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北上(一)

第六十三章

男,朋,友。

这三个字一直绕在盛夜行心里,邪门儿似的出不去了。

因为路见星的感官问题,盛夜行还真把出行计划调成了困难模式,决定坐动车带路见星外出北上。

一个刚未成年的人顺便“拐”带个即将成年的,都穿着运动装站在车站检票处,不看年龄都分不清谁是小的那个。

人潮涌动,又各自匆忙。

但零零散散前十八年算下来,两个人都是没独自出过远门的人。

盛家虽说还算富裕,但自盛夜行出生以来,家庭一贯维持原有作风,常常闹得鸡飞狗跳,更没有太多时间去管小孩子。

路家耗在孩子上的精力有限,路见星对外界的灵敏度又较弱。对此次出行,老实说,他不好奇也不期待。

他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好像都差不多一个样子,又说不出哪里特别。

十七岁的路见星也有心上人,要说“特别”,那个人就是他心底世界的缩影,因为视线所及的其他地方皆为模糊一片。

他记得对方下巴上哪里有一块疤,记得一起吃饭要把香菜全部夹出来,记得学校发水果时给对方留一碗苹果切得最大的,就是记不清有关于自己。

身边人常说路见星“迟钝”,可只有他自己明白,能这么说的还真不算身边人。

不过,所有关系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为了出行方便,盛夜行给路见星套了件宽松的冲锋衣,拉链照常拉到顶部,套头帽戴起来,再把系带拴上。

车站人多,害怕气味刺鼻,路见星还拿了个口罩捂好。

热,热得他整个背都是汗水。

没办法也只能忍。

临走前,盛夜行又给他戴了新买的耳塞,这一套下来堪称“全副武装”。

总之,跟着大哥大走就行了!

市里的动车站有两个,盛夜行尽量挑了处人流量较少的。

但是为了少请假,他们还是选在周末出行,人一多了难免有肢体剐蹭,路见星在路中间走着走着就躲到最边上去了,光从帽子和口罩的空隙处露出一对眼睛,谁也不瞧。

盛夜行拉了个行李箱,里边儿装了两个人一周的衣物。

路见星有时候莫名执拗,今早出门非要背个双肩包,里面装了他的画笔、地球仪等等小物件,说什么都不肯拿出来,盛夜行也就随他去了。

早晨出发的时候,李定西和展飞几个男生站在宿舍楼下跟了一路,那架势像他俩要转学走了再也不回来似的。

盛夜行不知道的是,载着他们的小汽车走后,他的一群铁哥们儿都互相对望几眼,谁也没多说什么。

一路领着路见星排队取了票,盛夜行再领他去过安检。

“把包放进那个黑箱子里,传送带会把它们送到对岸去。”盛夜行把行李箱放上去。

“里面会有人,”路见星说,“把它们打开看。”

他并不是在表达疑问,而是在肯定自己的观点。

“有透视的机器……”话说到一半,盛夜行又笑笑,“我没进去过,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有的。”

“哦。”应一声,路见星点头,把包取下来放上传送带。

过了安检,盛夜行率先拎过背包准备帮他提走,路见星还是不让他背,拽着书包带子不放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

眼见僵持不下,盛夜行只得试图开导他:“这么沉,压肩膀上久了会很累。我来背。”

“……”路见星看他一眼,皱了皱眉。

“觉得我把你看得太弱了?”盛夜行低声,“等下还要坐那么久的车,我怕你不舒服。”

路见星还是用了力气把书包拽过来自己背上,“但我自己,可以。”

也是,都这么大了。

盛夜行伸手揉了一把他后脑勺,嘱咐道:“那你背好包,跟紧点儿。”

车站人流量大,为了预防疾病,唐寒在两个孩子出发前为他们准备了口罩。

等到了候车的座位上,盛夜行才把口罩扯出来戴好。他很少戴这些东西,鼻腔被压迫得不太舒服,拎住绳带扯了老半天,最终放弃似的任由它歪歪扭扭。

路见星看得出来他口罩戴歪了,动作自然地伸手扶了一下。

手指捏住盛夜行的山根往下,路见星又用了点力气把口罩捏出形状,强调道:“这样。”

他说完,用一种怪异的审视了一圈周围候车的人,紧张得手心出汗。

人一多路见星就容易不舒服,但毕竟这么大的人了,什么事儿都能自己尽力扛下来。他一声不响地往盛夜行身边凑了凑,突然道:“午饭好吃吗?”

盛夜行早被他没头没脑的话捋习惯了,“现在才早上,你再看看时间?”

掏出手机,路见星看了一眼屏幕。

锁屏上漂浮着几个爸妈打过来的电话,他没有接到。

“几点?”

“十,十点。”

“嗯,那我们的车是几点出发?”

“十一。”

“还有半个小时,对吗?”盛夜行笑笑。

路见星犹豫了会儿,回答:“一,一个。”

“厉害啊,没上当。”盛夜行站起来把背包拴在行李箱拉杆上,朝不远处的炸鸡店望了一眼,“你今天想吃炸鸡还是面条?”

以前唐寒说炸物吃多了不好,他都很少给路见星买这些油炸食品。可也许是今天人多,好几个路过的乘客都拎了一袋炸鸡,路冰皮儿那眼神往上瞟了好几次。

路见星捂住口罩跟过去,“鸡。”

盛夜行逗他:“读‘闸’还是‘诈’啊?”

耳朵都憋红了,路见星从牙缝里磨出一个字:“……鸡。”

盛夜行对油炸物不太感兴趣,点好了餐就去餐厅外的吸烟舱内点烟了。

车站专门的吸烟舱内专设有点火器,盛夜行数了下身上一整包的根数,决定趁这会儿把烟瘾给释放一下。

毕竟在首都待的这几天,他不想再当路见星的面儿抽烟。

从吸烟舱回来,盛夜行发现路见星撕开了蘸酱包的锯齿口,直接把调料含在嘴里,桌上的炸鸡动都没动过。

“我说,”盛夜行坐下来,“你这样吃不觉得齁么?”

他说着要把蘸料往鸡翅上淋,路见星固执地阻止他:“不可以!”

“嗯?”

“生气,”路见星腮帮子都快鼓起来,“会生气。”

盛夜行:“……”

随后,路见星慢条斯理地把一包蘸酱全吃完了,再戴手套去剥掉炸鸡上的脆皮,只啃里边儿的肉。

他没说,他本来还想把翅中鸡腿分一下类再吃的。

排队进站的等候区非常拥挤,盛夜行个头出众,光一个人就占了挺大的面积,更成为不少乘客的“开路工具”,一来二去的,行李箱都差点被挤散。

路见星跟得乖,用手腕勾住行李箱,率先进了闸口,站在电梯处等盛夜行,不让人多费心。

进车厢找好座位,盛夜行把外套扯出来搭到路见星腿上。

“要坐好几个小时,困了就靠我肩膀上睡。”盛夜行拧开矿泉水瓶盖,提醒了一句。

“嗯。”

应答完,路见星稍稍侧了侧头,发现以他俩的身高差,自己把头搁在盛夜行肩膀上正好。

“对了,要上厕所也告诉我。”

路见星转过头看窗外,“……什么都告诉你。”

这语气不是妥协。

盛夜行的厚脸皮功力又开始发挥作用:“对,你困了要我抱着你也可以说。”

“外面。”路见星说。

“无所谓,没人认识我们。”盛夜行冲他眨眼,笑了。

其他人怎么看,管他的。

他才说完这句话没几分钟,动车开始缓缓运行起来。

一等座车厢里还算安静,大部分乘客开始各自掏出手机追剧或者闭目养神,估计过不了多久,乘务要开始推车卖小零食了。盛夜行摸了一下口袋里的零钱。

调整了一下坐姿,盛夜行的眼神落在前座的椅子上。

他瞟了眼抱着可乐瓶舔瓶口的路见星。

他突然把手放下来,再摊开——

出乎盛夜行意料的是,路见星这次反应很迅速,马上将自己的手回握过去。

“这就对了,”盛夜行动作自然地把拿来搭腿的外套盖到两个人手上,摸了摸鼻尖,低声说:“我刚刚在想……”

想你要是不握回来怎么办?

“想。”路见星牵着他,又挑字说。

“你要是把可乐瓶子放我手心上怎么办,那得多尴尬啊。”盛夜行长舒一口气。

“……”

路见星的唇角弯了下,像被双方掌心相接处的汗水弄得不舒服,动了动胳膊。

接着,他用空闲的那只手拿出一张抽纸,伸过去擦自己和盛夜行交握的掌心。

要坐那么久,就一直牵着?

牵着吧。

全是汗也不嫌热。

动车像是驶出了城市边界,头顶的电子屏不停显示着时速。

车厢内有小朋友过生日,父母整拿了个最小寸的蛋糕给她切开,邻座的两个小朋友也有份。路见星本来都闭上眼睡了,听见有小朋友在低声唱生日歌,便睁开眼想要看看。

童年就是这样吧,过生日的那一天,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长大了。

等到真正长大了,又想在过生日那天把自己藏起来,不被任何人找到。

成长总是不愿意面对的。

路见星想起自己的十六岁生日,就是一个人在家里的墙角站了小半天,最后把父母买的蛋糕全部毫不领情地晾在一旁,置之不理。

他根本不是不想吃,是舍不得吃。

总觉得在生日当天吃了蛋糕,生日就这么结束了。

“哎。”

路见星挪回目光,叹了口气。

极少听到路冰皮儿叹气,盛夜行惊奇地看他一眼,伸手去薅他的衣领,“羡慕小朋友了?”

他摇摇头,悄悄捏紧了盛夜行的手心。

“我去一下厕所,”盛夜行松开手站起来,“坐好等我,哪儿都别去。”

路见星有点慌,“不。”

“十分钟。”

“五。”路见星张开手掌比数字。

盛夜行擦干手上的汗,“成交。”

没过几分钟,盛夜行就从过道里挤回来了。

他侧着身子往前走,身后藏了个什么东西,等走到了座位边,他才把东西端出来。

“吃吧。”

盛夜行有点害羞地拍拍手上的蛋糕屑,想着要去卫生间洗手,目光不自然地往飞速后退的窗外景色看去,“条件比较艰苦,就只在餐车找到这个。”

他摸了摸兜,捻到两根烟。

反正动车上也不能抽,打火机也扔了的,要不要再把这两根烟插蛋糕上?

端着块枣泥蛋糕愣在那儿,路见星皱眉,眼看着盛夜行犹犹豫豫的。

路见星:“?”

“没什么。”

深吸一口气,盛夜行把那两根烟藏在身后晃了几下,又揣回衣兜。等烟回到兜里烟盒内了,他又盯那枣泥蛋糕总感觉少点儿什么。

他最后还是把烟插了上去。

自己怎么就这么怂了?

“……”路见星纳闷地看。

“就这么吃吧,”盛夜行说,“生日快乐。”

路见星像被这两根烟震住了,“今天,不是。”

盛夜行突然靠近一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那我家路冰皮儿,每天都过。”

呆住几秒,路见星点头应下来:“好。”

明明还是大中午,远处天色却像是暗了。

他们仿佛在瞬息间飞驰过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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