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已出,全场鼓掌,至于鼓掌之中到底有多少酸甜苦辣,就不得而知了。
主持在台上等了一会,在掌声歇下的时候再度开口:“请温先生上台与金阳天城的代表人签署委托设计合同。”
金阳天城的代表正是主管设计工作的钱光临,也算是温别玉的老熟人了。
两人依次上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拿好早已准备的合同,分别签下自己的名字,再交换合同,重新签字。
这个时候,小舅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他阴沉个脸,带着自己的团队直接离席,连最后几分钟都无法坚持。
有人离去的动静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台上的温别玉当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他没有过多的关注失败者,而是顺势扫了下位置上的俞适野,立时坐在位置上的人特睥睨地朝小舅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还轻蔑地撇了下嘴。
温别玉敛下眼,轻快在第二份合同上签名。
这家伙,以前很可爱,现在,有时也怪可爱的。
***
赢了竞标签了合同,项目总算尘埃落定,团队里的大家再也没有压抑自己,刚刚离开人群,就直接欢呼了起来,起哄着要温别玉请客吃饭唱卡拉OK。
温别玉先对团队说:“晚上先吃饭,再去唱K,明天上午放假,下午两点开始上班。”
众人一阵嗷呜:“老大你最棒!”
温别玉又对俞适野说:“……我公司内部聚餐,为什么你也在?”
这个时候,一行人已经上了车子,这次竞标,温别玉从公司里带了三个人过来,加上他和俞适野,刚好五个人,正好将一辆车坐满。
俞适野坐在司机的位置为众人开车,他听见温别玉的询问声,嘴角一勾:“当然是为了把我的爱人安全送到聚会的地点了。我知道一家很适合聚餐的自助烧烤店,送你们去,这顿饭我请客,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别玉的支持。”
最后一句是对坐在后车厢里的三位温别玉的员工说的。温别玉在最早的时候就表示了消极合作的态度,从不主动秀恩爱,秀恩爱的全部重担就落在了俞适野身上。可毕竟是自己谈定的条件,俞适野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能兢兢业业能秀则秀,绝不放过任何机会。
他话音才落,猛烈的吸气声就自后座响起。
车上三个人早在刚才竞标会的时候就对俞适野和温别玉的关系有了很多猜测,现在猜测落地,结果就是刺激,非常刺激。
“原来你就是我们老大的——”后车厢里的一个人心直口快,直接说话。
但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温别玉适时咳嗽一声,将话打断。
“好好开车,不要聊天。”
俞适野耸耸肩,见缝插针地秀:“听宝贝儿的。”
后半程的路,大家都比较安静,车子很快开到了俞适野说的地点。他先下了车,再绕到温别玉那一侧,替温别玉开车门。
等温别玉从车子里头出来,要和员工一起进店里的时候,俞适野又笑眯眯说:“你公司的聚餐我就不进去了,你放心玩,等结束了我来接你。”
上海地儿大,车流堵,其实自己打车比接来送去方便得多。俞适野嘴上说着要接的话,心里没有真想接,他估摸着温别玉也不会让自己接。
果然,温别玉说:“不用你来,我自己打车。”
既然虚伪了,就虚伪到底,俞适野依然很虚伪地表示:“没事,你完事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在家里等你电话。”
这话说完,大家都进了自助餐厅,俞适野和这家餐厅熟,直接和当班经理打了个招呼,把单给签了,就开车回家。
回到家里,吴阿姨已经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初步掌握了温别玉的喜好,知道温别玉喜欢吃虾,这两天还特意去找饭店里的大厨取经,练了一手油爆虾的技巧回来。现在,饭桌上就摆着这一盘香喷喷的油爆虾,等人品鉴。
当从俞适野嘴里知道温别玉和员工聚餐不回来吃饭的时候,她显得颇为失落。
考虑到自己的分数有一半掌握在她的笔下,俞适野简单地和人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才说到两人一起等待竞标结果,吴阿姨又恢复了部分的心情:
“温先生出去聚餐肯定会喝酒,我给温先生做一碗醒酒汤,放在锅里,等他回来了你要提醒他喝。工作虽忙,也要注意身体。”
俞适野奇怪道:“吴姨你不想知道最后结果吗?”
年长的阿姨有她朴素的真理:“生意上的事情阿姨不懂也不敢兴趣,知道你们感情好一起行动就行了。”
吴阿姨回到了厨房,尽管已经释然了大部分,但她还保留着小部分的低落,主要为那盘没了主人的油爆虾,她把这份低落写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温先生没有回来吃晚饭,俞先生独自坐在餐桌旁,很是孤独与寂寞。”
晚餐时间结束了,阿姨走了,二层小楼里只剩下俞适野一个人,一想到温别玉此刻正在和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吃饭唱K,独自打游戏的俞适野就莫名有点寂寞。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小区的保安打来电话。
“俞先生,您好。这里是保安岗,现在有一辆送货车想要进入小区,说的是您家的门牌号,请问您有购买大件物品吗?”
俞适野不记得自己有购物过,漫不经心回答:“没有。”
保安:“好的,我这就让他们离开。”
接着,电话里传来一些模糊的杂音,大概是保安在驱逐车辆的声音,俞适野没多听,直接挂了电话。
可两分钟后,手机又响起来了。保安再说:“俞先生,对方说是一位姓温的先生向他们订的货,送来的是一些建材。”
俞适野迟疑:“……温,建材?”
五分钟后,面包车来到了俞适野的小楼前。
开车的师傅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打开面包车的后车厢,将放在里头的东西逐一搬进俞适野的房子。俞适野开包看了,不出意外,看见了毛毡和磁性画板。
他摸了摸下巴,又摸了摸下巴,拿起手机,给温别玉打了个电话。
这通电话有点久才被接起,一接起来,卡拉OK嘈杂的声音就从听筒流泻出来。
温别玉:“……喂?”
俞适野:“我看见你让人送来的建材了。”
温别玉:“嗯。”
俞适野:“你什么时候打电话让人送的?”
温别玉的声音有点冷淡,反正不热情:“车上没事就打了。这个设计不难,有了材料很快就能做完。”
“哦……”俞适野应了一声,忽然问,“你在哪里?我现在去接你吧。”
电话那头停顿一下,接着,温别玉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来:“接我回去给你装修吗?”
“虽然我想说点好听的情话,但是……对你还是实话实说吧。”俞适野笑道,“是的,再不回来就晚了。”
温别玉满意了些,没再多说,直接将地址告诉俞适野。
随后他挂断这通电话,看着显示在手机屏幕上的,等待着的另一通通话,上边显示“齐纶”两个字。
温别玉不是很想接,但还是接起来了。
“师兄,好久不见。”
“是挺久没见的了。”
“师兄最近还好吗?”
“还行,我听说你的公司接下了金阳天城三期的设计,恭喜。”
“谢谢。”
“你现在在和同事庆祝吧?给我一个地址,我送一瓶酒给你们。”
“这太麻烦了,不用了。”
“怎么,我们的关系已经差到连送你瓶酒庆祝,你都不愿意接了?”
“师兄……”
“只是一瓶酒而已。”
“……我知道了。”温别玉说,他将地址告诉了第二个人。
走廊里的红绿灯光尽情投射在他身上,他的脸隐没在这些光中,看不出表情。
***
温别玉所在的地址距离俞适野的家不算太远,算算路程大概四十五分钟。
俞适野挂了电话就开车出门,中途遇上了晚高峰堵车,还正好堵在繁华路段,车子旁的街道上就有一家蛋糕店,玻璃橱窗上正摆放着一款裱花蛋糕,蛋糕的基底是白奶油,外头缠绕一圈紫藤花,尾指指甲大小的花瓣单看伶仃,簇拥一处又分外热闹,你挨我,我挤你,叽叽喳喳的,似乎在谈论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俞适野无所事事看了一会,突然摸出手机,给蛋糕店打了个电话。
十五分钟后,拥堵结束,车流继续,俞适野开车向前,他车子副驾驶座上,多了一款紫藤花蛋糕。
此后一路通畅,但当俞适野进入KTV,提着蛋糕走过走廊转角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他看见前方站着两个人,一个把另外一个堵在墙角。
晦涩的光变化万端,红红绿绿的色彩将里头的人与物都粉饰得光怪陆离,尽管如此,俞适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温别玉。
温别玉总是和别人长得不一样的。别说看见了半个侧脸,就算只是看见一点肩膀,一个背影,甚至一撮头发,俞适野也觉得自己能够把对方认出来。两人毕竟已经太熟悉了,熟悉到拥有很多共同的过去。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俞适野才发现自己在不自知的时候,向前走了两步,快要走出转角了。他心中泛起了很多奇怪的感觉,这是……过去曾发生过的一幕。
他们是同桌,温别玉除了是班长以外,还是学校广播社的成员,每天中午放学之后,都会去广播社为全校同学放广播。
那是一天中午,他躺在椅子上,把书盖在脸上睡觉,迷糊之间,听见班级的广播响起来,广播社的一位女成员,在广播里头说话,她的声音清亮圆润,带着女孩儿特有的甜美,像是清晨的鸟儿在犹带露珠的枝头发出的第一声羞怯啁啾。
他当时分明是睡着的,意识却额外清醒,甚至能够听清广播里头的每一个字。
“接下来我要朗诵一首诗,我想将这首诗送给和我同在广播社的那个人。
《一颗开花的树》席慕蓉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仿佛是一阵彼此相望的茫然之后,哗然声在班级里响起,青春的躁动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口哨声,响指声,拍桌声,还有大叫着答应的声音。这是别人的告白,他们却激动得像是自己的故事。
盖在俞适野脸上的课本因为猛然坐起来的人而摔落在地,但小小的声音如同石子掉进浪涛,连卷起水花的资格也没有。
俞适野当然不甘心,于是他跑到了学校的广播社外。
广播社因为要隔音,平常总是关着门,但门上有玻璃窗,从玻璃窗向里头看去,正能看见里头的两个人,一个是温别玉,一个是先前念诗的女孩子。
温别玉贴墙站着,他的面前是那位女孩子,女孩子双手拿着个包装好的礼物,直直递向温别玉。
他们似乎说了两句话,但门闭合着,俞适野没有听见,只能看见下一刹那,女孩子猛地将手里的礼物塞入温别玉的手中,接着扭头开门,冲出广播室,自俞适野身旁跑过,在长走廊上留下一连串的脚步声。
那声音其实并不响亮,可一下下都如踩在俞适野的心头。
他有些莫名慌乱,再朝里头看的时候,看见温别玉拿着手里别人送的东西在观察。
于是他走了进去,步伐很快,气势汹汹。
他拉住温别玉的手臂,嚷嚷的声音里都带着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侵犯的委屈感:“怎么可以随便接别人的东西,只有我给你的才可以——唔!”
他说到一半,嘴里被人塞了一颗糖。
女孩子送温别玉一袋糖,温别玉取出其中一颗,塞入他的嘴中,再向前一步,踮起脚尖,亲上他的嘴唇。
温别玉在这时候说话了,他们唇齿相贴,他能感觉到唇上的每一点颤动,这些颤动直通心脏,是心脏里萌生的每一缕悸动。
这些颤动也是温别玉藏着的一句话,他将这句话裹在舌尖,悄悄地,递到俞适野的嘴里:“……我只吃你嘴里的糖。”
广播社内,古典的音乐还在放。他的脑海先是一片空白,随后慢慢苏醒,种种念头闪在他的脑海,慌乱地纠成一团乱麻,又在乱麻之中,勾出一朵怒放的花来。
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颗糖,也是他和温别玉的第一次接吻。
熟悉的回忆引发了不太理智的现实。
俞适野看着自己跨出去的脚步,拢起眉心。
过去和现在是不一样的,从前他理所当然地走上去,但是现在,俞适野觉得自己不应该打破这条横在两人中间的界限。
他侧了身,敛下眼,利落转身,将一切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