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刃快步去了七楼。
按照如今的身份,霍董事现在想见谁都可以由助理代为安排单独见面,可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练习生只允许在四楼到八楼活动,四楼五楼都是教室,六楼会议厅,七楼是功能训练室,八楼是练舞房。
电梯早已换成指纹解锁,贵宾和高级住户有单独通道和独用电梯,基本不会和无关人员遇见。
就连集团临湖小花园,虽然只是供他们遛狗的一块小地方,b级以下都会被限制进入。
伴随着电梯门徐徐打开,霍刃目光向前穿过长廊,好几个玻璃隔室里的少年认出来是他,脸上表情诧异到有种漫画般的夸张。
是霍刃——那个osc一年四奖的神团队长,中高考状元,corona的最强主力!!
“真的是他??他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卧槽……真人也太帅了吧。这个身材比例得练多久啊……”
“能拍吗?能拍吗??我好想拍一张供床头!!”
旁侧有两个助理在他身侧步步紧跟,用眼神示意无关人员继续练习,不许过来攀谈。
“傅明年在e2室,”小梁快速道:“您这边请。”
霍刃微微颔首,在早已被改换格局许多次的陌生环境里找到重点。
他还记得没出道的那一年,自己躲在墙角,偷偷听早已被奉为座上宾的池霁唱歌。
甚至不好意思过去问问,对方唱的到底是哪一首。
时过境迁,从前没有奢望过的光,现在已经如影随形仿佛他自己的呼吸。
傅明年单肩披着湿透的毛巾,正在整理搁架上尺寸不一的杠铃。
助理飞快地咳了一声。
傅明年侧头一望,怔了几秒:“……你知道了?”
两个人都不喜欢说废话。
霍刃微微颔首,示意其他人先避开。
助理出门时帮他们倒好茶水,还把略冷的室风调到霍刃喜欢的二十七度五。
“霍先生,您先坐。”
傅明年依旧是不卑不亢的状态,即便面前的人是当今红极一时的天团之首,照样呼吸平稳,状态如常。
“我没有想到您还在保持关注。”
霍刃抿了口茶,微微摇头,但并不解释更多。
出于谨慎,他早已不再与皇冠以外的人拉近距离。
傅明年能感觉到这份距离,平静道:“您想要干预?”
霍刃并没有给他任何回答。
“你的理由是?”
傅明年笑了起来。
“我想红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坦率到没有任何掩饰。
“出道只有一次。一旦毫无水花,情况就会倾向恶性循环,不是吗。”
如今偶像行业正是大火的时候,每年出道的新人都是两位数到三位数,但真正能被大众广泛接受的,最后也只有两三个人。
表面的淘汰率是百分之一,其实背后的重重筛选都隐在冰山下,说是万分之一也不为过。
一旦出道时资源转化率不够高,上通告录节目出专辑都反响平平,公司就会不断减少资源投入,如同培养股票般用天价合同和低廉薪水控制大票艺人的十年人生。
这在业内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
霍刃在听到这两个字时,没有第一时间咀嚼思索,反而是在看这个少年的眼睛。
十七岁,澄澈通透,沉稳不动。
“……想红。”霍刃慢慢道:“红了就可以得到什么?”
“这时候很适合插入一段悲惨往事。”傅明年笑道:“霍先生,可如果我说,我只想成为人上人呢。”
既然要争,要博上位,那就把时间精力和所有砝码都拉满,尽力到极点也不为过。
每年有成千上万人想要走这条路,想要借此飞渡劫难跨过龙门。
——为什么最后站在最高点的那个人不能是我?
“这并不可耻。”霍刃慢慢道:“你当初自愿报名来spf,为的就是这个?”
傅明年摇了摇头,终于像个十六岁小孩一样揉了揉头发。
他突然停顿好几秒,迟迟没有说下文。
“有点幼稚。”少年嘟哝了一句。
霍刃用指腹摩挲着杯沿,忽然感觉自己这状态有点像在无意识模仿裴如也。
“我的时间可不多。”
“确实很幼稚。”傅明年叹了口气,还是如实讲明:“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
“是。”
“我其实不擅长在公众面前演出,性格内向,交的朋友也少。”
他把随身的背包双手捧了过来,取出厚厚的一封文件夹。
“可是我喜欢写歌作词,从一开始就喜欢。”
霍刃接过文件夹,简单翻看了几页。
“每天都带着这个包?”
“嗯,如果能遇到哪个老师点拨,都会尽可能地拜托他们帮忙看看。”
寻常家境的小孩如果不潜心读书考试,成天做这种事情,在校内校外都少不了被冷嘲热讽,未必能有好结果。
傅明年从十二三岁试着学琴开始,就是被母亲拎着耳朵骂过来的。
他家境普通,供得起上学但也没闲钱买钢琴买课,更不可能请老师指点他如何唱歌写词。
可他天生就只喜欢这个。
班主任骂他是逃避现实,爸妈没少撕过他的歌谱,因为不合群和沉默寡言,他从前在初中也没少被孤立嘲讽。
“哟哟哟,大明星,将来红了要记得给我签名啊。”
“你瞧瞧你那个德行也能出去唱歌?写的什么文绉绉的玩意儿,也就语文课听了是吧??”
“傅明年,你数学只有三十七,三——十——七!!你这个狗脑子!!”
霍刃看了几页基础浅薄的词作,又拿过他的书包,挑了本《乐理入门》随意翻开一页。
课本已经被翻烂了。
旧书套服帖的保护着封面书脊,插图边缘都记着细碎知识点,其他人不屑碰的每章课后练习也全都做了。
不用再追问下去了。
傅明年形容这个理由‘幼稚’,是因为他已经在spf呆了一年半。
该破灭的美好幻想都早已被尽数掀开伪装,暴露血淋淋的简陋一面。
没有人脉背景,想靠纯写歌作曲去传播作品,比走红还要难。
公司不会贸然采用一个练习生的词曲,再好听也分量极轻,卖不出去也不好捧人。
想让自己的作品被无数人知悉铭记,只有一个途径,就是红。
红,接触更多渠道,争取更多资源,一步一步用尽所有力气往上爬。
然后被这个世界看见。
霍刃把几件旧物都还给他,没有评价那几篇作品是好是坏。
傅明年唯独在捧着自己的五线谱时,才会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他。
“被霸凌的那几段,幻想都破灭了?”
少年埋头收好教材和书,小声道:“这个世界太狗了。”
霍刃忍不住笑起来。
“整容名额不多,毕竟请的都是好医生。”
他俯身向前,凝视傅明年的双眼。
“那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拥有更精致突出的容貌,哪怕是被抓拍一个短短的瞬间,都可能因为样貌走红全网。”
“这个赌,你肯把皮肉骨头都倾注上去,说明你对自己也够狠。”
傅明年尽力维持着这个对视,心里却也清楚对方的身份和重量。
他呼吸了几秒,如实道:“因为我的选择并不多。”
他不是主角,不像谢神那样天生就家底深厚,小时候的钢琴都是时都音乐学院的三巨头闲着没事教出来的。
他不可能再遇到像霍刃那样的机会,能够有幸加入磨剑十年的天团计划,然后红遍亚洲。
他就是个和公司签了十年,不肯认命的普通人。
“我的建议是,不要去。”
霍刃缓缓起身,心里还在酝酿另一件事,却没有和他透露更多。
“傅明年。”
少年打了个激灵,站起来快速地应了一声。
“再练习两年。”霍刃披上外套,侧头看了他一眼:“你的古典乐基础太差,写作量也根本不够。”
傅明年隐约听见了话外之音,下意识道:“两年之后呢?”
“也许会有一个机会。”
“也许没有。”
霍刃淡淡道:“选择权在你,不过是又一个赌。”
傅明年没有追过去送他,而是怔怔地看了好久。
“霍先生。”
霍刃停下脚步,再度转身看他。
“普通人——也配有那种机会吗?”
霍刃瞥了他一眼。
“你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
傅明年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就好像是再次被认可和引燃了压抑太久的野心。
霍刃再度在助理的陪伴下往前走,身后传来少年的清朗声音。
“我可以等——”
“等多久多可以,”
“只要它在!”
霍刃没有回首,只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再回到电梯内,门一打开竟是裴如也。
霍刃正思索着事情,抬头瞧见是他,眼中扬起笑意。
“老师。”
“顺路。”裴如也单手插兜,摁了去十六楼的按钮。
“我在想一个新的计划。”霍刃压低声音道:“和天团计划可能会有一样的收益,但投资和运营成本都会低很多。”
“现在corona行程太满,可能顾不上这件事,但是如果……”
裴如也瞥了眼摄像头。
“办公室有好茶。”
霍刃并不买账:“我想吃烤松饼。”
男人侧目道:“最近胃口大了?”
“还要放蓝莓。”霍刃慢悠悠地提条件:“不加肉桂粉,枫糖浆一勺半。”
裴如也眯着眼瞧了他几秒。
“是变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