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突地,一束自远方射来的光,像探照灯一样刺破了虚拢在道路上的黑暗,仿佛有“啪”的一声轻响,一颗环绕包裹着两人的五彩泡泡破碎了。

俞适野和温别玉同时向旁挪了一步,又同时朝光源的地方看去。

光渐渐近了,熟悉的车子自黑暗的轮廓中脱离出来,正是他们租赁的那一辆。

两人默不作声,分开上车,此后到达酒店的整个路程,车厢内都安安静静的,连车载音响里的歌曲,都小心地压低嗓门。

到了酒店,按照原计划,本该先吃个晚饭再去泡温泉,但临时的枫叶林行程让他们到达的时间大大推迟,原本订好的餐厅座位索性取消,换成了客房晚餐服务。

日式的温泉酒店里,总也是日式的房间。宽大的和室内,在一副巨大的“忍”字下边,俞适野和温别玉面对面跪坐在矮几前,面对着一份精致的朱漆九宫格,是各种各样的刺身。

夹起一片刺身,沾酱料,放嘴里,无味地咀嚼着也不知怎么着,俞适野老想着待会就要进行的泡汤行程。

露天的汤,幽暗的夜,到处都是裸身泡温泉的人,他和温别玉也是的

不行,他还没有大度到随便让人看自己和温别玉。

俞适野看到了墙上的字,“忍”,别的可以忍,这个不能忍。

“别玉,我有一个想法。要不然”他在中间停顿了很久,没想到合适的理由,干脆不找了,直接说结论,“我们不泡公共汤,泡私汤吧。”

“嗯。”温别玉应了一声,出人意料的没说什么。只是放下筷子,走到自己的行李袋旁,从中拿出两样东西,再坐回座位,沉默地将其中一样自榻榻米上滑给俞适野。

俞适野低头一看,黑色泳裤,自己尺码的。

他无声收下了这条泳裤,佯装毫不在意。

吃完食物,该去冲个澡了。站在蓬头底下,俞适野有点发愣,于哗啦啦的水流中冥思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自己到底在冥思些什么。

随后,他关掉水流,换上了新的泳裤,穿妥之后,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再感觉一下,真的非常合身

他站起身,准备出门,临到了头,微一犹豫,又抽了条浴巾,系在腰间,再往外去,到了外边,温别玉早已经进了水池。

漆黑的庭院里,点着几盏灯,灯光幽幽的,半碎在池子中,半披在温别玉身上,周围是草木和花,在风里沙沙的,像一首潜在夜里的曲。

随着曲调的进行,水面上扬起了一层雾,轻薄的探到俞适野身前,勾着俞适野,下了池子。池子还有些烫,激得俞适野轻抽了一口气。

“咝”

同个刹那,泡在温泉里的另一个人转过眼来。

隐约的白雾并不是屏障,黯淡的黑夜更不是阻隔,俞适野看见温别玉头顶一条冷毛巾,脸有点红,是醉后的胭脂色,望过来的眼睛如同浮动着光,也许是星光,也许是水光,无论是什么,都让人想要掬起来一探究竟。

俞适野为了转移注意力,没话找话说“这个温泉有点烫,我们”

汩汩的流水上,正好有个放置清酒的木托盘。

“来喝杯酒”

木托盘就在温别玉身前,温别玉抬起湿淋淋的手,取了一只杯子一壶酒,松松夹在指间,再将托盘向俞适野方向一推。

俞适野倒了酒,喝一口,也看着温别玉喝。对方握着杯子的那只手,指节修长,指甲圆润,或许是因为被热水泡过了,指甲里的粉色全弥漫到了手上,像染了揉碎的樱花的汁。

自口腔滑入胸腹的清泉变成火泉,在胸口火烧火燎着。

俞适野蓦地自水中站起来。

温别玉循声望来的视线正好落在俞适野的胸腹处,看了两秒钟,再平滑地挪开。

“怎么了”

“壶子里的酒热了,我拿去冰一冰。”俞适野面不改色,为了显示自己是正常的,还欲盖弥彰地邀请了温别玉,“你要一起吗”

“不用了,我喜欢喝热一点的酒,我去温一温酒。”温别玉说着,目光看向另外的热水区域。

俞适野从温泉中起来,又裹了自己的浴巾,带着酒一路来到旁边的冰水区,趁背对着温别玉的当口,直接把壶子里的酒全泼了,再给自己灌了整一壶冰水,总算把心头的火气消下了些。

之前想着泡温泉,是因为没什么的时候分外回避,反而有什么。

等泡了温泉才明白,有时候,确实是有什么的

俞适野重新转回温泉池,温别玉也同他一样,刚刚拿着酒回到池子里,他见俞适野过来,身体向下滑了滑,让温泉水一路浸没过胸膛肩膀,直至水面轻点下巴,只露一个脑袋在水上。

手里提着一壶冰水,俞适野的底气可比刚才足了很多,也不刻意和温别玉拉开距离了,直接挑了个靠近人的位置滑下去,还顺便晃了晃酒壶。

“完全冰了,你来摸摸。”

温别玉拿眼一瞅,光看壶身上面细细密密的水珠,就知道酒壶有多冷。他没摸,而是提起自己的酒壶,和俞适野轻碰一声。

“再喝一杯。”

俞适野欣然从命,假酒喝不醉,来多少喝多少,完全没有问题。

他倒了酒,和温别玉干脆碰杯,一饮而尽,从喉咙一路冰凉到胸腹,舒服极了。激得他放下酒杯,发出感慨“要是天气能再冷一点,这里就更舒服了。”

温别玉也放下,他的动作可比俞适野仔细多了,很认真地为自己的酒壶酒杯挪了个位置,和俞适野的区分开来,保证两人不会拿混,随后才接上话“现在气候正适宜,天气太冷也不好,进出时容易着凉。”

“那可能”俞适野转头看了眼温别玉于不知不觉中又露出水面的肩胛,思忖着,“是你需要更多的锻炼。”

“我当然有锻炼。”温别玉强调。

俞适野的目光就落在了温别玉的脖颈上,直到温别玉不太自然地转转脖颈,才严谨表态“你们做设计的,一天里头有半天要用电脑要低头,有点颈椎上的毛病很正常。来吧,趴过来,我帮你按摩一下。”

“”

温别玉还是有一点犹豫的。

可俞适野不由分说,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几步跨过了两人间最后的距离,来到温别玉身旁,屈指敲敲对方脖颈“怕什么,我的技术很好的。”

温别玉本来是一直望着两人间的距离的,眼神还有点警惕,可这一敲突然就将那些东西给敲散了,他抖了抖,接受了现在的情况,乖乖转过身,面朝池壁,背对俞适野,再说上一句“你先帮我捏,然后我再帮你捏,对吗”

“还是你了解我。”俞适野笑了一声。他伸出手指,捏在温别玉的脖颈上,揉两下,“痛的话提醒我一声,我力量放轻一点。”

温别玉含混地应了一声,将下巴抵在池壁上,趴着感受来自脖颈上的适度力量。

没会儿,身旁哗啦一声,扭头看去,正看见俞适野也靠在了池壁上,眼睛半睁半闭,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要不认真看,都觉得对方睡着了。

但脖颈处的力量并没有变弱减小,依然那么稳定,按摩着他脖颈处酸痛的地方。

对方是在强撑吧。

温别玉侧头看了人一会,想。

从以前就这样,一到高温时间,就会变得懒洋洋不想动弹,依照现在的温度,估计都快把他烘睡了。

温别玉朝俞适野伸了手,也没想好要做什么,就是简单地伸出了手。

手指将要碰到俞适野的时候,快闭上眼睛的人机警一躲“干什么”

“没干什么。”温别玉说,突地一个激灵,“倒是你,在干什么”

俞适野在挠温别玉的痒。

给人按久了,有点无聊了,就想搞点事情玩玩。

他摇头,不承认“我什么也没干。”

温别玉警告俞适野“不要乱来。”

“我怎么可能乱来我就在好好的替你按摩。”俞适野真的没有乱来,就是像挠温别玉的痒痒,先点点温别玉的脖颈,又点点温别玉的耳后,暗戳戳地调皮着。

温别玉始终沉稳自如,只在俞适野露出破绽时候一反手,正好挠到俞适野的痒处。

九年前的痒点在九年后还是怕痒。

俞适野当时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刷啦倒退一大步,头皮都麻了半边。

温别玉嘴角勾勾,笑了。

之前都是俞适野主动拉进距离,现在变成他主动了,他朝俞适野走了两步,还没伸手,手臂就被人抓住。

严正警告的变成了俞适野“你不要乱来。”

温别玉“我不乱来。”

俞适野压根不相信,他牢牢控住住了温别玉的双手,欺身上前,把温别玉困在自己和池壁之间,最后用身体压上去,不许人动。

“你发誓。”

“”

“我们好好按脖子。按脖子不是很好嘛。”

这话里还有点委屈,先不好好按脖子的是谁

温别玉无语地瞅了人一眼。

“快保证”俞适野又催了一声,“我替你按完,你还要替我按,时间很紧的。”

“好好,”温别玉投降了,“我保证”

发了一通誓后,两人总算回到正确的道路。

俞适野帮温别玉按完,就轮到温别玉来帮他了。

俞适野这下彻底舒服了,可以完全放任自己在热量之中沉浮着。他迷迷糊糊地,连一向活跃的思维也迟滞下来,和他一起泡在热水里歇憩了。

也许是现在这样太舒服了,他突然惦念起一件事情来。

“对了,我们接下去还有什么行程”

“没什么了。就剩两三天,没做安排,打算看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这一趟旅行很快就要结束,终点已在不远的地方等候。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俞适野一下从惬意中清醒了。他还有很多地方想去玩,认认真真的玩,别说天,七八天也打不住。可在同时,他也清晰地意识到,不论是天还是七八天,这一场旅游,依然有终点。

这让俞适野意兴阑珊。

“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随意吧。玩得太久,回头你工作补不上”他觉得这句话可能有点暴露自己的内心,于是换了口吻,笑道,“那我这个股东可就亏大了。”

“工作归工作,玩归玩,玩的时候就不要想着工作了。不过”温别玉也有些兴致不高,“你很在意的话,我们也可以提早回去,反正也玩得差不多了。”

他说完这一句,顺势收回了帮俞适野按摩的手,来到旁边,端起酒壶,倒上一杯,一口喝下。刚才闹得有点厉害,头发都被温泉水给搞湿了,动作一大,就有一滴水珠飞下来,直甩到温别玉的眼角,温别玉眨了一下眼。

这一幕正好被俞适野看见,仿佛温别玉哭泣的一幕让俞适野有点愣住。他本能地凑上前去,想亲吻这张脸,吻去脸上的泪,让泪水变成笑意,让笑意依然柔和。

凑到一半,他记起了什么,硬生生停下,抬起手来,去擦拭那点水珠。

水珠是沁凉的,沾在俞适野的手指上,沾出了一点点熟悉又陌生的心疼。

他的话,这才姗姗来迟,带点自嘲

“小心。这样会让我想吻你。”

温别玉脸上露出了明显的震动,他张开口,嘴角正好碰到俞适野摩挲着脸颊的手指。

这只是一个意外。

可接下去,温别玉没有屏蔽这个意外,他没有挣扎,没有离去,仅仅是有点走神般的敛下了眼,敛下眼后又抬起来,看了俞适野一回,恍惚里带着些清明。

俞适野感觉到了一点点温热,和温泉水不一样的温热。

他的手向下一点,抬起人来,凑上去,贴近着,亲吻温别玉。

依然没有任何反抗。

固守的城池在碰到他时自然缴械,回忆交织着现实,再一次侵入俞适野的感官之中。

火焰躁动起来。

躁动成了野兽,在身体里大声咆哮。

等亲吻到近乎窒息的时候,俞适野终于将人放开了,温别玉有些晕眩,撑着池壁,向下滑了滑,当俞适野伸手去扶他的时候,他还很认真很强硬地辩了一句,就是声音有点虚

“酒喝太多了我有点醉了,该起来休息了”

“正好我也是。”

俞适野附和着根本没有的事,自温泉中站起来,又弯腰把晕乎乎的人横抱起来,一路走到沙滩椅前,先将其放下,自己再从旁抽来一条浴巾,把浴巾整个覆盖在温别玉身上,耐心地,从头发开始,让浴巾一点点擦干对方的身体。

擦到后来,温别玉身上本来有的水珠都被擦干了,可俞适野忘了自己,在他一低头的时候,又有新的水珠,自俞适野身上滴落下来,滴到温别玉的身上。

这些水珠像还存着些热量,让本来浅晕的身躯再泛起更多的红色痕迹。

他继续擦拭着,渐渐的,不再隔着浴巾,目光也开始落在更多的位置上

狭小的沙滩椅容纳两个人的方式只有唯一一种,当俞适野拥住人,强硬地闯入的时候,饱含着疼痛的闷哼仓促响起来,可声音被压得很低,甚至没有那些急促的喘息高。

温别玉一手横在自己面前,遮住了半张脸。

快乐连同晕眩一起聚集,俞适野没有喝酒,却感觉到浓浓的酒意在身体里汇聚,支配着他的行为。他耐心地进行着,想看温别玉的反应,于是哄着人将脸露出来。

哄到后来,温别玉支撑不住,他睁开了眼睛,看了俞适野一眼,眼眶一瞬间蓄出许多晶莹,浅浅的眼盛不住它们,它们在看见俞适野的时候,纷纷落了下来。

俞适野本能伸手,摸到一手湿痕。他瞬间清醒,身体里的晕眩全成了浓浓的苦酒,灌入他的喉咙,好像他刚才真的喝了一大壶的酒。他硬生生停下自己的动作,想要起来,也想看清楚温别玉“别玉,你”

温别玉没有让俞适野离开。他抬起双臂,揽住俞适野的脖颈,拥抱俞适野,将脸埋在俞适野的脖颈,发泄似的,用力咬了俞适野一口,把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藏在此处。

淡淡的血腥气息散在空气中。

温别玉身体的每一处地方都在颤抖,力量却出奇的大,好像要将俞适野一直藏到自己身体之中,和自己的血肉化成一处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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