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林绵五官小巧,皮肤白皙。如今一对眼睁得太大,水光盈盈的,好像随时都要跑出两颗泪来。周君叹了口气,寻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份了,要不然再轻巧接上一句,只是在骗她好了。虽然是这么想的,心里却不太愿意。矛盾挣扎间,脸上便透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这神情惊醒了震惊中的林绵,虽然还未消化得来的消息,可她下意识便摇了摇头:“没、没关系的,我只是,太吃惊了。我我在香港的时候,也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她害怕她的态度伤害周君,因此急急忙忙解释着,却不曾想下一刻,周君哈哈大笑,几乎要笑出泪来,舞也跳不下去了。

周君松开她,转而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出了舞池。林绵提着自己的裙摆,快步赶上有些亢奋的周君。她被拉到长长的餐桌旁,周君的手指在诸多餐点中掠过,最后执起一块奶油点心,抵了给她。这时她的手已经被松开了,见周君要递点心给她,连忙将双手合拢,去接了。

周君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再望她这番动作,说不出是何表情。倒是有点可惜的意味,至于可惜什么,林绵自然是想不通的。这时周君伸出修长食指,抵在他那刚咽过酒,红润的双唇边,他朝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这是拜托你保密的谢礼。”林绵咽下嘴里的糕点,咕咚一声有点响。

她点点头,又突然摇头。有些想不通又或者后知后觉地想起:“你们是……那样的关系,他来相亲,所以你刚刚是故意的吗?”至于故意什么,林绵就不敢多加揣测了,只是心里有些叹息自己今晚艳遇几番,皆是毫无缘分。

周君觉得林绵实在有趣极了,他原本以为他会被扇上一耳光,又或者被踹上一脚。毕竟他所作所为足够混账,却没曾想林绵是这样的一个回应。说到底不管是雍晋亦或是周君,都是今晚第一次相识。要说为他们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林绵也做不到。心里确实是有可惜的,但如果他们是这种关系,她何必硬是搅合在里面。

这么一想,林绵倒也舒心不少。周君见她脸色转好,便开口道:“我得走了,下次再见,林小姐。”林绵下意识将人喊住了,周君脚步一顿,疑问地看着她。林绵把手里的点心抬起来晃晃,笑道:“看在点心很好吃的份上,我再和你说一件事,雍先生他……”不曾想周君却摇头,让她不要说了。

林绵有些急:“可是……”却见周君神情变了,他这时倒又股气定神闲,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气了。他冲林绵摇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林绵不信,于是她问:“我想说什么。”她只觉得周君笑得有些可恶了,果不其然,周君说:“你想告诉我他是怎么拒绝你的,也想告诉我他根本没有相亲的心,所以要我别误会他是吗?”

林绵:“……”不知为何总有一股很不开心的感觉,但不能否认,她确实是想说这些。周君朝她摆手,转身离开,姿态潇洒。

周君从会馆里出来,便被冻得一颤。他哆嗦地抱住自己搓了搓手臂,他今日没有开车来,本是以为自己会喝不少酒,现下倒算清醒。他朝街道上走了几步,脚步却渐渐缓慢。他看到不远处,穿着大衣的男人倚在车旁,手里夹着雪茄,面色冷峻,好似等人。

他的眼神同周君对上了,两人对视一会,还是周君率先移开视线。他目不斜视地往街上走,等黄包车。那是一段极安静的时光,隐约传来的宴席喧闹被隔在了那说不清的气氛外。黄包车来了,周君上了车,他又看向那辆车,那个人。雍晋却将雪茄丢掷在地,踩熄了。他也上了车,周君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背影。

不知怎么地,又或者是被冬日里的风吹恍惚了心神,街边的灯噼啪一声,烧坏了,光影渐渐暗了下去,只剩那车里的烟火隐隐约约一点,黄包车的师傅问去哪,周君把手往口袋里伸,他拿了张纸币塞到师傅手里,却不让他拉车,只让他停靠在此处。

街上两辆车都没有走,此时意外地安静,没有多的行人,也没有多的车。长长的马路就像一条漆黑的河,停泊着一黄一黑的船。他没有动,而雍晋也意外的没有走。明明是昏黑的视野,他却感受到雍晋将手伸出了窗外。那唯一的明亮点伸了出来,也许是弹一弹烟灰,却让周君抚着车把手,他的脚已经伸了出去,快要踏在地面上了。

他投降了,他想走过去,想质问想嘲笑,也想见面想拥抱。而就在这将醒未醒的夜里,那动摇情愫时刻,会馆的门被推开了,有几位男女走了出来,年轻的笑闹声传得很远,同被打破了某种局面一般,周君将脚缩回了车上,他嘴唇用力地抿住,脸色懊恼。

有位女士惊讶地说怎么这么黑,灯呢。因此坏掉的街灯由另一盏更明亮的灯代替了,同灯一起出现的,是刚刚在里面偶遇的雪莉陈。雪莉陈面带忧郁地从里面出来,可她的双眼被那盏新灯一起点亮了,因为她看到了那停靠在街边的车。她重新笑了起来,她踩着高跟,踏着轻响,小步跑了过去。

周君坐在车里,一切看得那么清楚,他将烟盒从西装里掏了出来,含了一根后就将铁盒捏在手里,那小物件承受了主人极重的力道,发出细小的金属声。他目光错也不错地注视着雪莉弯腰敲窗,看着她脸上有少女般的微笑和恋慕,看着她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后,她就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黄包车师傅拿了钱不用拉车,便双手揣在兜里,等在一边打闲。忽然车里的客人丢了一件东西出来,那物件挟着极大的怒意,狠狠地撞在路边石台上,支离破碎,昂贵香烟撒了一地。师傅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再看那好好的东西现在碎成这样,心里顿时觉着可惜。

这时车里那奇怪的客人开口说了一个地址,让他立刻出发,他像再也没法等下去似的,催促了好几声。师傅心里叨叨两句有钱人事多,便利落地将车拉了起来。

师傅将车拉过那辆黑色汽车旁时,看到靠路这边的车门被打开了,里面的人好似随时都要出来。他立刻变了方向,远远地就将车子斜着拉开,免得碰着这价格不菲的洋车。他脚程快,没多时就把车子拉离了这条车道。周君坐在车子里,早已将嘴里的烟的取了下来夹在手中。他像是累极了,闭着眼,靠在座椅上。身子随着车子晃动着,他什么也没看,只觉得头疼。

周君此时想喝一口辣喉的酒,又或者是抱着一具温暖的酮体入睡。想将壁炉烧热,想有人托着他的头颅,摸着他的颈项。想听一道心跳,想要抱着谁,又或者谁来抱抱他。不管谁都好,这天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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