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见面
楼梯口处, 三人由低到高排排站, 接受山本一辉严厉目光的审视。
唐祎在中间, 心虚地抬不起头。
山本一辉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看到周鸣时目光一沉, 停下来用拐杖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杵了杵:“这是个什么东西?”
“…………”
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的周鸣抬头,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是我朋友,他听不懂日本语。”余光看了眼身旁一脸茫然的男人,唐祎默默心疼,补充道:“也是谅太在电子竞技俱乐部时的教练。”
山本一辉对这个莫名出现在他家的陌生青年本就没好感,现在听说他是教唐止玩电子竞技的人, 第一印象更是一落千丈。
先将他放置一旁不管,他踱步到唐祎面前,严肃道:“山本苍之介!我要是没提前回来,你是不是打算护着你弟弟出走?”
唐祎没敢回话,低眉顺眼的, 还是一贯的温良,搞得山本老爷想骂都骂不出口,心情更加郁结。
“山本谅太, 还想着去找那个男人!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他顺位拷问下一个,提到小孙子见不得光的恋情,气得白胡子都在乱颤, “如此没有羞耻心, 山本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光了!”
心灰意冷地垂下视线, 唐止的眼眸再次遮上一层纱, 雾蒙蒙的没有光彩。
“爷爷。”蹙了蹙眉,唐祎听不过去,“未经考虑山本组的利益就任性地对公众出柜,确实是谅太做的不对,但希望您明白,喜欢上男人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生来就背负家族荣誉的我们注定不能随心所欲,人生的道路中会遇到很多想得到却无法拥有的境况,这些我们都能坦然接受,但如果无法自控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作为家人和长辈,能不能给谅太一些支持和安慰?”
唐祎说话时,周鸣一直在旁边看着他,虽然一句都听不明白,但觉得温文尔雅又不卑不亢的男人很吸引人,以至于他无法移开目光。
“支持什么!”山本一辉瞪圆了眼,差点要抬起拐杖打人,“荒唐!难道还要我支持他去跟那个男人见面吗!”
他继而转向唐止,失望又气愤:“到现在都不能振作精神……谅太,你这是寡断,山本家子孙没有这么意志软弱的。”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唐止无法直面爷爷的谴责。
唐祎提高音量:“爷爷,请不要强迫他,给他点时间处理这件事,让他以自己的方式了结。”
觉得年轻人不可理喻,山本一辉暗自顺顺气,背过身要离开,同时下达命令:“小林先生,送客。谅太,什么时候醒悟什么时候能出门。”
唐止嘴角颤了颤,低着头用手臂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向楼上走。
“大少爷,这边请。”小林先生维持万年不变的笑脸,手上戴着白色手套,做了个“请”的姿势。
“クソ……”唐祎暗自咬牙,从小到大的良好教养让他硬是将到嘴边的脏话咽下。[1]
周鸣回头看了眼准备回房的唐止,又看向楼下那个笑面虎,隐约知道这是要赶人,他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就这么放下唐止不管,于是在一旁等待着唐祎的指示。
只是突然间,一只手抓住楼梯旁的实木栏杆,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一怔,周鸣看向唐祎,只见他弯着腰,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喘不过气来般扯着衬衫领口,脸色痛苦。
对于他这样的症状再熟悉不过,周鸣刹那间觉得自己心跳都停止了,整个人像被定在了原地,想动却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在面前慢慢跪下。
“哥哥?”
直到身后唐止不确定地喊了一声,他才猛然惊醒般,跟着跪下扶住唐祎,一手慌乱地解他领口的扣子,手在微微颤抖:“唐祎,你……你不是说已经没事了吗……”
事发突然,这样的状况同样令山本一辉始料未及,他没走两步又折回来查看状况,有些狐疑:“怎么回事?好多年没遇到这种情况了……”
待看清唐祎逐渐涨红的脸色,他才终于相信是哮喘发作了,杵了一下拐杖,急道:“小林先生,去拿药!”
“主人,家里三年前就没有备药了。”
“混蛋!那赶紧叫医生来!”
唐止跑到楼下,蹲下身握住唐祎的手,看着他无法呼吸的样子,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哥哥,苍之介……”
差点哭出来时,他感到手心被捏了捏。
唐止怔了怔,抬眸,唐祎背靠在周鸣怀里艰难喘气,却对他眨了一下左眼,是只有两人知道的小动作。
瞬间心领神会。
“什么啊……”知道他没事后,唐止站起身贴住墙壁,虽然感谢他帮助自己,但更多的是被吓得够呛,于是不爽地小声嘀咕:“你这个骗人精。”
他装作无意地环顾四周,小林先生已经去打电话了,爷爷往客厅方向走,一边焦急地反复道“肯定哪里还有药”。
唐止放轻脚步走向门口,打开门后,回头看了眼唐祎,用口型道:“苍之介,谢谢。”
唐祎轻微朝他点点头。
看到少年消失在门口,唐祎觉得戏演得差不多了,他刚要收工,拉着周鸣跑路,男人却扶住他脸颊,将他的脸扳向一侧,接着眼睛红红地压了下来。
感受到唇上的柔软,愣怔了数秒后,唐祎才明白他在做什么,眼神蓦然温柔似水,一手插进他的发丝间。
“周鸣。”
“嗯?”
“下次没找到药,不要急,还有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
“人工呼吸。”
“……明白。”
十年前开玩笑时说的话,他竟然记到了现在,并且还坚信不疑。傻子。
山本一辉重新回来时,一拐弯,就看到楼梯前那两个吻得难舍难分的年轻人。老年人受不了刺激,手上抱着的药盒散落一地,呼吸器也摔在了地上。
另一边,周鸣是后知后觉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起初他很认真地在做人工呼吸,一心想帮唐祎顺气,直到湿软的舌尖毫无预警地窜入他口中……皱了皱眉,这才意识到唐祎不喘了,想看看他的状况,却被按住脑后不给动,之后脑子里越来越混沌。
“你是个什么东西!”
山本老爷的暴喝声伴随拐杖一齐落下,周鸣背上一痛,连忙松开唐祎。
眼见跟唐祎的地下情要曝光了,周鸣有些心慌,不过转念一想,他有正当理由,于是又不慌了。
“你爷爷说什么?”他抹抹唇角,拉着唐祎站起来。
比起他的紧张局促,唐祎不但一派轻松,还眉眼含笑:“不是什么好话,还是不要听了。”
“混蛋,你刚刚在对我们苍之介做什么?”山本一辉目光阴沉地盯着周鸣,语气不善。
唐祎:“他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周鸣面对山本老爷,眼神无辜,真诚道:“是在人工呼吸,因为唐祎哮喘发作,临时没有药。”
唐祎盯着他看了数秒,忽然轻轻一笑,转向山本一辉,用日语淡定地解释:“他很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
山本一辉头晕目眩,撑住拐杖几乎晕倒。
周鸣看他摇摇欲坠,关心地想上前扶他,结果还没靠近,又挨了一拐杖。
“给我滚开!你这个讨人嫌的东西!”
“你爷爷这是什么暴脾气啊!”周鸣抱住脑袋痛得几乎跳脚,但在别人的地盘也只敢跟唐祎小声逼逼,看了眼面色极差的山本老爷,他委屈道:“他刚才说什么?”
揉揉他的脑袋,唐祎莞尔一笑:“爷爷说啊,要拿你去填海。”
周鸣:“…………”
夜里十一点,唐止只身一人从出租车上下来,抵达BFour基地。
隔着一楼的玻璃外墙,看到青训室里几台电脑亮着光,映出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他意识到,BFour新招了一批青训生。
转而看向二楼的方向,心想或许薄晔正在训练室里……不知为何,光是想着那样的场景,胃里就有种灼烧感,是期待,紧张,也是胆怯。
“没关系,没关系,就来看看他好不好,没关系……”一遍遍自我催眠似的默念,好一会后,他才鼓起勇气,走上台阶。
走到基地门口,门关着。因为是周六晚上,晚间没有训练,所以大堂里只开了一排灯,显得有些昏暗。
唐止推了一下门,没推动。
他看向一旁墙上泛着幽幽蓝光的指纹锁,抱着一丝侥幸地,伸出指尖按在上方,不一会,指纹锁变红,表示无法识别。
抿抿唇角,这一刻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跟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拿出手机,想拜托BFour的队员帮忙开下门,可在通讯录里翻了翻,都没有熟悉的名字,这才想起卡号换过了,原来的社交账号都被注销了。
咬咬下唇,唐止委屈地蹲下身,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掐灭又按亮,按亮又按灭,反反复复,过程中视线渐渐模糊。
他想见薄晔,但连门都进不去。
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隔着玻璃门,余光里出现一双阿迪达斯三叶草。
唐止怔了怔,放下手机。
对方穿着队服,运动裤的裤脚有些磨损,他的视线顺着那双长腿向上,看到了垂在一侧的手,掌心和食指上都缠了绷带,像是打上了残破的补丁。
眼神闪了闪,连带着,眼眶中含着的泪水也跟着闪,他继续向上看,看到男人不带情绪的脸时,眨了下眼,不争气地掉下眼泪来。
薄晔看着蹲在门外哭泣的少年,仍有些恍惚,时隔这么久再见面,有种不真实感。
他又想起很久以前唐止在这里帮他开门的场景,凌晨三点,唐止在门内,他在门外,当时他在想什么?好像在想,这个叫唐止的少年越看越喜欢,完全符合他的取向,很庆幸为他向家里出柜。
现在情景倒置,有种淡淡的讽刺感。
唐止见男人一动不动,一副不准备帮他开门的样子,有些想退缩,但一看到薄晔受伤的手,他又逼迫自己坚强点。
低下头擦擦眼泪,接着起身,他鼻音浓重道:“请帮忙开下门可以吗?”
薄晔回神,伸手在旁边的开关上拍了一下,门锁弹开。
唐止推门进入,掀眸看了眼薄晔,主动解释:“我回来拿东西,马上就走。”
盯着他看了会,薄晔云淡风轻地移开视线,嗤笑:“随便。”
右手攥得死紧,食指不自然地弯曲着,他感到掌心伤口的开裂,但现在怎样都无所谓。
受不了他冷淡的反应,唐止仓皇地转身朝楼梯方向走去,抹了下眼睛:“我现在去,很快的……”
隐忍地咬紧牙关,薄晔跟上他,但中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唐止上楼时,能感到身后宛若实质的视线,如芒在背。
途中遇到几个下楼的青训生,先是奇怪地看着他,然后又向他身后的人问好:“薄神好。”
没敢回头,他加快脚步来到了三楼。
微微气喘地走到房间门口,他听到男人从身后步履稳健地走过。
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那么在意薄晔的存在,唐止掀开盖子,在锁上输入密码,可是连续输了三次,门都打不开。
薄晔背靠在两扇房门中间的墙上,看着站在门口脸色涨红,束手无策的少年,心里闪过类似报复的快感。
“忘了提醒你,解约的时候密码就换了。”他淡淡道,“里面你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被清理掉。”
唐止按了按门把,偏过脸看他:“你知道密码是多少吗?”
扬扬一边嘴角,薄晔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唐止瞬间眼睛泛红,被欺负了也只知道求救般地看着他。
“里面有什么重要物品吗?”薄晔长腿交叠,歪了下头,看着对面的墙壁,“如果是衣服,你们家会缺你穿吗?小少爷。”
不是听不出他的讽刺,房间里也确实没有什么重要的,但都说了要回来收拾东西,不能被拆穿谎言,唐止只好固执道:“缺,特别缺。”
“…………”
薄晔还想说点什么,他自己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
轻蹙眉,他向旁边看去,一个头顶搭着毛巾的白色脑袋探了出来,一手还拿着牙刷在刷牙。
他看了眼薄晔,又打量隔壁陌生的少年,最终视线落在薄晔身上,露出讨好的笑:“您回来啦。”
唐止看到明显刚洗完澡,上身什么都没穿的男生,匆匆移开目光,盯着面前门上的门牌号码,有些迷茫地自我消化着。
被对面少年精致的侧脸吸引,白毛扯下头上的毛巾抹掉嘴角的泡沫,问薄晔:“那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