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中旬,一列火车驶出关北火车站,车头的烟囱冒出滚滚黑烟,拉长的汽笛声惊飞了停在枝头梳理羽毛的麻雀,纷纷振翅飞起,树枝上的积雪,也因这些小东西的动作扑簌簌下落。
火车上满载着军火和物资,一部分老旧被淘汰的步枪和手枪将从云南广西运出国境,另有北方兵工厂生产的步枪,机枪以及十门75mm口径火炮,将在西南几省内部消化。
云南督帅龙逸亭的部队已经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或许该感谢那些骄傲的英国人,在“护送”驻印军返回印度的途中,兵哥们记住了沿途每一处可用来进攻防守的有利地形,回到云南的当天,两名混在队伍里装成大头兵的参谋,和几个有军校背景的军官,就联合绘制出一副详细到不能再详细的地图,在地图上,他们甚至标出了最佳的进攻路线。
如果英国人知道这一切,是否会气得吐血?
除了龙逸亭,刘抚仙也开始调动军队,他的行动比龙逸亭隐秘得多,西藏噶厦政府里一共四名噶伦,有三人先后派遣使者同刘抚仙取得联系。川军自清时便驻藏,很多西藏贵族和僧侣也倾向华夏,有了这些人在暗地帮忙,即便有人一门心思的投靠英国人,刘抚仙也照样能把那条英国佬擅自画在地图上的所谓“国境线”彻底去掉!
关北运来的大批军火,更是让刘抚仙和龙逸亭如虎添翼,驻印军的实力他们已经见识过了,就算有英国人指挥,就算拥有大量的火炮和步枪,这些包着菠萝头的阿三,战斗力仍有待商榷。
两人对自己手底下的兵了解甚深,不说一对二,一个对一个,保准揍得阿三们哭爹喊娘。
西南自古民风彪悍,西南大兵们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旦上了战场,他们的表现足以让世人瞠目!
在另一个历史时空中,日军侵华期间,独四川一省就输出青壮四百万,甚至有了后来无川不成军的说法。广西的狼兵自古有名,滇军比之二者,同样毫不逊色。
军阀混战时期,这些大兵曾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同胞,而现在,历史拐了个弯,当这些西南的虎狼和雄鹰将锋利的爪子,嗜血的獠牙对准外人时,他们的敌人必将彻底明白,华夏士兵,西南大兵,与这样的军队作战,代表着什么。
被英国人“指挥”“领导”的菠萝头成了这些大兵第一个锁定的猎物,这是他们的荣幸,也是彻头彻尾的不幸。
现在,大兵们都在等待,等着英国人再一次带着菠萝头进入缅甸,再一次踏进缅甸人设置的陷阱,也一脚踩进华夏人早就挖好的坑。
不过,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上一次的损失吓到了,一直到一月下旬,英国人也没有什么动静。
守在边境的兵哥们日也盼,夜也盼,盼望着那群熟悉的菠萝头再次出现,可每每都很失望。
换岗时,被替换下来的几个兵哥并未马上离开,而是走到一边,从军装口袋里拿出一根香挂在鼻子下边闻着,还叼在嘴里,就是没有点燃。
“阿黑哥,不是烟瘾又犯了了吧?”
这个烟瘾指的不是香烟,而是之前西南几省都在种植的大烟。
“不是。”兵哥又把烟收起来,“早就戒了,大帅可是下了严令,再有抽大烟的就赶出军队,你可别害我。”
“嘿嘿。”说话的兵哥笑了两声,抓抓头,“一时嘴快。”
“嘴快也不行。”拿烟的兵哥脸色一板,“你当被叫什么双枪兵好听啊?看看那些北六省来的,脸上不红?”
另一个兵哥不说话了。
实际上,几次押运军火南下的兵哥,其中有不少原属桂军第六十一师。之前北六省军队改制,扩编,从各师里抽调老兵填补新编师,第五十六师和第六十一师都被调出一部分,这些兵哥故地重游,身上的变化让不少昔日的同僚瞪圆了眼珠子。
新式的军装,胶底布鞋,见都没见过的帆布武装带,大檐帽,还有身上背的枪,那可真是……尤其是他们拿出的香烟和罐头香肠,还有那些用油炸过的面,都让这些兵哥长了见识。就算他们现在的生活比以往都好,两相一对比,还是高下立现。
几个原桂军大兵在老乡跟前格外的爽气,一会就散出去一整盒的香烟,另有人取出成袋的糖果,给家里有孩子的带回去甜甜嘴。
这几个兵哥所在的新编参加过外蒙的战斗,几乎每个人都立过战功,最不济也有个战场补贴,听到他们只是上一次战场,就能拿到这么多大洋,其他的大兵眼珠子都瞪圆了。
“不是诓人吧?”一个兵哥咂咂嘴,“真是宰一个就得两块大洋?”
“当然不是,”说话的原桂军一摆手,“我这还算少的,知道我上头一个排长拿了多少吗?”
说着,他摊开了一个巴掌。
“五块?”
“五十!”
见众人的下巴都掉地上,一个大兵被烟头烫到都没知觉,他才拍了拍身上挂的冲锋枪,”就这个,当时我们排长带头,一梭子下去,对面的老毛子都倒了,一个不剩!这还不算,你们不知道,打那帮日本人的时候才叫……”
这个原桂军的话,听在这些大兵的耳朵里一点都不真实,可他拿出的烟不是假的,他显摆的大洋不是假的,这让扛枪几年的老兵心底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平平都是当兵,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还有,我劝弟兄们一句,那个大烟能不碰就不碰,之前抽的也想法子戒了吧,这不是好东西,害人呐……”
北六省如今办学成风,军政府教育局不只官方办学,同时鼓励民间办学,连军队中也开办了夜校,就算大字不识一个的大头兵,上过几次课也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出来,心里也比以往透亮许多。
尤其是在《军人》这部电影上映之后,关北剧院的几支放映队,轮番到到各个师的驻地去“拥军”,兵哥们大多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对电影里那个北国戍边军的经历和情感更能产生共鸣。
保家卫国,守土卫民,把华夏土地上的侵略者和强盗全都赶出去!
在电影放映结束后,几个师长团长的办公桌上,垒起了一叠的请战书,无他,都是为了上战场,就算是不能和第二师第三师这样的老资格换地方,那戍边军和新编师总行吧?
兵哥们战意高昂,训练场上杀气冲天。长官们开始挠头,军队不愿意打仗,军官发愁,大兵们嗷嗷叫着要上战场,也让人发愁啊。
没办法,这些请战书又被送到了楼少帅的案头,楼少帅看过之后,回答只有一句话:“不用急,有仗打。”
于是,兵哥们的战意更高昂了,连之前挠头的军官们都热血澎湃了。可在上战场之前,他们和这些西南大兵一样,都只能等,等着战机的来临,等着上峰命令的下达。
边境上,换岗的大兵们说了几句话,就各归其位了。
的确,他们羡慕这些北方大兵,可羡慕归羡慕,他们也不会妄自菲薄,如今大帅下令禁烟,以往种大烟的田地都陆续改种粮食,除此之外还陆续开办了不少工厂,他们相信自己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光羡慕别人是没用的,说到底还要靠自己。只要这次大帅的计划能顺利,把那些地方抢回来,功劳也绝对小不了。
滇军们在等,等着英国人带着印度人杀来,桂军们在等,等着一直没动静的法国人在越南搞出点动静来。北六省的大兵们也在等,等着楼少帅下达作战的命令,川军们同样在等,等着信号弹滑过长空,攻击的哨声吹响,进攻的吼声响彻高原。
子弹已经上膛,刺刀已然擦得雪亮,洪流已经滚滚而来,只等着冲破堤坝那一刻的到来!
一月二十六日,发誓洗刷耻辱的英国人,再度集结起五千人的军队,五十门火炮,浩浩荡荡开向缅甸,配合英国人的进攻,法国人的殖民地越南境内也响起了枪声。
西南几省的督帅得到消息,立刻按照原定计划,开始一场史无前例的联合作战,滇军,川军,桂军,连同之前一直被各方势力忽视的黔军,也向世人展示了强悍的一面。
这场由西南几省军阀发起,夺回边境土地的战争,被后世称为“护国战争”。另一时空中,同一时间,同样是在西南,也爆发了一场护国战争,只不过那场战争是内战,而这个时空中的战争却是外战。不是为了反对某人复辟,也不是军阀和上位者各为私心武力相向,而是为了夺回曾被外国强盗侵略的国土,为了让华夏民族的脊梁彻底挺起!
后世对这场战争的评价很高,甚至盖过了同年发生在远东的几场战斗,因此引发了一场长达二十多年的争论。作为争论焦点的楼氏后人,和其他几位参与到这场战争中的军阀后人,对此却是一笑置之。
无论世人如何评价,他们只需要知道,自己的先人曾经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做过些什么,就已经足够了。
功过是非,世人评说,又能代表什么?
西南的枪声响起,在英法两国同殖民地的反抗势力绞杀成一团时,华夏大兵们越过国境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之前盖好戳的争议地区,几乎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就占领了这些地方。这还不算,在实际占领之后,根据四川督帅刘抚仙的建议,几省督帅联合给楼大总统及中央政府发了一封电报,电报中称,华夏军队受到不明武装势力的袭击,死伤惨重,只能被迫还击。
至于他们出兵占领的地盘,则在电报中只字不提。
这些地方本就属于华夏,只是一直在地图上很有“争议”,既然外国人能死皮赖脸的占着不走,他们礼尚往来再占回来,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把?
现在可没有联合国,连国联都没影子,国与国之间的对话纯粹是靠实力,比谁的拳头更硬、
就算华夏现在的拳头还不够硬,可专挑敌人没什么防护的地方揍,也能让对方疼得够呛。何况不是一拳,而是从侧面来上一套组合拳,那滋味,恐怕是个人就受不了。
正和缅甸人对掐的英国人察觉到情况不太对,越南境内的法国人也意识到有些不妙,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华夏人的拳头已经挥出,他们想躲,也得有地方给他们躲啊!
英法两国公使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接待他们的是外交部部长展长青。
展部长一改往日“温吞”作风,并未顾左右而言他时,而是直接开口说道:“华夏政府一再声明,这些土地归属华夏,未经政府同意和授权,由某个人或某个地方势力签署的条约,我国政府一改不予以承认。若是我没记错,两国并未就此提出过反对意见。”
反对?
私下里弄出这些“条约”,约翰牛本就心虚,华夏政府口头抗议,他们当然不会明目张胆的提出反对。可让英国人没想到的是,华夏人不只是口头抗议,他们还动手了,而且理由十足。
英国人想驳斥,却三言两语就被展长青给顶了回来。
就算是欧洲的一些争议地区,不也是谁占了谁说得算吗?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彼此心知肚明。更不用说正和墨西哥撕扯不开的美国,新墨西哥,德克萨斯等地,可都是用枪炮明晃晃的抢过来的。
同时,展长青还一口咬定,和华夏军队交火的是缅甸越南当地的武装势力,对于英法两国,华夏的军队还是相当“友好”的。前提是,约翰牛和高卢鸡别自己跑上来触眉头。
“据我所知,缅甸和越南正在发生‘叛--乱’把?我方出兵,也是为贵国解除后患。”
展长青笑眯眯的颠倒黑白,甚至暗示两国公使不必太过感谢,作为“友邦”,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无耻!
法国公使康德就差拍案而起,英国公使朱尔典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他完全能够肯定,这次发生在东南亚殖民地的乱局,背后极有可能是华夏人在捣鬼!但是,如今的华夏政府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哪怕朱尔典能猜出华夏人做了手脚,也于事无补。
华夏人的理由冠名堂皇,难道要向华夏宣战吗?英国在欧洲的损失已经让白厅焦头烂额,向亚洲派出远征军,短期内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朱尔典和康德无功而返,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将发生在东南亚的事情如实汇报,同时敦促在上海的外国银行联合会,该到动手的时候了。
一月二十八日,西南边境的战况陆续传回内,国内的报纸争相派出记者前往西南,争取发回第一手报道。
北六省自然不甘落后,关北时政新闻的记者早已经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与此同时,关北城却迎来了一位超重量级的客人,白家的家主,楼大总统的泰山,楼少帅的外祖,白皑山。
老人家身体硬朗,精神矍铄,霜发长髯,眉目慈祥,走下火车时,不需人搀扶,也根本不似古稀老人。
为了迎接白老,关北火车站早已戒严,大兵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警察们四处巡逻,情报局的人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萧有德在热河,情报局的工作暂时由豹子接手,行事倒也有条不紊,甚至比萧有德在时更加严谨。
楼少帅和李谨言早早到车站候着,李谨言出门前,丫头们一阵翻箱倒柜,几乎是里三层外三层,再加上一件狐皮斗篷,才放他出门。若不是李三少又长了个头,身体抽条,恐怕现在站在这里的不是个球,也是个球。
楼少帅一身军装,黑色的披风,北风吹过,掀起猩红的衬里,单臂扣住李谨言的肩膀,略侧过身,为他挡住冷风。
直到白老从车上下来,楼少帅才放开李谨言,两人同时上前,楼少帅立正,敬了一个军礼,“外祖父。”
白老含笑点头,李谨言也行礼问候,叫了一声外祖父。
“好,好孩子。”
回到大帅府,热茶热汤早已备妥,白老虽旅途劳累,却并不急着休息,而是坐在客厅里同两人叙话。李谨言发现,在白老面前,楼少帅表现得十分恭敬,却也带着一分濡慕,自觉收敛起一身的杀伐之气,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晚辈。
白老更多的时间却是和李谨言说话,近年来老人修身养性,极少过问外界及小辈之事,即便女婿成了大总统,也未见老人露面,可如今却突然“驾临”北六省,不只是楼少帅和李谨言被弄了个措手不及,连在京城的白氏兄妹也颇感诧异。
至于老人为何会突然前来关北……
白老抚过胸前的一缕长髯,笑着说道:“古人云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吾观尔一言一行皆赤子真情,为国为家不以私利为先,赠尔清行二字,何如?”
清行?
李谨言并不知这二字出处,却知道这是称赞一个人的品行,被长辈当面夸奖,不由得脸红。说到底,李三少的脸皮还是很薄的……坐在一旁的楼少帅听到白老的话出口,脸色却黑了。
白老看看外孙,再看看外孙媳妇,满意的点头,和蔼的笑了。
还没长成的小老虎就想和他斗?
所以说,楼大总统动不动就腹诽大儿子随了老泰山,当真不是没有缘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