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迪斯宅邸的后院里,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有着铺设好的精美软垫,美丽的公爵夫人姿态优雅地靠坐在软垫上,凝视着枕在自己膝头的次子伊迪。
与和母亲有几分相像的长子相比,次子的轮廓酷似他英武的父亲,只是因为年纪尚小,除了会仔细关注孩子一切细节的母亲之外,还没人能看出来。
伊迪今年已经八岁,他的智力和平常的孩子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说话经常磕磕绊绊,到现在才勉强说得流利。
这要是放在一年前,这根本没有什么问题。
——那时蒂迪斯家已经有了聪敏又冷静的长子,不论用再挑剔的眼光打量,都是完美、毋庸置疑的家族继承人,因而次子天资平常,甚至比常人还差些也就不算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公爵夫人有时候甚至还觉得,这样的次子,不必操心族中事务,能长长久久地陪在自己的身边,是一件幸事。
即使是林维被发觉可能拥有魔法天赋的时候,公爵也只是哈哈一笑:“这也许是一件好事!我们只要在那个见鬼的魔法学院面前藏好,林维就能顺理成章地接受帝国的培养——到时候不仅是蒂迪斯家原本的军队,连魔法师军团都会落到这个小子的手里了!”
可惜,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即使公爵已经事先准备好了能够隐藏魔法波动的五色云石,长子的魔法天赋还是被“那个见鬼的魔法学院”发现了。
正在边境的公爵大人在接到家里传来的这个消息时,脸色沉凝,生生捏碎了座椅的扶手。
在已经有了两位贵族的孩子隐藏好天赋,进入帝国魔法师团的先例下,手握重兵的蒂迪斯家长子竟然成为了魔法世界的成员!
这一状况,招致皇室的猜忌暂且不说——长子是必定再无可能继承家族了,而到了现在才勉强能把话说清楚的次子,又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蒂迪斯公爵的笑容,在这件事之后,显而易见地少了许多。
心思细腻的公爵夫人自然能揣测出其中的原因,同样无能为力的她,比起对家族前途的担心,更多的是对次子的忧虑。
下午的日光透过繁茂的树冠,被层叠的绿叶切割成点点的明亮光斑,跃动着洒落在公爵夫人的发间,与伊迪安静的侧脸上。
伊迪被这暖洋洋的阳光弄得昏昏欲睡,眼睛半开半阖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进入梦乡。
忽然,他的余光似乎看见了什么,眼里一下子没了睡意:“母亲,父亲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伊迪对父亲,总是畏惧多于亲切。
公爵夫人看着慌慌张张把脑袋从自己膝上抬起,努力做出一副正襟危坐样子的次子,眼睛里出现心疼的神色。
她想起林维在这么大的时候,遇到一样的情景,总是顺势滚到自己怀里,朝父亲扯一个大大的鬼脸,或是爬起来,向父亲跑去,然后被同样满脸笑容的、尚年轻的公爵抱起来,在半空转上几个大圈。
虽然林维长大以后逐渐不如小时候那样活泼,但公爵对他的喜爱并没有丝毫减少,甚至每天在书房亲自教导长子,可谓是倾注了所有的心血。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父亲面色严肃,儿子惴惴不安。
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站起身来,拉着次子的手向公爵走去。
公爵首先例行询问伊迪:“今天在老师那里听到的都懂了吗?”
伊迪低下头,嗫嚅道:“懂了。”
“那就好。”公爵冷淡地应了一声,转头向着夫人:“林维昨天抵达帝都了。”
“啊?”公爵夫人惊呼出声,眼中涌上浓浓的欣喜,但随即又道:“那他怎么还不回家呢?”
“他不该回家,”公爵拧眉看向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树,道,“刚刚他到了门口,被帕提尔带着侍卫队赶走了。”
“赶走?您为什么......”公爵夫人不解地看着公爵。
公爵忽然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大步向树下走去。
树叶在风里微微摇动着,看起来正常极了。
他冷冷道:“还不下来?”
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竟然跳下一个人来。
——正是刚刚“被赶走”的林维。
他首先含笑拥抱了一脸惊诧的公爵夫人:“母亲,我很想念你。”
又伸手摸了摸伊迪的头顶,这才看向面无表情的公爵:“父亲大人。”
公爵并不与他搭话。
倒是伊迪先惊喜地喊了一声“哥哥”,三步两步凑近林维,却犹犹豫豫地在他面前停住了。
直到看见哥哥张开了手臂,才放心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公爵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林维好几遍,确定了他这一年并没有比离家的时候消瘦,这才放下心来,拉着长子的手,一点一滴都不放过地询问着他在学院里过得怎样。
林维一一答她。
公爵看着这许久未曾见过的其乐融融的景象,转身离开,暂且把庭院留给久别重逢的母子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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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维先是装模作样找了个来访的客人最多的时候到公爵府邸正门走了一趟,然后被侍卫长带着卫队轰出来,再偷偷摸摸溜进自己家的时候,海缇正在帝都西区人流熙攘的街道上边走边看着道旁稀奇古怪的店铺。
断谕即使出来,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便留在了旅店,而原本一起出来的丹尼尔被一家贩卖珍奇宝石的小店铺吸引了注意,死活要多留一会儿,也跟海缇分开了。
于是只剩下海缇一个人在繁华的西区兴致盎然地四处游逛,她今天穿了绯红色的长裙,深红的长卷发上点缀了星星点点细碎的水晶,在阳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芒,与袖口上镶嵌的小块宝石相得益彰。
西区是商人们的天堂,真正在这里走动的贵族却不多,因而当海缇一身贵族小姐的打扮出现在这里时,受到了不少人的注目。
只见这位小姐似乎对这里的东西充满了好奇,像是从未出过门的模样,从这家店铺换到那家店铺,随着步伐飘动的裙摆使她活像一只飞来飞去的漂亮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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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拉维斯家的小姐和伯兰殿下连跳了三支舞——贵族们都在说皇室这是要迎娶第一位王妃了,我的人还听说,拉维斯家的生意最近和伯兰殿下来往都密切得很......”
“拉维斯......”有着一双狭长眼眸的男人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嗤笑一声:“夜莺家族——靠着联姻来维持地位的一家,女儿的去向就是他们的立场。”
“那这个立场可就太愚蠢了,怎么说也该嫁给你才是。”
“恰恰相反,这个夜莺侯爵是他们家历代族长里最聪明又有胆量一个。”
“为什么这样说?”与狭长眼眸男子对坐的年轻人眼中疑惑渐浓。
“你虽然聪明,但在帝都待的时间还是太短,”那人神色沉郁:“父亲年纪越大,心肠反而越软......他似乎认为我亲爱的弟弟更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如果林维在这里,定然一眼就能认出,这两个在临街酒馆的二楼上对谈的两个人,一个赫然就是他上辈子效忠的那位陛下,如今的皇室长子——格雷戈里殿下,另一个则是这位陛下身边的第一谋士——萨斯·安格尔。
只不过此时的萨斯还只是一个南方小贵族家的儿子,被格雷戈里带到身边没有多久,还保留着从南方带来的漫不经心和轻浮气:“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总归斗不过你,只是可惜你娶不了拉维斯小姐......啧啧啧,我昨晚可是看见了,我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
格雷戈里低低冷笑了一声:“夜莺自然要有一副好喉咙——我对那种笼子里的漂亮没有丝毫兴趣。”
萨斯右手托腮:“格雷,不是我说,连伯兰都要娶王妃了,你就没有考虑过么?”
格雷久久没有说话,萨斯突然发现他正转头看着窗外的街道。
萨斯循着格雷的目光看去,发现了一个在这条街道上格外显眼的女孩子。
——她提着绯红长裙的裙摆,正从一家店铺里出来,穿过人群,向着他们所在的临街酒馆门前提着装满鲜花的篮子的卖花老太婆走去——步伐轻盈,神态中带着与这条充满金钱与交易的街道格格不入的、洁净的天真,活像一只原本生活在森林里,却误闯进了人类世界的漂亮的红蝴蝶。
以楼上这两个人的角度,恰能看见女孩子接过一捧雪白花朵时,湛蓝的眼睛开心地弯起,然后轻轻闭上,低下头来,深深嗅着花朵的芬芳气息。
她再度张开那双美丽的眼睛时,无端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随之苏醒了。
“我收回刚刚的话——”,萨斯干咳了一声:“拉维斯小姐还算不上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
格雷戈里注意到了他口中“女人”到“女孩子”称呼的改变,唇角泛起一丝笑意,与方才的冷笑截然不同。
他看着那个红裙女孩子捧着花朵离去的背影:“这是哪一家养出来的女儿?我在帝都从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