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番外
天高云阔, 校园林荫道上的果树缀了黄橙橙的果实, 前方教学楼里传来不知道欢呼还是哀叫的鬼哭狼嚎,也许两者兼有。
新学期开学,总是这样, 切,无聊。
俞适野在喧闹声中一路穿行, 走进分班后的教室,无视因他进门而安静的空气, 径自来到窗户下空着的位置,将背包一甩,酷酷坐下。
教室在静音几息后, 重新恢复活力, 围拢起来的窃窃私语里,夹杂着一两道音量飙升的惊呼,里头有特别熟悉的字眼, 他的名字。
俞适野才不去听。
都听腻了, 哼。
教室里的人坐了七七八八,但老师还没有到,无聊的等待时间中,俞适野单手托腮,转个脑袋, 目光投到窗户外头, 看见湛蓝湛蓝的天空上,顶头一排小鸟排着队列向南飞, 下边一只大雁独自向南飞。
飞得贼他妈孤独。
像是高一时候,班级里所有人的桌子都成双作对,唯独他一人占据两人位。
……
啧。
自在。
才懒得跟别人同桌。
再说分班后的座位表上,他也有同桌了,看名字,好像还是个女生。
“同学……”
耳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低低的,很柔和,让人联想到春夜里风吹过池塘的声音。
“能让一下吗?我坐里边。”
俞适野等了一会,没听见别人回答的声音,略带奇怪地循声转头,看见个站在自己桌子旁的男生,阳光打在他身上,让他几乎和光融为一体。
俞适野定神看了几秒,才看清面前的人。
干净,清爽。
望上一眼,秋老虎带来的燥热,全没了。
“……好。”
俞适野站起来,给人让了位置,擦身而过的瞬间,鼻尖似乎嗅到了点气息。
或者是阳光,或者是皂角。
还挺让人舒服的。
俞适野评价的同时,略泛起一丝疑惑。
看名字有“娇”又有“倩”,还以为是个女孩子,原来不是吗……?
开学的第二天,上课的第一天,俞适野知道自己同桌的名字了。
不是娇也不是倩。
对方姓温,名别玉。
新班级班长,校广播员,学生会副会长。
早读时候看见他站在讲台上领读,中午时候坐在教室里听他在广播室的广播,日常上课就更别说了,一转头就能看见人安安静静的侧脸。
问:有个新的同桌是什么样的感觉?
答:反正不坏。
新同桌嗓子很棒,特有辨识度,天生播音员的料,早读领读的时候,听听他的嗓子,还残留在脑海里的困倦就消失了;等到中午广播,他选择的音乐,又多多少少,总会有首俞适野最近特别爱听,一直放在手机里循环的歌。
俞适野对自己的新同桌颇为满意,于是尝试和对方互动。
例如早上见到:
“早,来了。”
例如晚上要走:
“晚,再见。”
每回他说话的时候,同桌都会转过视线,专注听他说完话后,再微微一笑,予以回应。
这天,俞适野课间休息去小卖部买东西,拿上东西排了半天,结账的时候才发现钱包落家里,没带。
他皱皱眉,刚要转身,旁边伸来一只素白修长的手,将一罐牛奶放在他的面包旁边,说:“一起结账吧。”
俞适野掉头一看,不出意外,是温别玉。
俞适野挑起一边眉梢:“谢了,钱明天给你。”
温别玉:“明天还我一个面包就好。”
俞适野不解:“这两者有什么差别?”
温别玉斯斯文文:“少了我拿钱多跑一趟路买东西的差别?”
俞适野另一边的眉也挑了起来,片刻,嘴角一扯,笑了。
“行,为同桌服务上门。”
***
两人和谐安稳地相处着,没两天,语文老师布置了个组队出报纸的课外活动,俞适野落了单,险险被老师抓去组队,还是温别玉仗义出手,救他于水火,当时他就把这人记住了。
再后来,学校要开展校运动会,体育委员先在班级里问了一遍叫人报名,绝大多数项目的人选都很快凑齐,但总有些比较困难的项目,比如男生三千米长跑,就没人报名。
体育委员搞不定,事情落到了班长温别玉身上。
温别玉趁着自习课的时候在讲台上喊了两回,冒出赵是非吊儿郎当的声音:
“班长你真吵,三千米只要一个人吧,没人报班长自己上啊!”
赵是非,绰号找事非,班里头挑事种子选手,哪里有事,哪里有他。
俞适野听了心头不爽,更觉有责任替温别玉出头,冷笑一声:“你行你上,不行闭嘴。”
赵是非反唇相讥:“你不也没上吗?按你的逻辑,你说什么话?”
俞适野从座位上站起来,直接走上讲台,从温别玉手中拿过报名表,刷刷在三千米的栏目签下自己的名字,当重新拍下报名表的时候,班级同学惊叹崇拜的目光集体投递过来,而他居高临下,特蔑视地看了赵是非一眼,换来赵是非一张气成番茄的脸。
冲动一时爽,事后火葬……事后身体好。
名都报了,俞适野不允许自己不拿第一,每天放学以后,他直接留在学校操场,跑个五千米下来,刚好跑到天色擦黑。
第一天第二天毫无波澜,等到第三天,俞适野突然发现后边追来了个熟人,是温别玉。然而他不喜欢跑步的时候说话,依旧面无表情,专心致志地往前跑。
恰好,温别玉似乎也没什么交谈的打算,同样无声无息地跑在自己的道路上。
一路奔跑,彼此沉默,跑到后来,俞适野完全忘记身旁还跟着个人,兀自发力冲过终点线,停在路旁喘着粗气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要吗?”
俞适野擦着脸上滑下来的汗水,转头一看,看见温别玉站在自己后边,手里握着刚刚自唇边拿下来的矿泉水,问他。
他正好喉咙直冒火,渴得都想去舔人嘴唇上的水珠了,也不客气,一伸手接过,扬起瓶子,先对着脸倒了一波醒醒脑,再调转瓶口,将水倒入口中,小小喝上几口:“谢了。”
温别玉转开眼睛,不去看那些顺着下巴和脖颈滑入领口的水痕:“不用。”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伸手向他。
俞适野纳闷地看着人。
“矿泉水瓶。”
“空了,你还要?”
温别玉不语,接过瓶子,盖好瓶盖,冲他挥挥手,走了。
天色将暗未暗,湖蓝和魅紫混做一处,远方还有些微金红点缀,温别玉渐渐走入其中,变成风景里的一道剪影。
俞适野望着人的背影,心忖:
这家伙,好像做什么都细致耐心,不紧不慢。
真奇特。
从这天开始,每一天晚上跑步,俞适野都会遇到温别玉,有时候早点,有时候晚点,两人也不说话,就是一同跑着,跑完之后,温别玉总会把自己的东西分给俞适野,有时候是水壶,有时候是毛巾,完全省了俞适野跑步之外的准备。
准备的时间一晃过去,校运会揭开帷幕。
三千米长跑是压轴项目,在下午的挺后面,短跑则是开胃菜,被安排在很前边。好歹一起练了这么久,俞适野决定先去看看温别玉的赛场,结果站在跑道上左看右看,眼看着短跑都要结束了,就是看不到人影。
他略带疑惑地扯了个同班同学过来,问:“班长呢?”
同班同学突然被俞适野问到头上,还挺受宠若惊,知无不言:“班长在跳高区域!”
“他去跳高区域干什么?不比赛了?”俞适野自言自语。
“班长报的项目就是跳高啊,现在正准备比赛。”
俞适野脑袋上冒出了三个问号。
原来温别玉报的项目是跳高。
不是。
既然他报的是跳高,那他练那么久的跑步,干什么?
他满头雾水来到跳高区域,因为在旁边折腾了太久,他来到的时候,跳高比赛已经开始,温别玉刚刚跑到跳杆之前,他不太确定是否和温别玉的视线对上了,但温别玉确实朝他的方向扫了一眼。
随后,温别玉背对跳杆,高高跃起,他面向天空的时候,轻盈如同飞起来了。
居然……还有点帅。
跳高结束,不出意外,温别玉得到了第一名。
俞适野刚想走开,温别玉已经应了上来,并对他说:“谢谢你来给我加油。”
俞适野:“不客气。”
温别玉:“待会的长跑加油。”
“第一是我的。”俞适野随口回答,说完了,还是把自己纳闷的事情问了出来,“既然你运动会报名是跳高,那为什么一直在练跑步?”
温别玉面无异色:“为了锻炼身体。”
“哦……”
“不然你以为呢?”温别玉反问他。
“为了锻炼身体。”俞适野左思右想,也觉得只能是这个理由了。
跳高结束不久,三千米开跑。
俞适野守住诺言,从开局领跑到最末,在半个班级声嘶力竭的加油声中,一骑绝尘地冲过终点线,引来更加剧烈的欢呼。
只有一点小小的意外……
他跑得太激烈,胃里翻江倒海,为了不吐在众人面前,他跑过了终点线也没停,无事周围一群涌向他的人,直接冲出包围圈,冲到厕所里,对着水池,全吐出来了。
吐完了,胃舒服了些,喉咙却又跟点了把火似的,烧得难受,还有嘴里,黏糊又酸苦,恶心得俞适野又是一阵干呕。
他狠狠将水龙头拎开,刚才漱口,外头传来一阵喧嚣笑闹,有人要进洗手间了!
不行,不能被人看见这种狼狈的样子!
俞适野警觉地直起身体,本能伸手去抹嘴角的水渍,正要端正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时,喧闹的声音在门外停了。
有人说:
“厕所怎么坏了,走走走,我们去另外的地方吧。”
俞适野:“……?”
他略带疑惑地等了一下,只等到脚步离去的声音。
于是他继续俯下身,就着水,把自己弄弄干净,再对着镜子照一照,确定和平常一样没有任何问题后,走出了厕所,一眼看见停放在厕所前边的黄色检修牌。
接着,一只脚伸了过来,勾着检修牌,将其踢回到角落的杂物堆去,若无其事出声说:“好了,我们回教室吧。”
俞适野一路从下往上望,望见了来人的脸。
温别玉。
俞适野默了半晌,对人刮目相看。
这家伙,聪明坏了,竟然懂我……?!
***
从这天开始,俞适野完全正视了温别玉,他将人划归在自己的范围内,和人同进同出,就差一同上厕所。
温别玉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每每他无法维持自己酷帅的外表的时候,温别玉就会适时出现,通常三言两语,就能帮他解脱,绝对堪称中国好同桌。
一连半个学期下来,学校里的同学也习惯了,经常哪哪没找着温别玉,就直奔俞适野这里逮人;偶尔温别玉有事,俞适野独自行动的时候,还会被周围人纳闷问上一句:“班长呢?”
学期的期末,发生了一件大事。
国家通过了同性恋婚姻法案,同性可以登记结婚。
新闻出来的时候,班里正好上放学前最后一节自习课,当消息被几个拿手机的同学传递出来时,全班哗然爆炸,尖叫,惊呼,打闹,干什么的都有,平常玩得好的男同学女同学,都被拿来开了玩笑,赵是非依然是跳得最快的那一个,嗖嗖蹿上讲台,将一个个被大家喊出来的名字写上黑板,还挨个画上大大的桃心。下边,一对长得和电影里的大白特别像,导致一直被同学们叫做大白二白的好兄弟,还胸背相贴,做出了泰塔尼克号的经典比翼齐飞姿势,雷得大家疯狂爆笑。
俞适野双手抱胸,直盯着被桃心圈起来的自己和温别玉的名字:“班长,不控制一下吗?”
温别玉:“不控制了,毕竟我也很激动。”
俞适野:“……”
他转头瞅了端端正正坐着的人一眼,根本就看不出来。
弥漫了全班的兴奋没有持续太久,当放课铃声敲响的时候,班级里的同学依然在一眨眼的时间里背起书包消失了。
众人走了,俞适野和温别玉没有走,今天正好是他们值日。
温别玉提议:“先把黑板擦掉吧。”
也没什么不可以,俞适野跟着温别玉上了讲台,拿起黑板檫,擦拭黑板。
不知是巧合还是默契,两人挨个擦着黑板上的其余名字,却始终没有去碰自己的名字。
直到其余的地方都被擦干净了,整块黑板上,只剩下他们的名字和圈着他们名字的心。
黑底,白字,晃眼极了。
温别玉擦拭的手忽然停了,他问俞适野:“同性可婚,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俞适野心里怪怪的,总觉得心跳有些加速,呼吸有些紧绷:“我……觉得,这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挺好的。”
温别玉轻应一声,继续擦黑板。
俞适野也继续。
下一秒,两只手碰着了。
对方的手。
两人同时想。
有点烫。
他们的手,覆盖在彼此的名字上,被还没擦掉的桃心圈在其中,如同签名之后再盖章。
签字画押。
我们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