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万米的高空上, 艳阳正照, 大型客机往中国境内一路飞去。
从上飞机到现在已经两个小时了。
但从起飞直到现在, 飞机舱内依旧一片安静。
平常就严肃的总裁今天格外严肃,严肃得叫大家别说交谈聊天了,连磨磨牙都不敢。
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一路憋到了现在, 大家终于有点忍不住了。
他们悄悄给秘书小姐使眼色,示意秘书小姐打破机舱内的寂静。
一个人看秘书小姐,秘书小姐无动于衷。
三个人看秘书小姐, 秘书小姐冷漠以对。
然后五个人, 九个人……
秘书小姐终于坐不住了,她咳了两下, 硬着头皮叫道:“那个,杜总……”
杜宴礼被这一道声音打断了。
他从上飞机开始就在看文件, 毕竟这么大的一个财团,只要他想, 随时随地都能找出无数文件让他批阅。
不过今天的效率不算太高。
从开始到现在,他还在看第五份文件。
杜宴礼不打算继续了,他合上文件, 换了个姿势, 看向秘书:“什么事?”
这……这都进入了“战斗模式”啊,看来今天老板的心情真的不行。
秘书小姐看着杜宴礼新换的标准得像拿尺子量过的姿势,暗暗抽气,她硬着头皮讨好道:“飞机上看文件比较费眼,杜总, 我先给您说一下接下去的一些安排?”
杜宴礼示意秘书继续。
他正打算休息一下,听听秘书的新日程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样想着,杜宴礼闭上了眼睛。
他闭上眼睛的同一时刻,秘书的声音响起来:
“亚洲区域……”
“欧洲区域……”
秘书如同寻常一般念着未来的一系列安排,杜宴礼却有点心不在焉。
他闭了一会眼睛,又重新张开,看向舷窗之外。
舷窗之外,云海天空,纷纷向后。
回国之后,杜宴礼和单引笙联系暂时断了。
对方并没有再出现在他的别墅之中,他也没有特意打电话找人。
杜氏财团事情繁多,尤其最近日期特殊,杜宴礼更加忙得不可开交,基本每天上午七点出门,一直到晚上十点才会到家。
这样的情况下,一些私人投资的盈利,杜宴礼本来不想关注。
但是其中有一项盈利的相关方确实十分坚持,一连发邮件邀请了他一个星期,意图和他谈谈该盈利的后续项目。
一个非常诚恳的合作方。
一个八成概率盈利的后续项目。
公司的事情如今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这份邮件又恰到好处的浮现在杜宴礼的视线之中。
杜宴礼评估一下,决定从明晚中抽出一小时,和对方见个面,简单聊聊,把这个项目给确定了。
见面的地点被定在杜氏财团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这家位于城中心的西餐厅中环境优雅,味道顶尖,颇为受人喜爱。
杜宴礼来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先一步等在座位上了。看见了杜宴礼,他连忙起身,向杜宴礼问好:“杜先生,非常感谢您能拨冗前来——”
“不用这么客气。”杜宴礼打断对方的话,他向对方伸手,“还没有恭喜徐先生参演的影片票房破十亿。”
徐先生全名徐野。
他就是杜宴礼和单引笙于跨年夜中共同观看的电影的男二号,也是杜宴礼曾经包养过的一位明星。
但一切私人关系在合同终止的那一刻就划下终止符。
如今两人仅仅是一项赚钱项目之中的合作伙伴。
徐野同杜宴礼握手。
他浅浅一碰杜宴礼的手掌,即刻将手收回。
每一位跟过杜宴礼的人都深受杜宴礼的影响,这一影响常常是全方位的,从待人接物直至仪态举止。
收回了手,徐野的笑容依旧颇含谦卑与谨慎:“应该的,我能有现在,同杜先生的教导绝对分不开关系。”
说着,他请杜宴礼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
他知道杜宴礼的用餐习惯,等待杜宴礼先行点餐。
果不其然,当侍者拿着菜单来的时候,杜宴礼只要了一杯水,他不在吃饭的时候谈事情。
尽管还没吃饭,徐野也效仿杜宴礼,只给自己点一杯水。
两杯水被侍者端上餐桌。
徐野握着温暖的玻璃杯,他对接下去所谈的生意有点紧张,那不涉及其他,就是一种职场新人面对顶头上司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感。
他给自己鼓劲,将打了许久的腹稿说出口:“杜先生,这一次邀您见面,一方面是想感谢您过去对我的大力支持,另外……”
“哎呀,都是熟人?”
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刚刚开口的徐野。
熟悉的声音吸引了杜宴礼的注意力,杜宴礼转朝声音方向看去。
他一眼看见单引笙。
一周不见,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的人不止神采飞扬、装着入时,还手揽一位同样装着入时的当红明星,举止十分亲密。
杜宴礼挑挑眉。
他从对方脸上看见了浓浓的挑衅。
所以这人消失了一周之后,甫一出现,就是带着明星来他面前耀武扬威?
“这位先生……隋博?”短暂的错愕之后,徐野开了口,他疑惑的目光在单引笙和单引笙身旁的明星上扫来扫去。
当红明星对徐野微笑,微笑中透着一丝尴尬。
他叫隋博,是最近一部票房很高的电影的主演,但这部电影和徐野的电影并没有什么联系,非要在没有联系中找联系,就是他们的电影是同个档期上映,而且是拍摄时候的隔壁剧组。
两个剧组之中,他们一个男一号,一个男二号,因为年龄相近,话题相同,算是见面点头的交情。
就是没有想到,彼此电影结束之后的再一次见面点头,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真的非常尴尬……
走过来的单引笙足足盯了杜宴礼半分钟后,当徐野不存在,直接招来侍者说:“我和这位先生是朋友,帮我们并个桌。”
侍者看了一眼杜宴礼两人,见没有人出声反对,便微一鞠躬,遵照单引笙的吩咐,替两拨人并个桌子,并将菜单一同送来。
桌子摆好,单引笙将怀中的人推到杜宴礼旁边坐好,自己则在杜宴礼的斜对面坐下,再对侍者说:“一杯白水。”
本来想叫杯咖啡再吃点东西的隋博在三杯白水的压力下做出了选择:“就……一杯白水吧,白水挺好。”
侍者:“……”
他默默看着这桌子的四个人。
这是现在有钱人士的新花招吗?饭点来餐厅点白水占位置?
侍者怀揣深深的疑问离开了,前方高台上,正逢一曲间歇,钢琴师暂停演奏,从钢琴前起身离开。
辐射全场的音乐暂时中断,刀叉碰撞的细碎声音,人口交谈的低低说话声,都复苏了似的从四面传来。
周围越闹,此间越静。
四杯白水摆上桌子,四个人坐在桌子旁边。
单引笙两臂放于桌上,双手十指虚虚交叉,他的目光停留在杜宴礼脸上,越看这张熟悉的脸就越感觉愤怒。
一周时间,杜宴礼一路工作,单引笙一路参加宴会。
为了抚平自己在杜宴礼身上栽的跟头,单引笙在巴黎又停留了三四天,声色犬马,放浪形骸。
只要他愿意,他就是镁光灯的聚焦对象,是报纸杂志的宠儿,是无数俊男美女愿意倒贴的天才时尚人士。
接连不断的应酬和宴会让单引笙完全忘记了杜宴礼。
不过是一个古板又无趣、提前进入老年生活的家伙而已。
谁还把他当成一回事。
有的是比他知情识趣长得漂亮的男女让我选择——
然后单引笙就在自己的朋友圈中看到了这样一条消息。
“某个财团老总还真是难约,大几千万的钱送给他也不要,还好有小野出马,总算把人给约了出来。”
他看了看发朋友圈发言的人,某部电影的制片人。
再顺着对方的“小野”找了一下,某部电影的男二号。
脑袋“嗡——”的一声以后,等单引笙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带着一位最能和某部电影联系起来的当红小生坐在了杜宴礼身旁。
愤怒正在单引笙心中烧灼。
心中越愤怒,单引笙笑得越随性风流。
他的态度就像他的行为一样直观。
看见没有?你和男二号在这里吃饭,我就直接把隔壁男一号带来。
你想和男二号谈情说爱?那正好,我也可以和隔壁男一号亲亲我我。
大家完全可以比一比谁更风流,谁的手腕更高,谁的情人更优质。
反正从现在来看,你的男二号似乎从身价到作品到粉丝数量都输我的男一号一筹,呵呵……
单引笙想得清楚,他也完全可以端出很高的姿态。
但是愤怒一直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他有点拿不住架子,一开口就十分阴阳怪气:“杜总,大家都说杜氏财团家大业大,年轻的总裁青年才俊,忙碌不停,我看传言也不全符合事实嘛,这不,你还是挺有闲的在这里和小情人幽会着。”
刚刚喝了水的隋博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短暂的震惊之后,徐野登时愤怒,他立刻制止单引笙:“这位先生,你在说什么?我和杜先生见面是为了一项合作,我和杜先生绝对没有不正当的私人关系!你正在污蔑杜先生!”
单引笙发现徐野正在挑战他神经的坚韧程度。
这个人让他想起了张意,最初的时候,张意不也是这样冲到他面前对他说,一切责任都是自己的,事情和杜宴礼没有任何关系吗?
杜宴礼的品味确实单一,情人还真是一个狗模子刻出来的忠诚。
他讥诮地想,注视杜宴礼,继续说话:“污蔑了杜先生的名誉?你不用太急着忠心护主,杜先生恐怕不这么想吧,毕竟这件事情,还是你的杜先生亲口告诉我的……”
杜宴礼的眉头轻微地皱了皱。
他轻易地发现了单引笙的怒火,对方的怒火就像是活动之中的火山,别说掩盖,稍一晃动就能爆炸。
他也能够看出徐野的存在刺激了单引笙。
但在这一点上,杜宴礼不太能够理解。
单引笙和徐野根本没有接触,他为什么会对徐野产生这么大的愤怒感?
思考的同时,杜宴礼发现徐野还准备说话。
别添乱了。
他颇为不满,抬抬眼皮,看了徐野一眼。
徐野对上的杜宴礼的视线,他清楚地从这道视线之中看见了警告与不满。
他心头一声咯噔,原本要出口的话也堵在了嗓子里。
这?
我?
我做错了什么吗?
徐野十分茫然。
杜宴礼终于开口了:“单先生是来找我的?”
你总算出声了!
单引笙像抛弃一袋过期食物一样飞快抛弃徐野,接上杜宴礼的话:“是的。”
杜宴礼:“单先生有什么事情?”
单引笙笑道:“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找杜总了?”
杜宴礼简单解释了一下:“我和徐先生正在谈一个电影项目的合作,如果单先生没有事情的话,你我可以后边再谈。”
单引笙呵呵笑了:“我有点害怕我后边再来找杜先生,会打搅到杜先生今晚的兴致,毕竟久别重逢,杜先生和你的徐先生——”他拖着长长的声音,“肯定有很多心里话,想要互相倾述吧?”
杜宴礼看了单引笙一会。
他有点想要问问单引笙究竟有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也笑了笑:“单先生似乎很了解我,但我并没有这个打算。”
单引笙:“杜先生就是太规矩了,这有什么好避讳的?你看,我和旁边的这位先生也很有共同话语,我晚上也会和他好好聊聊。”
隋博:“……”
他中了一枪。
他觉得自己非常无辜。
杜宴礼继续说:“聊什么?”
单引笙失笑:“还聊什么?聊点成人间的话题啊。”
杜宴礼淡淡说:“原来如此,单先生有这个兴致的话,我不反对,这是你的自由。”
你不反对。
单引笙咬了咬牙,细碎的声音从他的口腔传入他的脑海。
单引笙:“这当然是我的自由,同样,杜先生和谁在一起也是杜先生的自由,所以杜先生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杜宴礼反问对方:“没有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承认?”
一席对话,杜宴礼看似游刃有余,逐一反驳。
实际上他觉得两人的对话早已超出正常对话应有的范围了,他注意到坐在周围的一些食客已经隐隐约约将视线投到自己和单引笙身上。
四人桌上,杜宴礼看了看其余三个人,再看一眼从怒火中稍到不知不觉有点委屈的单引笙,就有点头疼,还想要吐槽。
这一幕和最初我与单引笙相遇的一幕非常相似,非常伦理,非常狗血。
但是那时候我能够置身事外,速战速决离开现场。
现在,毕竟感情不一样了。
我就从旁观者变成了主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