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乔元礼在沙发上一躺下,孟仁博便隐入另一扇门。乔铭易一整晚都待在房内。孟仁博安排几位同乔元礼有老交情的大佬偷偷来和他见面。乔铭易问起乔元礼和于信城的往事,大佬们纷纷同情地看着他,表示“的确是那么回事儿,当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你要是不信,那谁、那谁和那谁谁也可以作证”。

不需要问那么多人了。

乔铭易觉得自己傻。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不多时,如姐也来了,脸上红扑扑的,双眼微醺的迷离。

“铭少和他们谈得如何?”

乔铭易抿着唇不说话。但从他的眼神,如姐知道那些个大佬的答案想必和孟仁博的差不多。

“乔老板酒量真是惊人,我都差点喝吐了,幸好灌醉了。现在他在那边儿休息,铭少要过去问问吗?”

乔铭易站起来,踌躇了一会儿,点点头。

孟仁博推开门让他出去。走廊上已经清场,乔元礼带来的保镖都守在他的房门外,看见乔铭易纷纷惊讶地颔首:“铭少怎么来了?我去叫大老板……”

乔铭易挥挥手让他们不必了,闪身进入房间。

如姐的计划很简单,让乔铭易乔装成自己亲爹去向乔元礼套话,看他酒后吐出什么真言。

乔铭易忐忑,不知道这招能否行得通。万一乔元礼根本没被骗到怎么办?

他缓缓接近沙发。乔元礼安静地躺在那儿,若不是胸膛正规律起伏,还以为他出什么意外了。乔铭易的心不由自主揪紧了。他望向房门,不知道孟仁博和如姐有没有在门外偷听。不,外面有保镖守着,他们应该没那么胆大包天。

他蹲在沙发前,凝视着乔元礼平静的睡颜。乔元礼睡着的时候眉头舒展开,少了几分戾气,神情不那么刻薄了,显出几分儒雅的书卷气。假如乔铭易指着睡着的爸爸告诉别人他不是黑社会而是个商人或者大学教授,肯定有人相信。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干脆算了吧,为什么非要知道真相不可?这么劳师动众是何苦呢?

乔元礼现在对他挺好,他也过得开心,只要不发生什么意外,他们是能过一辈子的,这不就够了吗?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为什么非要破坏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乔铭易一向是黑白分明的人,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与其愚昧地逍遥自在,宁可清醒地受灾受难。他一直坚信人就该生活在这种正义中。

然而现在他迷惑了。他不敢再去追求以往的那种理所当然的正义了,可又不愿装聋作哑、装傻充愣地活下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害怕亲手毁坏自己的原则,更害怕失去当下幸福的生活,失去爱着“他”的那个乔元礼。

他踌躇地站起来,向房门方向退了一步。心脏剧烈地跳动,如同古时候两军交战时沉重而激昂的战鼓。

最后他踉跄地转过身。

到此为止吧。已经够了。不知道真相又如何?他和乔元礼照样和好好相处。至于那些所谓的证据……对,是孟仁博和如姐在挑拨离间,书房的素描画肯定有什么特别的由来……

一只手冷不得地握住他的手腕。他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是乔元礼醒了。

他想挣脱,手腕却被捉得更紧。

乔元礼双眸微张,瘦削的脸上溢着醉酒的红晕。

“信城……?”乔元礼迷迷糊糊地说,“是你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乔铭易心如刀割,好想甩开乔元礼的手夺路而逃,唯一支持他继续待下去的就是一种莫名的侥幸心理。

乔元礼从背后抱住他,双手环在他身前,万般不舍地与他十指交缠。

“都说中元节鬼门开……你是回来看我的么……?”乔元礼说话时声音含混模糊,显然醉得不轻。

乔铭易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还是说……我又做梦了?”乔元礼低叹一声,“这些年每每梦见你,怎么都忘不掉……还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出来了……”

“放开我……”乔铭易颤抖着说。

他不知道于信城的声音是怎样,说话语调如何,或许和他天差地别,乔元礼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但乔元礼没动,双手反而扣得更紧了些。

“再陪我一会儿,信城,我不想这么快醒……”

他停下了。乔铭易以为他睡着了,于是将他扶到沙发上。可乔元礼再度悠悠转醒,淡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的面孔,让乔铭易一个冷战。

“真像……”乔元礼轻柔地说。

世界上从来只有儿子像老子的说法,没有人会说老子像儿子。

乔元礼这句话的意思无疑是说乔铭易像于信城。

他到底是想说“铭易长得真像你”,还是认出了面前的人,想说“你长得真像你爸”?

乔铭易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挣开乔元礼的手,冲出房间。

门外的保镖交换着诧异的目光。

“铭少怎么了?大老板他……”

“没事儿,他喝多了,你们看着他。”

乔铭易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捂着脸匆匆走向走廊另一端。

转过一个弯,总算没人看见他了。他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地打在地毯上。

他不愿承认,可事实就是那样。人证物证俱在,又从乔元礼身上看到了真相。一切都是真的。

乔元礼心中有一抹思慕二十余载而永不可得的白月光,叫作于信城。

而他只是那月光倒映在水面的一个幻影罢了,只需轻轻一触,便会碎裂。

他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倚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

第20章

乔元礼在孟仁博包下的酒店里睡了一晚,第二天拖着宿醉的身体返回家中。他朦朦胧胧记得自己做了个怪梦,梦到了已故的于信城。都说yīn间的亡灵会在鬼节这一天返回阳世,难道真是于信城的鬼魂来向他托梦了?

一到家佣人就匆匆过来报告,说铭少昨晚一回来就忙着打包行李说要回学校,天不亮就直奔火车站了。

乔元礼难以置信地瞪着佣人,要求他重复一遍。听到同样的回答后,他揉着疼痛不已的脑袋,跌坐在沙发上。

这情景怎么似曾相识!上次乔铭易一声不吭地逃家,是因为裴子莘的事而和他怄气,现在裴子莘卷铺盖走人,他们又两情相悦,乔铭易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佣人天真乐观地猜测:“是不是考试挂科了,急着回去补考?”

“不可能。他一定会告诉我,何况回去补考也不必偷偷偷摸摸地走吧。”

思来想去,觉得昨天那场酒席甚是可疑,孟仁博阮令如两个人一直逮着他猛灌酒,生怕他喝不醉似的。乔铭易的不告而别肯定跟他们两个脱不了干系!

于是立刻叫人将那两位“请”到乔家大宅,由乔元礼亲自好好“招待”了一番。孟仁博和阮令如虽然也是地方上不可小觑的人物,但到了乔元礼面前还是不得不低头,当场就老实招供了。

“铭少想知道您和于信城先生的关系,我们觉得吧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呗……”孟仁博抖如筛糠。

阮令如更镇定一些。“乔老板如果不希望我们说出去,就应该先下缄口令才是。更何况……您自己也没想着隐瞒吧?铭少可是说了,您书房中还留着不得了的画呢。”说罢娇笑起来。

要不是乔元礼有点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觉得好男不跟女斗,早就把阮令如摁在地上揍了。

请两位大佬去地下室好好“坐坐”之后,乔元礼孤身一人马不停蹄赶到机场,直奔希宏市。下了飞机,立刻给郑嘉义打电话,叫他赶紧过来接人。

孰料一向唯他马首是瞻的郑嘉义这次居然抗命不从。

“大老板,不是我故意不听您的话,”郑嘉义说,“我都从铭少那儿听说了,他实在不想见您,您就算来了恐怕也是火上浇油。”

“到底我是老板还是他是老板?”乔元礼对郑嘉义说话向来如春风般和悦,这次却罕见地带上冷酷的语气。

“您是老板,但他是铭少啊……”郑嘉义叹息,“我觉得你们两个都需要冷静一下。夹在中间我里外不是人。您行行好,别难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行不行?”

乔元礼愤然挂断电话,差点气得没把手机也一并丢出去。郑嘉义不来,他只好拦下一辆出租车,奔向希大。

一路上他都在盘算该怎么弄死郑嘉义。真是要造反了,原以为是提携年轻俊秀,谁知道是引láng入室!翅膀硬了就连他的命令也不听了是吧?等忙完铭易的事,看他不叫一群人来剿了这个吃里扒外láng心狗肺的小子!

出租车很快下了高速,进入通往希大的主干道,刚看到学校行政楼那恢弘的屋顶,司机便一个急刹车。若不是乔元礼老老实实系着安全带,估计就撞破玻璃飞出去了。

司机也不是故意如此的。前方道路被六七辆面包车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一群虎背熊腰戴金链文花臂的壮汉手持木棒铁条拦在路中央,为首的那人披着一件黑色西装外套,冷峻的眉眼下生着一颗泪痣。

“郑嘉义……!”乔元礼咬牙切齿。

司机哆哆嗦嗦:“先生您认识他们?您和黑社会是不是有什么过节?这这这……我就是个开车的,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指望着我吃饭呢,您可别拉我下水啊……”

乔元礼从皮夹中摸出两张钞票,甩给司机,径自下了车。司机立刻调转车头,飞也似地逃离现场。

郑嘉义朝部下们按按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独自一人迎上来,恭敬地说:“请大老板到我们会所坐坐,视察视察这两年的发展……”

乔元礼抬手便是一个巴掌甩上去。

郑嘉义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吃下这记耳光。

背后的花臂大汉们提着家伙就要上前支援,被郑嘉义一个眼神斥退。

“大老板,铭少真的不想见您。他哭了一整天了。就算您要跟他和好,也得给他点儿时间吧。”

“滚开,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父子的事轮得到你来管?”乔元礼冷冷道。

郑嘉义瞬间露出受伤的表情。乔元礼话一出口也有些后悔,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是和乔铭易一块儿玩大的青梅竹马,就像他的半个家人,听到这种话怎能不受伤?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