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吃面
按住嘴角的血口子,伤口还在不断渗血, 薄晔颓丧地坐回床边。
看着男人, 唐止觉得他被咬得有点可怜, 不禁反思是不是自己下口太重了。拉着行李箱离开前, 他犹豫了一下, 捡起摔在地上的抽纸巾,递过去给他:“擦一下。”
薄晔掀起眼眸看他,目光危险又侵略性十足,没有立即接过。
“我……我放这了。”被他看得心脏乱跳, 唐止尾音都在颤抖。
只是还没来得及放下纸巾, 手腕突然被握住, 力道很重。
唐止不乐意, 要抽回手,薄晔却死活不放,两人一拉一扯地无声对峙着。
“薄晔……”最后,唐止带着哭腔吭唧一声, “我要走了。”
薄晔瞪他, 态度蛮横又霸道,眼眶却悄悄红了:“谁让你走的?”
“咬了人还想走?”
“讲不讲理?”
“你敢走我让警察叔叔来抓你。”
唐止被指控得脸泛红,眼里浮现一层水光:“你想怎么样?”
薄晔却不答话,只是看着他。
过了会, 他松开唐止, 淡淡道:“给个理由再走, 为什么分手?”
唐止难过得小声抽泣, 他不想分手,也不想走,但有些话说不出口。
“家里不让吧。”薄晔自顾自给出答案,其实早在查到他家庭背景后就知晓了原因。
贵族家庭,有钱、有权、有声望,先不说他们是同性相恋,就算是异性,中间也差了一截无法逾越的阶级差距。
唐止点头,嗓音低哑:“对不起。”
“你自己怎么想的?”
抹了一下眼睛,唐止朝他鞠躬:“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那么任性……家族于我而言更重要。”
薄晔抽出纸巾,擦擦嘴角:“明白。”
如果对方明确了意愿,薄晔想,他不会强求。
嘴角的血止住了,留下道暗红色的伤痕,他风轻云淡道:“一路顺风,我可能没办法送你出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离别时刻,唐止强忍住泪意,再次郑重鞠躬,“谢谢你,一直以来。”
别开视线,薄晔无力地朝他摆摆手:“再不走,我报警了。”
唐止哽咽了一声,拉着行李箱要离开。
只是还没走到门口,肚子突然叫了起来,他顿住脚步。
空腹的响声在安静地房间里异常明显,少年窘迫得无地自容。他在家时没吃晚饭,后来又赶来这里……
忍住羞涩,想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却听到房间内的男人道:“没吃饭吗?”
脸红红地偏过脸看向薄晔,他小幅度点了下头。
临近午夜的BFour基地,一片安静。
二楼走廊里,绿色的安全灯发着幽幽的绿光,周围一片漆黑,唯独尽头的饭厅亮着灯。
薄晔打开料理台上方的橱柜,找了找,只找到一包康师傅牛肉面。红色的包装袋,标了加量不加价。
“这个可以吗?”他回头,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只有这个了。”
坐在饭桌前,唐止双手规矩地搭在台面上,脸蛋依旧因为刚才的尴尬处境而红着:“都可以。”
薄晔点点头,将包装袋放到台面上,端起小锅去水池那边接水。
看着男人在前方煮面的背影,唐止抿抿唇角,忽然想笑。
以前,凌晨时分想吃宵夜时,他们就来二楼煮面。在料理方面,薄晔唯一会的只有速食面,可总是掌握不好时间和火候,经常把面条煮烂。唐止抱怨他太差劲,薄晔会向他保证下次努力,但是,其实,每一次都没有长进。
即便味道不是那么好,深夜饿的时候,唐止还是喜欢让他煮面,因为跟男人在同一个锅里抢面吃,真的很开心,是那种光是回忆就会不由自主微笑的开心,他还总期待跟男人一头一尾咬到同一根面条……
料理台前,锅里的清水渐渐翻滚,冒泡,薄晔拆开包装袋,将白生生的面饼放进去,同时抽了根筷子,在上方压了压。
“你在PGI上抱着男人亲,家里有没有受影响?”薄晔一边煮面,一边漫不经心地跟少年闲聊,“毕竟家大业大,有出柜的……谣言,总不是好事。”
听到男人的声音,从回忆拉回现实,唐止收起笑意,想了想,道:“影响不是那么严重,因为澄清及时,企业里的业务都很正常,但有些人……我说跟家族有关系的那些人,还是会在身后指指点点,我爷爷还说,很多次,他在对手面前几乎抬不起头,所以啊,我做出那样的事,给家人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现在想来,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对家族造成的伤害,无论是爷爷还是父亲都对我很失望,以后还是尽量安分点吧。”他笑了笑,感慨,“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薄晔正在拆调料包,淡淡道:“是后悔认识我吗?”
唐止怔了一下,接着很认真地摇头,几乎流下眼泪来。
完全不会,认识你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也正是因为你,我才相信有神明的存在,将我引向你。
没等到答复,薄晔看着锅里飘来浮去的白色泡沫,倒入调料,拿筷子搅动,面饼早已软化,很轻易地便散开。
“要加鸡蛋吗?”
唐止婉转地发出一个音节,表示不要。
薄晔想了想,还是晃到了冰箱前,从冷藏室里拿出一个鸡蛋:“你回家不知道要多久,加一个吧,吃撑了就当连早饭一起吃了。”
鸡蛋磕到锅沿,发出脆响,蛋清顺着流出。
薄晔握着蛋壳,右手食指不自然弯曲着,他抖了抖手腕,将一颗蛋完整地打进了面里,很快,蛋白在翻滚的红色汤底里结成块。锅里升腾出热气,微微辛辣。
关火,盛面,满满的一大碗,薄晔漠不关心地想,果然加量不加价。
“吃吧。”他隔着桌子微微倾身,将碗放在他面前,之后自己在对面坐下。
将碗挪近,看到里面通透的、软塌塌的面条,唐止皱眉,习惯性地抱怨:“什么嘛,还是这么……”
薄晔见他挑剔的小模样,一笑:“知道了,下次会看准时间,这次先凑合着一顿。”
唐止看他,薄晔后知后觉这话不妥当。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移开视线,陷入短暂的沉默。
鼓着脸颊吹了吹热气,唐止用筷子夹起荷包蛋,尝试地咬了一口,结果被流出来的半熟蛋黄烫得直吐舌头,眼里也被烫出了泪光。
薄晔在对面看了,憋住笑,拿起桌上的手机想帮他拍照,可刚打开相机,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悻悻地放下手机。
饭厅里,少年慢条斯理地低头吃面,男人则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吃了一半后,唐止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他挑了挑面条,慢慢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看向碗里胀开的面条,薄晔道:“不合胃口?”
唐止摇头:“真的吃饱了。”
心情难过时,其实什么都吃不下,吃一半已经很勉强了。
他起身想收碗,薄晔道:“放着我来。”
唐止不跟他客气地放下碗,抽出一张纸巾擦嘴:“谢谢款待。”
薄晔看了眼手表:“确定这么晚有飞机?”
“嗯。”唐止抽出行李箱的拉杆,笑得腼腆,“私人飞机。”
“…………”薄晔:“有钱真好。”
到门口时,最后深深看他一眼,唐止稳住嗓音:“那我走了?”
“嗯。”
少年转身,晶莹而沉重的眼泪掉落。
“Candi。”
唐止停下,目视前方黑沉沉的二楼走廊。
“要不要转地下?”
他微微睁大眼,泪光颤动,不敢相信这是那个骄傲的男人会说的话。
捂了下眼睛,薄晔轻笑:“不被发现,就不会对你的家人造成影响吧?再过两年退役了我就能去日本,那时候曝光率也不像现在这么高,就这样一辈子……”
“那样会很辛苦吧。”唐止打断他,“谈恋爱还要躲躲藏藏,光是想到就很累,有那样的时间和精力,不如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而且,得不到家人祝福的爱情会让我觉得很累赘,以后如果被发现了,还可能会被赶出去,过惯了少爷生活的我是怎么都无法忍受那种情况发生的。”
他微微仰起脸,继续道:“说到底,还是怕麻烦,我才十九岁,我更想没有负担地前行。”
薄晔看向他的背影,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你真这么想……”
“为什么要骗你?”唐止似乎觉得很好笑,“你站在我的立场考虑一下,很容易就能明白。”
暗自咬牙,唇角的伤口再次渗血,薄晔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说不出一句话。
“薄晔。”唐止道:“你只要骄傲地、漂亮地做薄神就好。”
“委曲求全不适合你。”
“我也不喜欢。”
留下最后一句,他拉着箱子离开。
饭厅里,薄晔搭在桌上的双手渐渐握拳,想抓住点什么、毁灭点什么,心底那头猛兽在低低发着吼叫,声音几乎要透过他咬紧的后牙槽溢出,但当他一抬头,看到对面那碗已经没有热气的面时,一瞬间手上放松,卸了所有的力气。
没有哭,却比哭更难看,表情是那样悲伤。
他的Candi,他的蔷薇,他的小王子,他束手无策。
唐止从二楼拖着箱子离开,路上好像有人叫他,但他已经屏蔽了外界,只知道看着脚下的路向前走。
当他猛然回神时,已经进入了一个窄巷。昏暗,幽深,只有头顶上方的一盏路灯。
擦掉眼泪,前后看看,才发现是基地旁边的巷子。
四周一片寂静,暗处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秋蝉鸣叫,唐止停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转。
可是注意力无法集中,越是思考心中越恼怒,最后不知道走哪条路,就干脆不走了。
他甩了行李箱,看向远方的墨木色夜空,无法抑制心里横冲直撞的情绪,竭尽全力对着虚空处喊了一句:“死ね!”(去死吧!)
少年清亮的喊声顺着狭窄巷子直直往上飙,吓得在二楼阳台潜伏的白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抚抚胸口,气息未定:“乖乖,我这小嫂子还会河东狮吼。”
他爬起来,继续攀住护栏朝下偷窥,发现楼下的少年已经蹲下了身,脸埋在双臂间,肩膀一个劲地颤抖,偶尔飘上来几声模糊的呜咽。
白毛神情复杂,刚刚看少年从二楼饭厅走出来时就一直掉眼泪,打招呼也不理,一边哭一边往外走,他不知道在饭厅里两人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听着下面伤心的泣声,他忧愁地咬手指,那么漂亮的小嫂子,哭得人心碎,要不要去找晔哥来?
这事还没拿定注意,他又想到徐柯交给他的任务。
双手拍了拍大腿,有些着急,这人都拖着箱子走到楼下了,他要怎么留下来?
直接到楼下邀请人上来?
可他和这个Candi真不熟,而且没有正当理由。
他继续咬着手指,心思转动,期间不时瞄一眼楼下,感叹这男孩真的很能哭。
突然,白毛眼睛一亮,猫着腰退出阳台。
唐止发泄般地哭了一通后,情绪逐渐缓和下来,他想起,他这是要去机场,然后回家。
起身,从地上重新拉起箱子,一边撩起外套的下摆,胡乱蹭了蹭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回中国明明是想心平气和地告别,试图求得谅解,最后却搞成了这样,双方都难堪,不如不回来。
说出那样的话后,他清楚,自己欠薄晔的永远都还不清了。
不过,那就这样吧。
整理好情绪后,他提了提箱子,准备朝前走。
突然,冷水自上方浇落,唐止下意识闭上眼,张了张嘴,被冲刷地无法呼吸。
一大桶水倒尽后,白毛把桶从护栏上掀下来,探身向下看去,少年站在楼下,浑身湿透。
唐止抹了一把脸,又将打湿的头发往后梳,仰头朝二楼看去。
被那双清丽的眼眸看着,白毛抖了抖,不过他反应迅速,清清嗓子,浮夸地惊叫开:“哎呀我去!楼下怎么还有人?小哥哥你没事吧?我经常往这倒水,都倒习惯了,怎么可能想到下面还站着人。”
借着路灯的光,唐止看到那头白金色的发,立即认出是今晚从薄晔房间里出来的那个男孩。
“你是故意的吗?”他不自觉挑高一边眉,精致的小脸看起来矜贵又傲气,“你下来。”
现在心情正不爽,看谁都想打,更别说是这个倒了他一身水的男孩。
白毛有点怵,下去是不可能下去的,他还想着怎么把人钓上来。
“小哥哥,你上来,有事好商量。”白毛真心相劝,“现在夜里凉,你穿着湿衣服在外面要感冒的,上来换身衣服,赶紧的。”
唐止固执:“你下来。”
白毛翻翻白眼:“你上来再说,我给你赔不是。”
两人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正在僵持,二楼阳台里又走进来一个人。
薄晔从饭厅出来,听到阳台这边的动静,看了眼,发现了那颗即使在暗夜中也很闪亮的白色脑袋。
走进阳台,他看到白毛手里拎了一个桶,站在护栏前朝楼下喊话。
“在干吗?”
奇怪地挨近护栏,朝下看去,看到楼下湿透的少年。少年仰着脸,眼神不太友好,但眼眶却红红的,有点委屈可怜。
立即明白怎么回事,薄晔皱了皱眉,以为白毛把唐止欺负哭了,火气蹭得上来,按着他的脑袋磕到护栏上:“徐元,你他妈脑子进水了!”
徐元哀嚎一声,脑门一痛,被磕懵了。
等徐元恢复神智,男人已经一阵风似的离开阳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