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现在,都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李慕为什么不删掉那些戏份,虽然不删自己的戏份更多,但心底他是抵触拍这些的。
庄钦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功课,他是演员,演出来的都是戏,都是假的。
这么一想,果然是好受多了。
自己是敬业,李慕也是敬业,自己心里感觉不适,别人一个洁癖癌还没说什么呢,说不定李慕比他还痛苦。
庄钦这边没回复,李慕靠在泳池边的沙滩椅上盯着手机等了一会儿,又发了一条消息给他:“明天直接拍你会不会紧张,郭导不让过怎么办?”
庄钦:“……提前对一下就不会紧张了吗?”
李慕:“分情况。”
这还能分情况的?
庄钦:“有哪几种情况?”
李慕:“看你心理素质。”
庄钦:“?”
想了想:“那我去问问郭导。”
他直接出房间门,下楼去118敲门。郭宝箴开门,身上穿一件白色短T配同色的短裤,乍一看很大爷的穿法,但他是张娃娃脸,就很像个学生。
庄钦:“郭导在忙?”
“没,在画分镜。”郭宝箴让他进来,“我房间里乱,不过凉快,有什么事吗?”
庄钦进来,就站在门边:“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打扰您几分钟……”
他看见郭宝箴房间的墙上,贴满了手绘分镜图,两面墙都满了。自己拍戏累,但实际上剧组里哪个人不累,导演也非常累,他是剧组的重心,所有人都等着他发号施令。要想的要做的是最多的。
庄钦收回目光:“明天的戏……”
“嗯?你说吻戏?”
庄钦想问李慕是不是没提过删戏,但性格使然,他没直接问,只说:“有提前对的必要吗?”
“剧本预习好了吗?”
“预习好了的。”其实剧本那里就写得很详细了,这是全片的第一场吻戏,两个男主之间存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但在吻戏的时候,就是男人之间的横冲直撞,在庄钦脑海里,这应该是一场疯狂咬对方的欲-望对决。
他一个人琢磨的时候,可是从来没琢磨过这种戏。
郭宝箴摸了摸下巴:“可以提前对,也可以不用提前对,我怕你们把嘴咬破了明天不好拍……”
庄钦:“……”
庄钦:“……不至于咬破嘴吧?”
“这可说不准。”
“来。”郭宝箴喊他,“这个镜头的分镜是这样的,两个机位,大特写一个,定焦,另一个是中景,你们的身体也在画面里,所以不是说光亲嘴就完了,身体也得调动起来,两个人都有直白欲-望,男男之间和男女之间的激-情戏码可不一样,一个人状态不对,表情有丁点的不对,就NG。”
庄钦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嘴咬咬破了怎么办,不拍了?”
“如果咬破了还没拍好,那只能过两天继续补拍这个镜头了。”按照郭宝箴的想法,吻戏都集中在一块儿几天全拍算了,但他怕两个演员现在还拍不好,准备看完明天的状态再下决定。
庄钦:“哦……还是得拍。”
“是的,所以你想办法一次就过吧,一条过不了,还得多吃点苦头,当然了,如果你不排斥李慕的话,其实是没关系的。不过作为导演,本着不能浪费镜头的考虑,你俩还是给我一次过吧。”
“那……”庄钦顿了顿,“我就去给李慕说?”
“嗯,你要不愿意私下对我不勉强,但丑话说在前头,你明天拍不好浪费我镜头,拖剧组效率,我不客气的啊,别周导回头上邱总那里打我小报告。”
拖剧组的进度,这种事庄钦是绝对不会让它发生的。
要拍就得一次过。
庄钦:“我给他发个消息吧。”
郭宝箴重新打开门:“你俩今天温柔点,找个安静的地方,别真把嘴咬破了。”
庄钦点头,听见郭宝箴说:“明天就留两个摄影师,周导我都要赶出去的。不用怕。”
庄钦说:“我不怕的。”
他一边上楼,一边给李慕发了消息:“还是在259对戏吧?”
李慕却不得要领地回他:“你助理要看着吗?”
庄钦:“我不让他看着。”
平时就算了,拍这种戏,他也不好意思让小连盯着。小连还没女朋友呢。
李慕正在换衣服,猫凑到他的脚底,他看见消息笑了:“那好。”
他打字:“要不来我这里对,我过来接你。”
庄钦打字:“不麻烦了……”消息还没发出去,李慕:“我这儿来了个粤菜师父。”
庄钦删掉重打:“我自己过来吧?”
“你认识路?”
“认识,应该找得到。”
李慕:“会开车吗?还是让司机送你来?”
李慕:“我在路上了,等我。”
庄钦回了个好。
他换了件衣服,把剧本塞在胸包里,塞不下,就换回了书包,他认真地漱了口,在包里塞了口香糖,口气清洗剂和漱口水,这些都是从国内带来的,平时也会用到,但没想到头一次准备这么齐全竟然是为了拍吻戏。
庄钦外面穿了件防晒的外套,是打着伞出去的,碰上了在楼下走动的剧组工作人员,跟他打招呼,问他是不是出去玩。
庄钦说出去买个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工作人员给他拿了个新鲜的椰青:“上午我们几个去买了一堆回来,给您一个。”
“谢谢。”庄钦一手撑伞,一手抱着椰青出去,正好撞上李慕的车停下,他下车来,稍稍垂着头,戴着墨镜。他的侧脸、喉结、脖颈和下颚,在五月初的午后烈日下呈现出完美的轮廓,整个人精神饱满,一点不像每天高强度拍戏作业的人,他看起来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累”的感觉。
庄钦看了看他,低头看了看刚刚剖开的椰青,顺手给他了。
“给我的?”
“嗯。”
“谢谢。”李慕接了,嘴角是有笑意的,咬着吸管喝了一口,墨镜后面的眼睛完全注视着他,“贝壳在家里,我送你回来的时候再给你。”
庄钦收了伞,坐上车。
几分钟后,就到了,他是第二回来,李慕捡来的白猫酸奶正慵懒地蜷缩在阳光底下的地毯上睡午觉。这猫每天吃得很好,带去宠物店洗过,毛发都亮了一圈。
日光直射进玻璃,在房间里空调开了很低温度的情况下,也称不上冷。庄钦是喜欢阳光的,喜欢阳光带给他的温暖感觉,所以坐在沙发上,并没有去拉窗帘。
李慕给他拿了冰水和酸奶:“稍等,我上去拿剧本。”
庄钦眼角一抽。
拿了一包纸把酸奶挡住了,眼不见为净。
他有些坐立不安,一路上都没吃东西,就怕吃了嘴里有味道,这么想着,从包里把口香糖拿出来吃了一个。
嘴里嚼着口香糖,低头看这段昨晚上开始,就反复看过的片段。
他扮演的角色安可是最开始被动,然后变为主动的那个,人物感情状态他剖析得差不多了,但要配合上动作,难度不小。
庄钦起身,把落地灯搬来,李慕洗漱后,拿着剧本下来就看见这幕:“拿落地灯充当摄像机?”
“嗯……两个机位,分别在这两个方位。”
有了机位,就知道要怎么面对镜头,要怎么演,他脑海里的画面会更加清晰,就像有一帧帧图画般了然于胸。
李慕就说:“你挺适合去做导演的,你大学学过导演?”
“导演系的知识我们大一也上过课,不过不全面,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试试看导一部戏。”
李慕注意到了什么,问他:“还有口香糖吗?”
“……有。”庄钦手探进书包,“你要吗?”
“要一片吧。”
庄钦“哦”了一声,显然有点不自在,从一条里抽了一片给他,李慕接过,放在嘴里,漫不经心地道:“花十分钟的时间先找状态?”
庄钦:“好……”
他稍作冷静:“郭导说……要温柔点。”
郭导说的?
李慕信了两分,声音掺着笑说:“好,我温柔点。”
他坐在了庄钦的旁边,两人翻到同一页,看同一段。
李慕的剧本相对干净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在本子上做批注的原因,不过翻动的痕迹很明显,看得出他每天至少会翻几十次。
庄钦的剧本就有点乱了,不是不爱惜,是他习惯于在上面写东西、划重点、标注心得、贴荧光色的便签,李慕总是看见他的剧本上花花绿绿的,但字迹潦草,看得也不太清晰。
庄钦努力地进入状态,把心底那个“次人格”挖出来,他闭着眼,眼睛没看剧本,是用心在看。
李慕注意到他垂着头,浑身都绷得很紧。
很想提醒他放松,可以躺下,但李慕没有干预他。
他的方式和庄钦是很不一样的,在李慕看来,感情是无法再造的,虽然小朋友很努力地在入戏,在听导演的话,戏里戏外都付出感情,但李慕认为拍戏只有透过具体行动或形象,去刺激观众的感官,才能使得观众产生同感甚或不同的感受。
很多抽象的感情要怎么表达?是要靠具象的情境刺激的。
所以他觉得肢体表达比入戏更关键,但不表示他不享受入戏的感觉,因为这次拍片实在是很好玩有趣的体验,人活在想象的世界里,工作给他带来的兴奋感和冒险感,是什么运动都比不上的。
大多数的演员,都是因为喜欢这种感觉,才会在这行里走下去。
十分钟很快过去,李慕把口香糖丢掉,庄钦睁眼,眼里的情绪变得很强烈,让人感觉到他已经入戏了。
庄钦也把口香糖吐掉了,李慕放下剧本:“还紧张吗?”
庄钦摇头:“开始吧。”
这一场戏前面自己有一句台词,和其他的动作,李慕站起,庄钦坐在沙发上,在剧本中,他这里是坐在杂乱的被子上,周围是乱七八糟的衣服,房间很昏暗。
他朝李慕伸出手。
李慕抓住了他,庄钦把拉到了身前,李慕抚摸他的脸,把他脸上汗湿的头发拨开。
很多时候,李慕是被他给带入戏的,庄钦是个很有天赋的演员,他的眼神戏很强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勾走。
李慕望进他的眼睛,片刻失神,能感觉到他迫切的需要。
他心潮澎湃,根据剧本走,手掌温柔而真切地捧着庄钦的脸,两人眼神中都有不言而喻的情感。
“没关系的。”庄钦仰着头说。
和剧本不同,那刺目的光透过玻璃,折到他的身上和脸庞上,暖了他的手臂和脖颈,侧脸犹如渡了一层金色的薄纱,李慕注视着他,压下头去。
剧本里写,他们躺下、拥抱、疯狂的接吻。
入戏的时候,庄钦并不在乎戏外的东西,两人嘴唇挨着一起,那瞬间他也只不过是可怜的安可,整个人胸腔里充满的是爆发的渴望。他手臂绕过去,把李慕抱住了,并用力地勒紧,两个人的身躯贴在了沙发上。
李慕被他这样抱住,同时也按住了他,脑子里是很清晰的,剧本没有提到他被点燃了,但他想既然有“疯狂的”这个形容词,自己理应用力一些,或者粗暴些,也不会讲究技巧,而是遵从内心直接又鲜明的欲-望。
可他没有,刚刚庄钦有说要他温柔一点的。
他一手拧着庄钦的下巴,但没有用力,庄钦的嘴唇是很柔软的,李慕头侧着,鼻尖抵在他的脸颊上,温柔的含住了吮、吸。
几秒后,庄钦勾住了他的后颈,手掌按在了李慕的后脑勺上,从被动变为回应,但他虽然有了那种概念,可很缺乏技巧,就像是在舔什么糖果之类的,很贪吃,动作非常专注。
李慕不知道自己是出戏了还是怎么了,竟然感觉身体麻麻的,四肢有电流窜过,还被他用牙齿咬了一口。
整个镜头,在庄钦的脑海里,应该是十几秒,剪辑后或许就五秒钟,他的另一个导演思维卡得精准,到位了就停了。
庄钦松开按在他脑后的手,头后仰,微微喘息。
李慕被他给推开了,庄钦拿起桌上那瓶瓶身化了水的冰水,喝了一口,那股子情绪还很激烈,埋在戏里出不来。
人的大脑真的很奇妙,能通过想象,构造出这种从未有过的情感。都说演戏是演生活,如果没有经历是很难演出来的,但却能通过体验把情感复原了。
他拿起水走到了另一边去,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李慕其实是早就回过神了,想跳进泳池里冷静冷静,他心底很质疑,刚才只是演戏吗?
不对吧。
庄钦坐在地毯上,望着窗外午后阳光下安静的泳池,两种情绪在搏斗,一个是假的,却很像真的,另一个是真的,却很像假的。演员最怕的,就是入戏后分不清真和假。
他用力地咬了自己一口,不知道有多用力,痛感强烈地刺激了神经,方才回神。
“还好吗?”李慕在身后问。
庄钦面对阳光眯着眼,回过头道:“还好。”
他对戏太认真了,不该这么认真的。
李慕走到他面前,弯腰:“你嘴破了?怎么有血?”
他忍不住伸手,庄钦望着他“啊”了一声:“有血吗?”
李慕手指轻轻地按在他的嘴角:“你自己咬的啊?痛不痛?”
庄钦:“我没……”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就痛了一下,没感觉到血腥味。
李慕盯着他,声音低沉如令人微醺的夜风:“难不成,还是我给你咬的?我明明很温柔,都不敢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