体会到了‘般配’这俩字该用在什么地方,他和傅亦真是很般配。
这个吴涯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处处透露着衣品优越的休闲装,尤其是他的那件夹克衫,剪裁和版型都和傅亦身上的大衣像极了,他两个站在一起,倒像是穿了情侣装。
听他和傅亦说话,杨开泰见他罕言寡语,文雅端正,举止言谈都透露着融到骨子里的风雅和涵养,不争不抢不急不缓,淡泊自守的样子。
杨开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件小年轻才穿的牛仔衣,默默的把衣服裹紧了,觉得在他们身边,自己充其量就是一只上蹿下跳的小猴儿。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主线。
三羊二十三四,傅队三十二三,俩人相差近十岁。
傅队带他,真跟带儿子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