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热起来。
虽然练舞室里有空调,但好像只要跳个四五遍,他们的前胸后背就会被汗浸透。
裴如也却始终穿着oversize的宽大白外套，偶尔跟着节奏晃两下，跳完连呼吸频率都不带变的。
霍刃悄悄观察过他,隐约能找到原因在哪。
裴老师不会发出多余的力，全身肌肉的控制精密到没有一点折耗。
松紧停顿,快慢急缓，从指尖到腿部的肌肉流畅如鲨鱼凫水般自如。
而且体力好像完全没有上限。
中场休息的时候，卫老师悄悄跟他们透露过。
“有次裴老师带队领我们去国外演唱会伴舞,不光是从头到尾陪着跳了五个小时，晚上睡觉之前还去健身房继续举铁——卧槽他体能不要太好！”
听起来像怪物。
裴老师暂时没发现某个学生看他的眼神有点复杂,单手拿着电子笔领他们熟悉poppin的基本动作。
“pop的核心是震感。”裴如也放了段曲子,在街头节奏中开口讲课。
“前几周我们学的锁舞locking,表演性强且依赖快速的手臂动作,要求臀部放松腿部灵活。”男人往前走了一步，信手解开一些领口拉链,锁骨半露不露。
“锁舞的要素，是快速运动配合局部骤停，让肢体能够有锁链的联动感。”
“poppin则需要你快速收缩肌肉造成颤动。”
他伸指点在自己的胸膛前,指尖虚虚一点。
然后整个胸膛瞬间如弹簧般快速收缩震颤，动作利落干净无比。
那指尖仿佛并不受胸膛的影响，变化着速度深浅继续点按外钩,他的胸膛小腹都如同被敲击的鼓面变化着幅度扩张回颤,几秒钟就完成了一整套的变形动作。
裴如也十指往胸口回钩,马达般的震感顺势从胸膛扩散到上臂下臂再到手指，顺着指尖的引导一路往大腿走，仿佛在操纵电流控制身体的每一块肌肉。
“这是今天要学的第一个动作，popping。”
他把所有的技术环节拆成零件，一项一项的演示讲解。
walkout，身首分离般进行交叉步错位动作。
waving，像波涛一样线性连贯运动。
twist，不同关节进行同向和反向的同时运动，让人体如方块积木般扭转舞蹈。
龙笳在旁边跟着跳，忽然好奇道：“老师，robot和puppet有什么区别？”
裴如也关掉伴奏解释道：“都是机械舞的一种，可以通过字面意义理解。”
“这是robot。”他侧过身往前走，四肢关节前一秒还流畅自然，突然就僵硬的像在被电脑程序迟缓控制，在下踏和抬手时都有刻意滞空，配合表情一秒变成机器人。
“这是puppet。”机器人步伐往前一踏，转眼就转成松松垮垮的提线木偶。
胳膊小腿肩膀的关节像是在被绳索控制调动，在被上提的同时手指完全没有神经感应，胡乱散漫地顺着重力改变垂落摇晃。
他再抬腿时身体会因绳索给出的惯性上颤下顿，不同身体部位仿佛被切割般各自保持着松弛和紧绷，有种不可思议地协调。
哪怕没有跳一支完整的舞，裴老师的动作都优美如浑然天成的艺术品。
霍刃看的后背发凉。
这得挨多少打才能学成这样。
裴如也演示完才瞧见霍刃的复杂表情，信手打了个响指：“不难，先从基本功开始练。”
好在学基础动作不会挨打，就是经常被碰胸部腰和腿进行校正。
卫戒下手偏重，有时候把薄玦骨头掰的咔嚓响，后者一脸惨白的继续学，吃痛到不行才嘶几声。
裴如也这个阶段选择站在旁边看，等几个小节练完才诧异道：“你们在躲卫老师？”
“不是故意在躲他，”谢敛昀硬着头皮道：“大腿和腰都很敏感的地方，被碰到肯定还是会下意识让一下。”
裴如也皱眉道：“卫戒，你以前没让他们脱敏？”
“之前好几个不在班里。”
“羞耻心会影响你们的学习速度。”裴如也再次关掉音乐，表情严肃起来：“休息时间你们两两抱着对方站五分钟，十指交握不许松。”
谢敛昀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我们，抱对方？”
“你们是男团，以后要跳数不完的双人舞三人舞。”裴如也沉声道：“别说是抱对方了，以后贴掌摸腰勾脖子全都会有，从眼神到肢体都可能要给所有同伴和观众性暗示。”
如果连同伴之间都保留羞耻感，对观众更不可能放得开。
男人声音冷彻，每个字都浮着棱角。
“既然决定做偶像了，就不要再对自己有任何保留。”
“今天起你们在课间做脱敏，什么时候熟悉对方了什么时候停。”
这时候刚好有个电话打了进来，裴如也甩给卫戒一个眼神，径直转身出了蜂巢练舞室。
“行吧，”卫戒拍拍手道：“两两抱着牵手休息，速度。”
薄玦站在谢敛昀旁边，两个人一脸纠结。
然后跟张开触手似的试图勾住对方的肩膀，刚碰到就迅速弹开。
“……你们两像要打起来，”卫戒用杂志敲他们的头：“手！手牵上！”
谢敛昀别过头牵薄玦的手，深呼吸道：“五分钟，五分钟就马上松。”
“要放松接纳对方的身体，别这么抗拒。”卫老师在旁边喋喋不休：“这法子虽然看起来很奇怪但确实有用，演戏跳舞都得去掉羞耻心——你们两放松点别瞪对方了行吗？”
龙笳把刚刚长到一米六的梅笙遥抱起来，压根没什么心理压力。
金发小男孩软趴趴地窝在龙笳怀里，任由他抱着自己转圈：“呼啦——”
霍刃也没想到有这一茬，看见池霁时甚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他没有和人亲密接触过。
薄玦谢敛昀先前都没怎么学过跳舞，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抱歉啊。”他看着池霁下意识地道歉，掌心还没伸开就在冒汗。
“放松。”池霁张开手道：“牵这里。”
小池的手很软，像在握一朵云。
霍刃紧张到瞳孔微微缩小，笨拙又僵硬地抱住了他。
池霁处在完全放松的状态里，温柔地回握住他的手。
他平静而宁和，甚至能通过肢体感觉把同一份宁静传递给霍刃，让对方也不自觉地开始放松。
好像……也没有很奇怪。
“对——就是小池这样，”卫老师保持着随时劝架的姿势，随手帮薄玦把及腰长发捋开：“你们看看池霁，他现在表现得好，平时在舞台上演出效果也完全是满分。”
“那是因为他还没进青春期。”薄玦小声道。
“倒也不是，”谢敛昀僵硬地继续抱着他，帮池霁解释：“他从小在英国长大，没这方面的羞耻感。”
“为什么？”薄玦诧异道：“演音乐剧会这么神奇？”
“老哥，羞耻感这种东西是后天教出来的好不好？”谢敛昀嫌弃道：“国外接吻上床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你觉得亚洲文化里的这种教条是每个人生下来就有的吗？”
“……？”
霍刃听到这呼吸一顿，突然开窍了。
小池在舞台上能诱惑到让全场的观众都跟着疯，就是因为他有种接近赤裸的天真。
他就像在伊甸园长大般纯粹无邪，反而能够在两个极端中无缝切换。
这未尝不是一种天赋。
等舞蹈课结束的时候，五个人陆续和两位老师告别离开，霍刃留了下来。
张助理一路小跑着过来给裴老板递冰激凌，瞧见他时还笑着挥挥手。
“队长找我有什么事？”裴如也撕着巧克力甜筒的包装纸，指腹沾上一圈细密的小水珠。
“老师，”霍刃低着头平直道：“我差的太远了。”
“你现在的成绩连c都够不到。”裴如也平静道：“自己知道就好。”
“老师，我该怎么练？”少年抬头看他，眼睛里带着野性：“我是队长，我不能给他们拖后腿。”
卫戒下意识地想要开口，他空闲时间多，平时可以多帮着补补课。
男人却先一步走向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备用门卡。
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这样提问，提前许久就悉数备好了。
“这是十六楼的钥匙。”裴如也凝视着他的眼睛：“我和我的团队晚上八点经常在这排舞，你可以随时过来。”
霍刃握紧钥匙，一言不发的鞠躬离开。
等他走远了，卫戒才犹豫着开口：“裴老板，我们跳的舞强度挺大，他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那小孩怎么也是没定型的发育期，受伤影响不太好。
裴如也淡淡看了一眼霍刃离开的方向。
“我在这，他会受伤？”
-2-
霍刃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张门卡。
他原本是快步走出去，走着走着不自觉加速往楼上冲，顾不上洗澡一路跑回自己房间开电脑。
裴如也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强到这种地步？
霍刃在搜索引擎中键入这个名字的时候，短短几秒里觉得罪恶又紧张。
他似乎不应该打听了解老师的履历，可自己每次一看到裴如也跳舞，都会无限向往对方身上的笃定与强大。
那个人光芒炽烈到自己好像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结果很快跳了出来。
【裴如也】：urban之王，xv舞团创始人，xv传媒创始人，spf娱乐董事，……
全都是陌生的词汇。
相关页面只有寥寥几语，照片不算清晰。
霍刃转到外文界面，继续看其他媒体的官方报道。
他词汇量完全能够无障碍阅读所有文字，短短几分钟内找到所有需要的信息。
urban不是某一个舞种，而是以编舞为手段融合了无数舞种的舞蹈形式。
约等于所有舞蹈的集大成者。
而裴如也被尊称为urban之王。
他的父母是好莱坞华裔制片人和知名编剧，师从洛杉矶millenniumdancecomplex工作室，四岁学跳舞，十一岁时拿满全球比赛大满贯，十三岁开始参与制作多个知名音乐人的mv和现场舞台编舞。
十七岁时在父母支持下成立了自己的独立舞团和传媒公司，同时开始负责操刀全球多位知名歌手的演唱会全程编舞。
——如今是old全球大奖赛的特邀评委。
每一行都读起来像传奇。
难怪卫戒老师看他的表情就跟看自己这碗饭的祖师爷一样。
国内街舞领域发展迟缓，十年前连像样的比赛都没有。
四年前，裴如也领着自己的公司回来开辟全新市场，不仅一手参与游戏规则比赛赛场的建立，还引领着国内的街舞人打破旧有桎梏，不断扩大这项艺术的影响力和商业性。
如今已经是2010年，十八线小城市里都有小孩从小学街舞。
霍刃全程紧握那张门卡，看到评委两个字时大脑跟着一炸。
裴老师今年满二十岁，现在就已经站在巅峰上，以后……
或者，corona本身就是他的下一个作品？
霍刃呼吸一紧，莫名地跟着燃起来。
裴如也这个男人身上，有他向往的几乎一切。
成熟。
亚洲男生发育迟缓，十五岁了看起来都还像个孩子。
裴如也在美国长期生活，他身材高挑面孔深邃，享受着洛杉矶人的普遍早熟。
还有自由，强大，沉着从容。
霍刃关掉网页独坐许久，拿出另一张空白a4纸重新做时间表。
晚上弹钢琴练吉他的时间全都挪到傍晚，从今以后，他的晚上八点都留给跳舞。
到了晚上，他提前半个小时去了十六楼。
白天corona六个人来这里的时候，大厅内外一般没什么人，空旷到好像其他休息室和练舞室设计的很多余。
但晚上再来的时候，这里热闹的像个酒吧。
黑人和拉丁美裔的舞者混杂在人群中，大家在热身跳舞，说笑声中混杂着好几种语言。
裴如也双肘撑在栏杆旁，身旁靠着另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美艳女人。
霍刃在看见他们两时脚步顿了一下。
“提前过来了？”裴如也唇角一扬，带着他走进蜂巢玻璃练舞房。
他用英语和领头几个快速解释几句，场子里爆发出热情的欢呼声。
“大家都是很友善的人，不用太担心。”
裴如也伸手抻了两下筋骨，在正式开始前示意所有人分成两排，不紧不慢地开始讲保护措施。
膝盖，腰肌，脊骨，手腕……
“我没教过的那些碰撞动作，你暂时不要冒险。”裴如也伸手揉他的头：“想学以后私下教你。”
“isaac，你对这男孩这么好？”旁边的黑人小哥笑道：“他是你的家人么？”
“cain，”裴如也目光中蕴着英气：“corona'sleader。”
霍刃跟着他们跳到了十二点半。
他再上十七楼时浑身湿透，发现客厅还亮着灯。
大伙儿齐刷刷看向他：“霍霍回来了！”
“怎么样？卫老师说你跟着跳舞去了？”池霁好奇道。
“前面热身还行……后面完全跟不上。”霍刃闷闷道：“是我基础不好。”
“明天加油！多练几次就会好起来的！”池霁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早点休息呀霍霍。”
“你们怎么还没睡？”
“我和龙笳在突击仰卧起坐。”薄玦一头长发在瑜伽垫上被搅的凌乱：“后天测体重，我们现在还差点。”
他们这段日子天天吨吨吨蛋白粉，看见蛋字都齁的慌。
郝老师不上课时笑眯眯地像个老好人，一进入器械区人格都换了。
“这是划船机不是划水机！再划水出去划！”
“哑铃侧平举的时候胳膊绷直——不许弯！再玩就再加十个！！”
大老爷们吼起来简直像狗熊在山林里咆哮，搞不好楼下都听得见动静。
“看镜子！看你的腹肌！”
“老师我没有腹肌……”
“所以才要练！！战绳再来五十次！！”
到了周五，六个人轮流上体脂称。
现在电子设备越来越智能，肌肉含量和脂肪含量都能靠电磁片监测清楚。
“谢敛昀你要保持。”医生戴着口罩给他们记数据，头也不抬道：“这周终于不用罚站了，继续控糖，别停。”
“薄玦，梅笙遥，脂肪含量比上周超了两格，罚站一小时。”
薄玦&梅笙遥：“老师——”
“叫老师也没用，罚站去。”
六个人一块罚站已经成了固定习惯。
第一次罚站时还是初春，现在夏天快到了。
霍刃陪他们两下楼时瞧见其他人不在，以为他们是买水去了。
梅笙遥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迎宾：“队长，是我贪嘴了，我那天多吃了块牛油蛋糕。”
薄玦用发绳把长发绑成马尾，面无表情地看对面台阶上蹦跶互啄的麻雀。
吉他声忽然就响了起来。
龙笳抱着吉他绕着他们两转圈，谢敛昀手里拎了把小提琴，笑嘻嘻地跟着合奏。
薄玦没忍住，噗的笑出声：“真有你们的啊。”
“霍霍来弹一个！”龙笳把吉他递给他：“干站着多无聊，来玩来玩。”
霍刃初时有些拘束，弹着弹着也进了状态，脸上扬起灿烂笑容跟着胡闹。
池霁在旁边踮着脚吹口琴，顺应着节奏摇摇晃晃。
“霍霍你这还得多练，”薄玦懒得继续装高冷，手一扬勾勾指头笑道：“换我弹。”
那把银蓝色吉他落在他的手里，还被拨了几声弦信手调准音调。
钢琴冠军的十指一扣在钢丝弦上，好像突然就给这把乐器注入了生命力。
他竟不像在弹吉他，从音色曲风都带着东方的古老气质，欢快跳跃很有民族感。
几个老师刚好路过这里，看见他们六个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是在仿琵琶的乐调？”龙笳讶异道。
“你再听。”薄玦瞅了他一眼，轮指急拨呈出珠玉坠盘般的华彩乐段。
“是柳琴。”谢敛昀手中琴弓一挽，即兴演奏着与他相互唱和。
柳琴音色圆润奔放热烈，用吉他仿音色便格外要注意拨弦方式和力道。
薄玦一甩长发，也懒得看远处路人的诧异目光，十指掐弦轮转流畅平滑没有半分阻滞，清丽乐音与小提琴声重叠递进，有种说不出的快意酣畅。
他用指甲一刮一挑，吉他从柳琴声转回本音，好像东方美人临时换了剧场去了佛罗伦萨，指法在颤音中无缝切换成弗朗明戈勾上弹法。
谢敛昀下巴猛地一点琴板，手势同时随他切换改变，全程都在即兴solo曲风同步从古典乐切到西班牙民族风，还临时变调加花音，眼神挑衅又雀跃。
霍刃在旁边帮他扶眼镜：“慢点嗨，眼镜要掉了。”
姜恕在三楼会议室和董事会谈着生意，突然听见群魔乱舞一样琴声还以为是谁家小孩没看好跑出来了。
“保安呢？去看看谁在底下胡闹！”
保安噔噔噔下楼又噔噔噔上楼，窗外的缭乱乐音压根没停。
“姜老板，”保安搓着手道：“是您的那几个练习生……”
姜恕一脸莫名其妙：“他们在楼底下集体罚站呢？”
“是……还在弹吉他吹口琴……”保安嗫喏道：“那我轰不轰？”
姜叔手一抖把烟都按灭了，磨着牙道：“这帮小兔崽子！”
第二季度还没过多久，第一季度的成绩单就下来了。
除了薄玦之外，其他五个人的舞蹈分都拿到了c和c以上。
小池声乐拿了a，舞蹈也是最高分b。
龙笳形体和健身都拿到了a，主课三个b。
内务发成绩单时嘴里还叼着谢敛昀送他的棒棒糖，含糊不清道：“舞蹈拿了及格分就可以报名去庆熙路参加试演，我可以帮你们约歌。”
梅笙遥在问清时间时一脸失望：“我那天约了牙医……去不了。”
池霁也跟着摇头：“我临时要回趟英国，周二才回来。”
薄玦莫名松了口气。
内务调出备选歌单看了一遍：“哎？这刚好还剩首挺热门的三人舞，你们仨试试么？”
霍刃看向龙笳谢敛昀，下意识道：“歌名叫什么？”
“《吻我》。”内务坏笑道：“你们谁跳中间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