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向晨笑:“是不是我送你没送他,师兄他不高兴了?”
杜景挂挡,简明扼要地答道:“是。”
孙向晨把手放在杜景挂挡的手背上拍了下,打趣道:“下回我一定……”
“不用了,”杜景马上抽回手,打断了他的话,说:“以后别再给我买东西,我不喜欢你。”
孙向晨一怔。
“哦,”孙向晨说,“对不起,我以为景哥你……没想到你们……是我太冒昧了。”
杜景不留情面地说:“我不是同性恋,不喜欢男人,你另外找一个。但周洛阳是我老婆,你这样会让我们吵架。”
孙向晨完全没听明白杜景的意思,杜景先是说“我不是同性恋”,却又说“周洛阳是我老婆”,那到底他是喜欢男的还是不喜欢男的?
“就这样。”杜景把车开到校门口,说,“谢谢你给我买的礼物,你生活费不多,我把钱转给你,我知道手机是你给我买的,不是抽奖抽来的。”
孙向晨没有再说,片刻后点点头,说:“景哥,祝你们幸福。”
“收钱。”杜景说。
孙向晨说:“不用了,我确实……算了,这话也没必要多说。”旋即他又笑了笑,说:“景哥,你一定……”
“收钱!”杜景倏然喝道。
车里空间狭小,杜景这么一吼,孙向晨顿时也被吓着了,他摸出手机,收了杜景转过来的钱。
杜景这才按开车门锁,看着车前,等周洛阳那熟悉的身影出现,没有再与孙向晨交谈。
周洛阳听完以后嘴角抽搐,不仅孙向晨无法理解,连周洛阳自己也差点听不懂杜景的话。
“你跟他说你不是同性恋,又说我是你老婆?”周洛阳哭笑不得,说,“他不误会才有鬼了!”
“管他的。”杜景的声音小了些,转头看周洛阳,眼里带着少许愧疚的神色。
但周洛阳仍然大致能明白,杜景话里的意思。
前半句“我不是同性恋,我不喜欢男人”的意思自然是拒绝孙向晨,后半句“周洛阳是我老婆”,所指并非两人在谈恋爱。
而是,杜景原意为“我与周洛阳是很好的朋友”,奈何“朋友”两个字,其力度实在无法表达他俩的关系,也无法概括他们情感的重量。
所以杜景换了个表达方式,就像高中生偶尔会开开玩笑,直男们互相称呼对方为“老婆”的打趣,来告诉孙向晨,他们不是一般的朋友,甚至关系已经不再是“朋友”了。
至于是什么,杜景无法判别,周洛阳也从来没有去特地界定过。
听到这话时,周洛阳虽觉好笑,却感动得无以复加。
“我给你买了这个,”杜景拿出新的未拆封的手机,说,“原来的还他了?”
“我给你也买了。”周洛阳也拿出一个手机来。
两人在阳光下沉默片刻,周洛阳说:“我没想到他居然是在……在追你。呃,向晨他……实在不像。”
“不要再说他了,”杜景答道,“过去式。”
周洛阳嗯了声,拿过杜景的病历开始看,指标不太好,但仍在可控范围内,需要注意观察,短期内有再次转抑郁相的可能。
周洛阳完全没感觉到孙向晨是gay,他和杜景听过LGBT的活动讲座,有次艾滋病人在杭州IN77广场求拥抱,杜景与周洛阳还先后抱过他们。周洛阳向来不反对,外加与杜景这么要好,他对孤独的人总是有物伤其类的情感,拥抱他们时,就像在抱另一个杜景。
但别说攻受了,孙向晨就是个大大咧咧的直男。周洛阳完全没有看出来,反而是杜景最先感觉到了。
既然杜景先一步拒绝了他,周洛阳便不再多提这件事。
然而据说,孙向晨那夜回到寝室后,喝得烂醉如泥,并告诉了寝室里的兄弟。其中一个兄弟又告诉了隔壁寝室的,接着孙向晨整个班,连着系里都有不少人知道了,一传再传后,所有人都认为杜景与周洛阳是一对恋人,孙向晨是撬墙脚失败。
是以才有了周洛阳与杜景的一番对话。
“咱们去射箭吧?”
当杜景表现出烦躁时,周洛阳马上提议道,他没有让杜景一个人待着,躁狂阶段与抑郁阶段不同,不能让他独自待着,必须让他尽快找到一个出口,发泄出来。
周洛阳做过大量的功课,知道躁狂一发作,杜景的精神正处于怒涛汹涌状态中,随时可能自残或者砸东西,此刻的他相当于筑起堤坝,将海啸强行拦起来,一旦堤坝崩毁,后果不堪设想。
“那去练拳击?”周洛阳努力镇定,说,“打沙包怎么样?”
杜景没有说话,抬眼一瞥周洛阳,周洛阳耐心地说:“你会好起来的,就那么一会儿而已,坚持住,或者咱们去跑步?”
杜景坐在转椅上,周洛阳拿来篮球鞋,单膝跪地,为他穿上,抬头看他。又为他穿上外套,说:“走,走吧。”
杜景终于开口了,说道:“别的人怎么说我不在乎,你为什么也会说这样的话?!他们说什么,只要别到我面前来说,我通通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周洛阳与杜景走下楼去,他没有解释,只道:“对不起,刚刚是我口不择言……”
“不要走在我前面!”杜景粗暴地按住周洛阳肩膀,让他落到自己身后。
周洛阳只好跟着他,说:“杜景……”
杜景转身,眼里带着愤怒:“你如果介意别人议论,现在就给我滚!滚!换寝室!”
周洛阳没有生气,答道:“我不会滚的,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杜景与周洛阳安静地站着,接下来,杜景转身,开始跑步。
“等等我!”周洛阳追了上去。
杜景跑得很快,离开校区后,顷刻间穿过了杭州市植物园,周洛阳追在后面,大喊:“我跟不上!慢点!”
杜景一眨眼就穿过了植物园,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周洛阳喊道:“杜景!杜景!人呢?”
周洛阳在植物园里跑到一半,上气不接下气,杜景那速度就像风一样,瞬间没影。面前诸多岔路,周洛阳茫然地站在岔路上。
“什么颜色的?”一名大妈拿着金毛犬的狗绳,朝周洛阳问,“和我们家球球打架的德牧吗?”
“不是狗,”周洛阳哭笑不得说,“是人!高个子,穿红色运动服,您看见他往哪儿跑了吗?”
大妈指了个方向,周洛阳便追了上去。
跑了足足十公里,周洛阳实在没力气了,感觉自己真的就像来遛一只不听指挥的神经质大型犬。
“不行了……跑不动了。”周洛阳的体能在班上算最好的那一拨,然而用这速度连续跑十公里,也实在撑不住,何况还没吃中午饭。
他筋疲力尽,坐在路边花坛上,自言自语道:“真是太能跑了,体力怎么这么好?”
周洛阳用手指扒开少许泥,把掉在水泥地上的一只半死的蚯蚓,放回泥土里去。
他抬头看天,阴云密布,快下雨了。空气里弥漫着气压的涌动,令他胸口发闷,植物园里阴暗潮湿,池塘里的锦鲤纷纷跃上水面,大口喘息,发出接连声响。
“回去,”杜景浑身汗,在周洛阳背后说道,“快下雨了。”
周洛阳转头看他,说:“好点了?”
杜景勉强点头,周洛阳强打精神,说:“跑,继续,走吧!到西湖边上去!”
杜景说:“你可以?”
“七月的风,八月的雨,卑微的我喜欢遥远的你……”周洛阳起身,唱道,“你还未来,怎敢老去,未来的我和你奉陪到底……”
杜景:“……”
“走啊!”周洛阳喊道,这次他跑在了杜景的前面。
杜景戴上耳机,追在周洛阳身后。这次他们并肩,跑上了北山路,杜景放慢了速度,与周洛阳开始了环湖长跑。
“下雨了!”杜景放慢脚步,朝周洛阳道。
大雨倾盆而下,铺天盖地的雨水一瞬间把两人淋湿,狂风大作,西湖卷起浪涛,游人全去躲雨了,杜景慢慢走了几步,回头看周洛阳。
两人对视瞬间,周洛阳便知道,杜景的躁狂病症缓解了。随着环境的改变,这场暴雨的降临,让他的厌烦情绪随之烟消云散。
周洛阳拉起杜景的手,没有说话,沿着西湖畔继续跑。
这次杜景没有坚持,跟在了周洛阳的身后,两人浑身上下彻底湿透了。终于到周洛阳跑不动时,他们已跑到了净慈寺外。
周洛阳瘫在咖啡茶座上不住喘气,杜景去买了杯热茶,让店员把空调温度开高点,店内全是躲雨的游客,闹哄哄的像个菜市场。
杜景回来时已经没位置了,周洛阳便朝一旁让了让,两人挤在一张狭隘的小沙发上。
“别脱衣服,小心感冒。”杜景说。
周洛阳全身湿透,他让杜景前倾少许,挡着自己,脱了短袖T恤,把运动外套依旧穿上。
“没关系,”周洛阳说,“我身体很好。”
杜景半抱着周洛阳,让他喝了点自己手里端着的热茶。
杜景说:“我这衣服是你的。”
周洛阳:“哦换回来吗?”
那衣服是上次他们一起买的,只有码数区别。
杜景伸手揣进自己衣服的兜里,无意中掏出一根橡皮筋。
“这什么?”杜景意外道,“哪个女孩给你的?”
他俩都是短头发,从来用不着橡皮筋。
周洛阳说:“上回在射箭社里,捆箭时顺手拿了一根,本来想着给你用的。”
杜景:“???”
第43章现在
周洛阳示意杜景伸手,看见杜景右手手背上的瘀青,忽然懂了。
周洛阳慢慢地培养出另一个习惯,即试图用杜景的逻辑去理解他,躁狂与抑郁双相混合发作时,他们的行为令外人难以理解,看在外人眼里只会显得很可怕。
但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有其潜意识里内在的动机,譬如杜景发疯砸手的这个动作。
也许连杜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周洛阳却马上就想通了——为什么是用左手拿订书机,砸右手的手背?而不是其他地方?
因为孙向晨在杜景开车时,握住了杜景右手手背。而杜景在情绪难以宣泄的一瞬间,通过猛砸手背的动作,来达成“断去联系”的自我心理保护。
“左手。”周洛阳想明白后,朝杜景说。
杜景:“?”
周洛阳把橡皮筋戴在杜景的手腕上。
杜景明白了,说:“用处不大,我试过。”
那是一种自我惩罚机制,表示对情绪的惩戒。当自我情绪无法控制时,可以用橡皮筋弹一下自己的手,借由轻微的疼痛,让精神障碍患者短暂地清醒过来。
周洛阳在一个论坛上看见有人分享,虽然他也觉得没有用,但他要的不是惩罚杜景或让他自我惩罚。
“你自己不能启动,”周洛阳说,“只能我来启动。”
说着,周洛阳拉起皮筋,一声轻响,弹在杜景的手腕上。
“知道了。”杜景喝着茶,出神地望向咖啡厅外,雨渐小了些,风却仍然很大。
西湖畔的树在风里飘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拦住了风声,犹如一幕无声的电影。
“那是什么歌?”杜景忽然又问。
“七月的风,八月的雨……”周洛阳从杜景的兜里拿出他的手机,为他下了歌,说,“跑回去吗?”
“先吃晚饭,打车回去,”杜景说,“当心感冒。”
那天回到寝室后,周洛阳洗过澡,不出意外地感冒了。
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生过重病,这次感冒来势汹汹,半夜发烧,烧得全身滚烫,杜景马上去找来温度计。
“四十一度,”周洛阳虚弱地说,“破纪录了,太牛了。”
杜景:“………………”
杜景说:“必须马上去医院。”
周洛阳:“别管我,我吃颗退烧药,再睡一觉就……”
“去医院!”杜景怒吼道。
“好好好……”周洛阳勉强爬了起来,说道,“对病人这么凶,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杜景没有去校医院,横抱起周洛阳下楼去,让他上车,给他系好安全带,满脸烦躁,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打方向盘时,周洛阳伸手到他手腕上,用皮筋弹了他一下。
杜景瞬间安静下来,一身散发而出的危险气势逐渐平静,犹如狮子收起了它的鬃毛。
“慢点开,”周洛阳闭着眼,无力地吩咐道,“当心撞树上。”
那天晚上,周洛阳被打了一夜吊瓶,杜景则安静地坐在床边发呆。
病房里只有皮筋的轻响,周洛阳实在无聊,又睡不着,杜景还不让他玩手机,就只能用杜景手腕上的橡皮筋弹他。
“痛。”杜景说。
周洛阳看着天花板,随口道:“哦。”却没有停下,只是力度轻了点。
玩了一会儿,周洛阳睡着了,杜景双眼发红,低头摸了摸自己手腕上,被弹得通红的那一小块。
而许多年后,戴橡皮筋的地方,换上了周洛阳送他的手表。
飞机嗡鸣声响,杜景仍在熟睡。周洛阳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去洗手间洗漱,出来时看见黄霆看完了一部电影,正望向机窗外发呆。
一轮明月正上夜空,照耀着云海,银光闪烁,离飞机着陆还有一小时。
黄霆见周洛阳回来,忙朝他打手势,指指自己身边的空位置。
周洛阳:“?”
周洛阳一瞥侧旁盖着毯子的杜景,再看黄霆,便坐到黄霆身边。
“怎么?”周洛阳问。
“你认识林狄吗?”黄霆压低声音说,“那位美女顾问。”
“不算很熟,”周洛阳问,“你想问什么?”
黄霆沉默片刻,想了想,说:“她结婚了没有?”
“不、算、很、熟。”周洛阳重申道,继而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想追求她?”
黄霆的表情有点奇怪,说:“不一定,就想问问。”
周洛阳对黄霆没有太多了解,自从他们正式认识到现在就没见过几次面,只得说:“我爱莫能助。”
“没有找你帮忙的意思。”黄霆不自然地说。
周洛阳想起某个二十四小时里,黄霆与林狄的对话,便好奇道:“你还没结婚?”
“女朋友都没有,”黄霆说,“结什么婚?”
“不应该啊,”周洛阳打量黄霆,说,“作为一个外貌协会成员,我认为你长得半点不像交不到女朋友的人。”
黄霆无奈一笑,说:“先前确实没认真想过,生了一场大病,改变了许多想法。”
周洛阳说:“回宛市以后,我试下约她出来?”
周洛阳看过林狄的朋友圈,看上去不像有男朋友,经常满世界到处飞,也从来没有人给她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