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基地回来那几天,钱心一新鲜劲还没过,微博刷的挺勤快。
粉丝的增幅慢了下来,但每天都有一些,不过他不像余梁,细小的事都会记录,再来两个表情卖卖萌,评论区里便全是空掉的血槽,看着非常热闹。
发现发微博是个集分享精神和文字功底于一体的技术活,他把文字编辑来编辑去,说自己的话都觉得事小不足为道,说陈西安怎么怎么又有秀恩爱的嫌疑,最后时间浪费了也偃旗息鼓了。
等他厌倦了这个“有话说不出来”的游戏,淡定的陈西安已经看完了计划中的四五本书。钱心一觉得自己该向他学习,便捡起陈西安翻过的书,盘腿坐在沙发上扰“民”。
一整个好天气的春节假在收尾的时候忽然来了场春雨,骤雨敲窗,春雷震震,整个世界都是砰砰的碎响,钱心一翻着半个指节厚的诗集,时不时的制造噪音。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你是我的半截的诗,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
我和这个世界不熟,这………
他小时候肯定没参加过朗诵比赛,低着头,念得一点韵味都没有,有时似乎还嫌诗人够酸,半边眉毛不是飞起来就挤成倒八字,去参加朗诵比赛大概只能得零分。
不过陈西安无视部分原文,就当他在对自己念情诗,他看着沙发那头那个认真的发旋,觉得自己的对象长相虽然占便宜,然而文艺起来并没有什么气质。
“并非是我冷漠的原因,”他忽然出声截断了钱心一干巴巴的照本宣科,抿着唇笑着凑到他耳边,吐字又轻又慢,仿佛深情款款:“我依旧有很多的动情,为时间,为白云,为天黑,为……”
结果钱心一一巴掌糊在了他嘴上,抵着他往外推,另一只搓着耳朵想揉散气流激起来的麻意:“痒,远点说话。”
这就是传说中的俏眉眼做给瞎子看,陈西安撕掉他封口的手掌,哭笑不得:“你知不知道‘情调’怎么写?”
钱心一呵呵的笑:“我知道搬砖怎么写。”
陈西安伸手捻住他搓红的耳垂,揪着耳朵将人牵过来,说:“真是够了。”
钱心一放弃抵抗,顺着耳根上那点可以说是骚扰的力道朝他扑过来,嘴唇碾上去肆虐,两只手隔着毛衣在陈西安身上一通瞎摸,嚣张道:“情调完了不就耍流氓么,老子一步到位。”
陈西安搂着他,紧贴的胸膛处传来小幅度的轻颤:“服。”
大家好吃好喝的过完春节,回到公司却是一个个元气大伤的模样,这种气氛让人难以静下心来工作,过渡了两三天这才逐渐进入正轨。
时间是最好的冷却剂,而忙碌能让人时常忘记,对于钱心一和陈西安的关系,同事们的关注度明显没有去年高了,大家陷入了另一种焦虑里,让事不关己的八卦和围观游戏无法继续。
建筑相关行业的萧条在去年冬季就有了信号,开年的空白期更是让公司不得不开始采取措施。高层开始频繁的开会和商讨,内容都是如何降低人力成本,最终的走向必定是缩员减源。
钱心一和陈西安都察觉到了些蛛丝马迹,只是没费心思去纠结,各自扎在工程里。
环球金融城的整体深化进度铺开,陈西安并不太忙碌,但每天都很充实,而一层楼板之下的钱心一,也没有比他悠闲多少。
时来运转,F组打响了新年的第一炮,迈尔斯成功拿下了一个外交公寓的项目,一栋楼,27层高,绿建三星不差钱的土豪报备,时间也充足,是个有条件精雕细琢的工程。
迈尔斯不知中了什么邪,截止到去年春节假前她还是独裁制,即使在外出差,也要把控全组,今年却忽然有了放权的意思,她召集组员开了次例会,让大家投票选出一个代理组长来。
钱心一是组里最后进公司的人,论年纪和人气都该是坐着看热闹的,他一本正经的投了老熊一票,结果众望所归的老熊站起来,点了他的名。
老熊是那种万年老好人,该他干的不该他干的他都干,所以人缘很好,不过他年纪大了,而且也知道自己性格太软不会分配工作的毛病,代理组长的职位他担不起。
钱心一在他看来是个有些魄力的年轻人,他平时在公司话不多,就算性向不对,办事起码都很漂亮,作为同事,这就够了。
最重要的是同组其他人因为相处太久了,工作习性摸得一清二楚,相互都明了不适合做统筹。而且领导者要是没挑好,反复做无用功的情况就会很普遍,本来职业加班的情况就很严重,这种情况关系自身利益,大家不至于意气用事。
和其他组员的反应一样,钱心一直接懵了,他被看得有些尴尬,一直摆着手说不合适,结果迈尔斯笑了笑,直接通过了这个决定。他没推却掉,于是成了赶上架的鸭子。他在GAD横行这些年,分起工来简单明确,沉下脸来杀气四溢,倒也镇得住场面。
这事等不到他下班回家聊起,就以办公室闲言的方式飘到了跃层的陈西安那里,他替他钱心一高兴,下班的时候故意撩他,说:“苟富贵。”
钱心一就接:“忘忘忘。”
组里自然也有不太配合的人,不过这很常见,从前胖子也是这样,磨合一段时间就好了,钱心一也没太当回事。
一转眼柳条青葱,到了人间的四月天。赫剑云的美术馆就是在这种适合踏青春游的时候登上的都市报。
钱心一没有看报的习惯,而陈西安是个节能的高科技党,基本都刷手机新闻,不过公司有些男同志的一天是从早报开始的。
关于建筑上报的条目其实不多,对于从业者也算是敏/感词,买报的同事看完念叨两句,被其他人听了去,便也凑热闹的看一眼,一来二去办公室里就大范围的议论开了。
报纸从工位之间传过,钱心一匆匆一瞥,就看见了眼熟的建筑轮廓,这才恍然想起这个距离开馆日不到两周的美术馆。
陈瑞河给的观礼卡还在抽屉里,他想了想,没有特别想去的感觉,没几天余梁又来电请了一次,说画了个小蝴蝶的雏形,放在画展里,想请他去看看,又被他含糊其辞的混过去了。
钱心一对画展没兴趣,而陈西安以为他抵触别墅改成的美术馆,要跟他统一战线,结果钱心一忘了一件事,就是他现在是代理组长。
所谓的组长,都有一定的商务公关义务,像美术馆这样一个地产大亨和名流竞相聚集的开业典礼,请帖早就给了GMP,公关们就没有不去的道理了。
这本来是迈尔斯的公关,可她从钱心一代理开始就开始咳嗽,一个月下来都没见好,整天咳得心神俱疲,整个人憔悴的厉害,所以她来委托钱心一,后者不好拒绝,就只能去了。
4月15这天,钱、陈西装革履的出了门,两人都是轻车熟路。
曾经的别墅变成了宾至美术馆,竣工后拆掉了影响效果的围护钢板,新增的绿化被设计成园林的模样,开挖的人工湖也住满了湖水,春风十里,配上古典大气的楼体,使得美术馆看起来特别高端。
也不用担心会遇见碍眼的人,赫剑云宴请的都是知名的企业家或是干部,原别墅的施工队伍都不在列,钱心一和陈西安刷卡进了卡机,远远瞥见了招呼客人的陈瑞河,见他在忙,也没跟他打招呼。
赫剑云当初建别墅,外观选的中式古建,后期内装介入的时候,他又改了主意做西式内装,中西合璧的结果就是,成群衣着光鲜亮丽的人端着高脚杯在雕梁画栋的羊角屋檐下面碰来碰去,比起开馆,更像是个不伦不类的party。
康纳博士也来了,正和一个黄毛的外国老男人抱着行贴脸礼,看起来似乎是老友。这里其实有不少小有名气的画家,不过钱心一只认识一个没什么名气的余梁。小辫子似乎就在蹲他俩,一进来就将两人给逮住了。
“够兄弟!”余梁大步过来,先在陈西安胳膊上捶了一拳,又去捶钱心一:“给面子!”
他今天没有穿吊裆裤,正装加身,看着像个正经人了,钱心一笑了笑:“必须的。”
他说完就扭头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人,陈西安见状说:“你有事就去忙。”
“行,那你们先转转,”余梁不知道这两位是美术馆的原始建筑师,还当他俩是给自己面子,跑走的时候很不好意思:“今天开展,屁事多,你们到处转转吧,这楼格局不错。”
余梁说的是客套话,不过两人真就开始围着L型的主楼转了一圈,赫剑云舍得花钱,虽然这房子建得极度不规范,但外立面收拾得确实漂亮,算得上精品项目。要不是中途退场的方式太过惨烈,钱心一此刻的心情应该会是自豪。
内装设计Arnd先生虽然事多,不过景观的效果很丰富,除开规范,他在美学上的坚持还是值得人尊敬的。
两人逛到6号楼侧门口,不约不同的停了下来,这里是离当初断梁事故最近的室外地点,因为开馆仪式还没举行,所以宾客不能进入内馆。钱心一的目光地越过坡形的陶瓦屋面,尽管已经时过境迁,想起来的时候却还是有些窝火。
这件事对他来说过去了,对甲方和总包也过去了,就是不知道对于受害者来说是不是也能过得去。
陈西安抬起胳膊将他往身边搂了搂,说:“别人是管不住的,问心无愧就行了。”
钱心一抬手捏住他从后颈绕过来垂在肩胛骨下方的手指,勾肩搭背着说:“走了。”
继续逛了没一刻钟,广播忽然响了起来,召集大家去入口正门的广场,声明开馆仪式即将开始。
两人刚回到入口,就见赫剑云就忽然出现在了1#楼用做剪彩仪式的入口门厅前,人群里爆起一阵惊讶,有个外国朋友开玩笑说是magic,但是钱心一和陈西安都知道,他只是从西边设计过的景观墙里走出来而已。
主持人做了开场白,就笑着请董事长跟大家说两句,赫剑云接过麦克风,先是欢迎大家赏脸,接着又说了自己建美术馆的意义,是个人喜欢文化产业,最后请了3位贵宾上台跟他一起剪彩。
掌声结束后,人们就鱼贯进入了馆内,内装富丽奢华,不过钱心一的注意力不在烧钱上面,而在完全陌生的室内格局上。
挑空面积增大了不少,靠里那个仿苹果店的全玻璃楼梯也是原来建筑图里防火隔墙的位置,钱心一糟心的说:“赫剑云这么牛逼,怎么不上天呢,C市消防局也牛,这也验收!”
“还有,”他抬手在挑空大堂的几个角部指了指,说:“这,这,这里的楼板,砸的时候你知道吗?”
“业主就是天,”陈西安顺毛道:“后期我在忙小蛮腰,而且高总怕我得罪甲方,我跟别墅完全脱开了,这块小包在负责。”
“砸就砸了,就是折腾,”钱心一撇撇嘴:“问题还在防火上。”
陈西安边走边说:“都投入使用了,只能希望它一直到使用年期都别出问题。”
这点钱心一还是赞同的,灾的概念多少是惨烈的,幸也不幸他经历过一次,这种恐惧越少人体验越好。
钱心一“嗯”了一声,沿着墙壁根开始溜陈西安,很大一片墙上都是抽象画,跟他体内的艺术细胞不太相容。
陈西安有时会停下来,然后一旁的人就会来搭讪,措辞很有文化,钱心一听两句注意力就飞了,索性丢下他自己到处乱窜。
余梁的展区只有一个短边的墙壁,停驻的人不多也不少,钱心一老远就看见了小蝴蝶的缩影。
它被挂在第二行第二列,A3图幅大小的一张黑色素描,被余梁刻意选了斜向上的视角,远离视角取点外侧的那边翅膀拐着大弯弧高高的飞起,本来元素柔和的建筑,忽然就有了种霸气侧漏。
钱心一站在后面臭美了一会儿,准备走开的时候,作品近处的一个人忽然转过身来,走了一步才看见了他似的,微笑着将目光定在他身上,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钱心一愣了一瞬,接着眉毛就拧了起来。
“又见面了,钱心一,”对面穿着深灰色西装的人赫然是骚扰过刘易阳的毛笔老师王鑫,他朝钱心一勾起左边的嘴角,手一抬反指身后,细声细气的说:“原来你是……建筑设计师,真是令人尊敬的职业。”
他的长相其实挺正派的,就是神色间那种感觉让人怎么也舒服不起来,钱心一不知道他是天生欠揍还是怎么,一张嘴就在挑衅自己,这种禽兽他不介意见一次打一次,但他多少要给陈瑞河一点面子。
于是他沉着脸说:“滚!”
王鑫自然没滚,他喜欢挑衅敌视他的人,这让他有种浑身畅快的感觉,他又走近了一些,语气矫揉的说:“见面就叫人滚,这种教养可要不得,会带坏乖乖的小朋友的。”
钱心一听得火冒三丈,立刻就把陈瑞河的面子忘了个一干二净,他拳头都捏好了,这种人渣他废话都懒得跟他说,直接先上手揍,谁知冲了一步却撞到了一条胳膊,紧接着后背也环上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肩膀。
“转眼你就不见了,”陈西安的声音响起来:“陈瑞河陈总在找你。”
钱心一耸了耸肩,示意他撒手:“他找我干嘛?”
“去就知道了,”陈西安跟没看见王鑫似的。
钱心一急火过了,吸了口气转身道:“那过去吧。”
他都放弃不文明的行为了,王鑫却上赶着要挨揍似的跟了上去,钱心一回头正要呵斥,陈西安连忙把他的头掰了回去:“不要跟傻逼说话。”
钱心一便又气笑了。
在他们离开后,康纳博士带着他的朋友经过了余梁的展示区,他们在各种建筑的缩影前停住脚步,一一看过后,黄毛指着小蝴蝶说这个建筑在哪里,没见过。冯博士哈哈大笑,夸他有眼光,接着将小蝴蝶的投标历程告诉了他,黄毛连说了两个unfortunately。
另一边,钱心一被陈西安带过去,发现陈瑞河正在跟两个企业家模样的人说话。
陈瑞河看见他就说:“葛总,黄经理,我给二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美术馆建筑立面的原设计师,钱心一,还有这位,陈西安,是原结构设计。心一、西安啊,这是方兴融创的葛总,和项目负责人黄经理。”
双方各自握了手,陈瑞河道明引见的原因,GAD开年在试着建立跟融创这边的合作关系,向融创提供了过往的一些工程案例图片,这两位正好又收到了美术馆的邀请,对这个项目的效果也比较满意,就跟陈瑞河咨询GAD的服务态度,陈瑞河跳过了断梁事故,却提起了钱心一,又说他今天正好在,葛总就想见见他。
翟岩也是方兴融创的,钱心一记得他的照顾,对葛总是有问必答,陈瑞河是个老油条,也很注意替陈西安找存在感,几人小聊了几句,接着就被认识的人给叫散了。
叫钱心一和陈西安的是余梁,他是搭着王鑫的肩膀过来的,兴冲冲的朝二人介绍道:“陈哥、钱哥,给你们介绍个人,我大哥,王大书法家。”
钱心一眼皮一跳,觉得余梁这年轻人不止缺心眼,眼睛还有点瞎。他不说话,陈西安为了减去解释的麻烦,假装并不认识王鑫,手也不伸,说:“你好。”
王鑫应该是要保持自己在小弟面前的孤高形象,十分世外高人的对两人说:“幸会。”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恶毒的想道:这个美术馆竟然也是钱心一和陈西安设计的,正好上面的人前两天还在邀请他舅舅到C市来,和当地消防局做技术研讨,随即抽取公建住宅做消防检查,既然是随机,不如就抽这个美术馆检查好了——
原来,C市上面的人要“打虎”,而这美术馆的大老板和这“大老虎”渊源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