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赵天远的会面只是俞适野积压下来的众多工作之一,紧接着,企业展会又来了。这事虽然不需要公司老总全程跟随,但俞适野还是在展会的头天抽了个时间,前往自己公司的展览区转了转。
展会风平浪静,既没有公司来找他谈合作,也没有遇着什么突发事件。
俞适野呆了一会儿,确认自己不需要留在这里,便准备离开,这时,展览馆的门口正好进来一行人,几个展会主办方陪着一位前来暖场的明星走进来。
正好迎面,俞适野认出了这位明星。
滕宣,新晋出道的小鲜肉,先上了一部大制作的电视剧,又连连官宣了好些高端代言,一副后台很扎实的样子。
以上所有信息,全是孟启航发来给他的,俞适野在工作的间隙点开微信看了一眼,没抽出手来回这些没营养的消息,倒是把人记住了。
因着这点印象,他在迎面碰上时多看了滕宣一眼,并意外地发现滕宣也多看了自己一眼,目光中甚至露出了一些异样来,让俞适野感觉到了些许奇怪。
别是看我长得比他还好看,所以惊讶了吧
俞适野略带调侃地想着,他不在意这个明星,因而也没有把对方的眼神放在心上,才踏出展会的门,就忘了这个小小的插曲。他拿起手机,给温别玉打了个电话。
“别玉,今天我下班早了点嗯,”他的尾音挑起来,像猫类惬意地勾起尾巴,“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回家。”
俞适野走后的不久,滕宣也离开了企业会展。
他秘密的进入了一家酒店,进浴室洗了个澡,又在此等待了半个小时多,房门响起被刷开的声音,他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玫瑰,迎上前去,拥抱走进来的女人,亲吻她的嘴唇。
女人并不年轻,可她很美,像雨中的花一样美,而且很有钱,身上随便一套衣服,就是高定,就是奢侈品。
室内渐渐响起暧昧的喘息声,一双手搭上了滕宣的背脊,那双保养良好的手纤纤光洁,如同音乐家的灵动双手。
滕宣亲密地讨好着女人,有些犹豫,不太肯定地对女人说“今天我好像看见了你儿子,和你长得很像”
他的话换来了一声柔和的轻笑。
女人抬起脸来,灯光照亮了她的面孔,正是俞适野的母亲,许音华。
“是吗在哪里看见的”
温别玉给俞适野的地址是一个木工工厂,当俞适野来到这个工厂的时候,温别玉还在工作,他穿一身蓝色的工作服,一身木屑粉尘,手里头拿着个半成品的抽屉,正和工人沟通交流。
他们的声音都很大,就算站得远,俞适野也能听见工人辩解的声音。
“大家都是这样你这样材料耗费更多,工期更长,成本也高还麻烦”
“就按我说的做。”
下边则是温别玉的回复,不高不低,非常确定。
工人又嘀嘀咕咕说了两句话,这回声音比较小,俞适野听不见了,但他看见,在这两句说完以后,同温别玉说话的人就无奈地转回头,重新来到制造工具前。
人显然还在忙。
俞适野决定不打扰温别玉,自己抓了个工厂员工,问明白温别玉的休息室后,自己前往那里等人。
木工工厂的休息室里,似乎也飘洒着一层轻薄的木屑,环境仅能说不差,但隔音还不错,进来了之后,就不怎么听得见外头的加工声音了。
俞适野坐在沙发上,目光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突然发现桌上放置着一个木杯子,杯子刚刚做好,表面的漆才干,造型和前几天自己刚刚打碎的杯子相差仿佛。
是特意给我做的吧
俞适野翻来覆去地看了会儿,心头微动,反正等人也是闲着,他决定给杯子补上点东西,于是拿手机百度了张照片,又在休息室的桌面找上一会,找到一柄量尺和一根油性笔,开始对照手机图片,沿着杯壁一下下测量描点。
他的动作很娴熟,速度也很快,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轮廓就出现在杯沿上,乍看上去,和手机图片上的也没多大差别。
就在这时候,休息室的门被打开,温别玉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来“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叫我一声”
“远远看你在忙呢,忙完了吗”俞适野放下手中在画的杯子,转头看温别玉。
进来的人身上依然穿着那件蓝色的工作服,手里还提着两个抽屉,一个抽屉就是最普通抽屉,肚子里光板一片;另一个抽屉里头有长短不同大小不一的分隔,分隔区的材料,像板材又不是板材。
俞适野不知道怎么形容,好奇的摸了下,问温别玉“这是什么”
“硅藻泥,吸水用的。”温别玉解释。
“为什么要在抽屉里放这种东西”俞适野有些费解。
“做装修的客人是资深的书法绘画爱好者,为他的俱乐部定制了一批书桌。因为是公共场合,不适合将东西摆放在桌面,以免显得过于杂乱。所以我给这些书桌的抽屉做了点小设计。”温别玉简单比划,“可以将纸、笔、砚台分开放置收纳,就算放置进去的时候沾着一点水也不怕,硅藻泥的吸水效果很强,几秒钟就能让水珠蒸发消失,不怕抽屉霉变。”
俞适野明白刚才温别玉和工人说的是什么了,他仔细观察着抽屉,越观察越觉得实用,不免赞叹
“做起来比普通抽屉麻烦得多,但做了和没做感觉就是不一样。”
温别玉笑了下。
当他的设计被变得称赞的时候,他总会微笑,微笑里带着点骄傲;而当称赞他的人是俞适野的时候,骄傲里更混入了些许开怀。
人总想被称赞,更想被他在意的人称赞。
“我收费贵。”温别玉含蓄说,“贵有贵的道理。”
俞适野可稀罕这样的温别玉了,他揽过温别玉,让人和自己一起坐着,再抬起手,让手指穿过对方的头发,把一点缠在对方头发间的木屑挑出来。
头皮被俞适野的指尖擦过,麻麻的,痒痒的。
温别玉身体反射性地颤了下,目光正好瞥见桌上被画了只松鼠的杯子,他愣了下“这是你画的”
“对照着图片画的。”俞适野给他展示手机里的图片。
温别玉将两者对比,更意外了,他还记得高中时候俞适野那一手火柴人画技“摹得很像。”
“那可能是因为,我用了个笨办法。”
俞适野向温别玉展示自己的“手艺”,他再度拿起量尺和笔,先量图片,再量杯子,算好比例与结构,最后等比照搬过去。
温别玉也哑然了。
理论上来讲,这个方法确实能将画摹得很像,就是挺累的,还是那种很无聊的累法。
他有些好笑,情不自禁问“怎么会想到这种方法想学画画,报个班不就好了”
他说着,拿起笔来,随手两步,将俞适野没有画完的部位给补完了。
俞适野环着温别玉的腰,趁机说“再画点,给松鼠画串丸子,让松鼠脸颊嘟囔囔地嚼着丸子对,就是这样还有旁边,也再补点可爱的关东煮”
都说到了这份上,温别玉立刻发现了,虽然没有停笔,但颇带无语地问“我哪里像松鼠了”
“实话就是哪里都像。”俞适野笑了一声。
“我教你画。”温别玉又说。
“不,我对学画画没有兴趣。”俞适野说,“我有兴趣的,就是一点一点把东西描下来。”
这话说得奇怪,温别玉侧头瞧了俞适野一眼,瞧见对方含着笑的样子。
那层笑是道薄薄的膜,膜下有着俞适野深邃的眼。
俞适野对温别玉说“我在国外的时候,描过一张照片”
狭小的室内,只放得下一张床铺,桌子是架在床上使用的。但床边好歹有条过道,过道后是一面逼仄的窗。
画板挡住了三分之二的窗,剩下的一点光,跟镶边条似的镶在画板的周围。
春夏秋冬,四季自窗外滑过,轮替一如照相馆里单调的背景布幕,那布幕也是黯淡的,陈旧的,仅剩的丁点亮色,全集中在了那块画板上。
他很忙,不是经常画。
但每一天回到出租屋里,都会先摸一摸这块画板,看一看画上的人。
看见的第一眼,心会平静下来,劳累和疲惫会像消融在热水里一样自他身上消融干净;可看见的第二眼,情绪就开始沸腾,如同温暖的流水一下变成了滚烫的岩浆,在他身体里头恣意地冲撞破坏,催促着他撕开单薄的影像,回到温别玉身旁,重新拥抱住真实的人。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额外痛苦,并于此酝酿出对自己和自己坚持的怀疑。
但最后,他还是会拿起笔,在这张纸上描着点。
每一点点在纸上的墨点,也是每一点点在心上的血点。
“那张照片真的很难描,我描了很久,毁了很多张纸,后来”
“后来怎么了”温别玉忍不住问。
俞适野的眼尾扬起来,挑起一抹笑,遮了其余的“后来就熟能生巧,得到了这个奇怪的技能;再后来,发现还是真人来得好。”
我将爱放在纸上,又将纸藏入抽屉。
许多年后忐忑的将抽屉打开,以为自己将看见一幅蛀满虫眼的画,可分秒不赊的时间并未降临在它身上,并未磨灭它姣好的容颜,仁慈的上帝垂怜它,许它以特权。
它鲜妍美丽,一如最初。
俞适野出神了一会,突然对温别玉说“别玉,我现在手头上还有一件事。这件事就像描点画画那样,很笨,很傻,吃力不讨好,我有些想做,但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做。”
他将自己和赵天远说过的分散性潜入小区式老年公寓同温别玉说了。
他说的时候,声音很稳,客观的评价着这件事的优缺点,其实没有什么优点,全是缺点“这是一个创新,创新全部是艰难的。需要烧很大一笔钱去宣传去推广,但未必能够宣传推广得出去,毕竟老年人并没有租房的习惯;而且这件事负担着不少的责任,一个疏忽,可能反而酿成谁也不想看到的意外事件。至于做成这件事之后有多少利润,那更是一个巨大的问号。从商业的角度出发,我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些”
“那你为什么做”温别玉轻声问。
“可能是千金想买心头好吧。”俞适野也分析着自己的心态,“事情总要有人做的。”
“那就做,失败是正常的,就算描点画画,你不是也撕毁了很多张纸,才最终成功的吗哪怕你亏到一无所有,我也在,我赚的钱足够我们两个人生活了。俞适野”
“嗯”
“相较过去,”温别玉清晰地告诉人,“我可以失败,你也可以失败,我们能够承受失败带来的后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