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低声音教训道:
“没人照顾你,你又不去医院,也不让我€€去,你打算一个人病死在家里?”
“……”
这话说完,对面沉默了许久。
陆瓒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这话似乎超出€€了朋友的界限。
他用指甲抠着瓷砖,大脑飞速运转,想赶紧找补一句。
那时,他以为江白€€榆不会€€再有回应,可片刻后,他听见听筒里传来一声叹息。
江白€€榆的气息隔着听筒落在陆瓒耳畔,让他心里微微一颤。
短暂的沉默后,他听见江白€€榆哑着声音说了句话。
他说:
“……死了不好吗?”
这并不是€€在回怼他之前的问句,倒像是€€真情实感地觉得死掉也挺好。
陆瓒很€€难形容自己听见这话的感觉。
他不太喜欢听别人说这种话,江白€€榆语气里似有若无的那点自厌也让他难受。
可在那之外的,又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还是€€江白€€榆第一次这样暴露自己的情绪。
可能€€是€€烧糊涂了,人在病中比平时更脆弱,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江白€€榆没再把情绪圈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消化,而是€€无意€€间、隔着很€€远的距离用一通电话告诉了他。
那天雨下的很€€大。
生病的小€€河蚌,主动€€把陆瓒撬不开的壳子朝他打开了一线缝隙。
一线就够了。
陆瓒这样想。
只€€要他愿意€€伸手€€,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愿意€€帮他。
第33章 033/故事
“别死, 你坚持一下,不能死。”
陆瓒回应着江白榆的丧气€€话, 恰好那时, 楼道里响起预备铃声,他连忙回一句:
“你继续睡,别死啊,我上课了。”
“嗯。”
对面人低低地€€应了一声。
陆瓒听着那个音节落在自己耳畔, 很没出息地€€感觉自己心脏都酥了半边。
他赶紧挂掉电话, 踩着预备铃的点跑回教室。
这节是于妙的课, 她虽然年轻, 但课上风格并不像其他小老师那样€€轻快, 她上课向来严肃, 同€€学们也都有点怕她。
但今天教室里的同€€学格外躁动, 总有人忍不住做点小动作说点小话。
毕竟在今天最后半天课结束后, 学生们即将迎来中€€秋加国庆的联合假期, 日历上一共八天,但高€€二生显然不能享有假期全€€额使用权, 所以假期折半, 一共四天。
虽然是砍了半的假日,可这对于忙碌的高€€中€€生来说已经足够难得, 他们这样€€兴奋, 于妙十分理解,见他们按捺不住,只要€€不影响到正常上课, 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种€€激动氛围一直持续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北川一中€€放假前一天提前一节课放学是传统, 在自习课的最后,于妙进来讲了些放假安排和卫生事宜就€€宣布放学, 在一片欢呼声中€€,陆瓒光速收拾好书€€包,顺便把江白榆桌上的作业也一起装了进去。
这次大扫除的名单里没他,他直接拎着书€€包去隔壁二班找了宁渲。
他进去的时候,宁渲正坐在第€€一排收拾东西,看见陆瓒一个人过来还有点意外:
“你怎么一个人?江白榆呢。”
今天中€€午宁渲没跟他们一起吃饭,所以到现在也不知道江白榆的情况。
陆瓒解释道:
“他发€€烧请假没来,一个人在家躺着呢。渲姐,他家在哪儿€€住啊,我顺道过去看看他。”
“发€€烧了?”
宁渲愣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是哦,他确实病了挺久了。你想去看他?跟他说好了吗?”
问起这个陆瓒可就€€心虚了:
“没有。”
“想也是。我劝你别去了,江白榆不太喜欢别人去他家,他跟野外的小野兽似的,可讨厌别人进自己领地€€。这样€€,我回去让我妈打个电话问问他,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他总这样€€,大病小病从小就€€是一个人扛过来的,不乐意让人管。”
宁渲背好书€€包,又€€把伞从桌子€€里拿出来抖一抖,边和陆瓒说。
她这话语气€€十分平常,好像过去十几年早已习惯了。但陆瓒听她那句“他总这样€€”,心里就€€是很难受。
所以,江白榆以前生病的时候也总是一个人待着,不让别人靠近他,也不让别人帮助他?
他是真不乐意让人管,还是不乐意给人添麻烦?
这样€€想着,陆瓒又€€回忆起早晨通话时的那一句:
“死了不好吗?”
陆瓒心里堵得慌,他蜷起手指,用力捏捏骨节,坚持道:
“别,好渲姐,你还是给我个地€€址我去看看。他一个人病着哪儿€€成啊,我都到他家门€€口了,他不至于把我关外边不给我开门€€吧?”
听见这话,宁渲看着他,停顿片刻,突然笑了:
“阿瓒,说实话,江白榆有你这朋友真好,你俩这是自闭少年遇上社牛犟种€€了,简直天生一对。”
她用折叠伞拍拍陆瓒的肩:
“行,走,我带你去,他家不太好找,光给你地€€址你得在大街小巷里绕晕头。”
“真的?”陆瓒睁大眼€€睛,立马接过给渲姐拎包撑伞的活计:
“感谢渲姐专门€€带我跑一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哎,不免费啊,开学记得请我喝食堂的红豆奶茶。”
“大胆点,奶茶直接管饱。”
“……倒也不必。”
陆瓒跟着宁渲坐上了公交车,又€€在熟悉的三十五路车站下车。
上次没能跟江白榆一起走进去的小巷子€€,他最终被宁渲带了进去。
北川连着下了很多天雨,今天的雨又€€格外大,小巷里排水不是很好,青石板路上积了薄薄一层雨,在光滑的石板上泛着细碎的光。
有雨水不断从墙壁顶端的瓦片上连成串滑下来,风一吹就€€打湿了破皮的墙壁。墙壁黑白斑驳,再往下没入小路边缘的泥土,有青苔和一些小野草挣扎着生长于此,在雨水的拍打下微微晃着。
小巷内满是雨水浸润泥土后的清新味道,陆瓒深吸一口气€€,结果用力过猛,不小心呛了一口冷风。
他咳了几声,打量着周边,边低下头,小心地€€避开石板上一条条蚯蚓。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便看向身边的宁渲,问:
“对了,江白榆为什么生病也一个人在家,他爸妈工作忙?”
“呃……”
听他问起这个问题,宁渲似乎有点为难,不知该不该说。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
“他的事我一般不跟人讲哈,今天也就€€跟你说说,你别让他发€€现,发€€现了也别把我供出去,不然他又€€得怼我。”
宁渲先预警了这么一句,然后清清嗓子€€,等陆瓒点头答应后才慢慢道:
“江白榆他妈妈,呃,也就€€是我小姨,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爸吧……啧,不太喜欢他,所以不怎么管他,虽然住一起,但看他跟陌生人一样€€,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不跟他说一句话。”
“……啊?”
陆瓒有点茫然。
他不太懂为什么会€€有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虽然知道继续问有点不礼貌,但他抿抿唇,还是没忍住追问了一句:
“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他?”
“嗯。”
“这个吧,说起来有点复杂。”
宁渲叹了口气€€,把伞柄扛在肩上:
“我也是听我妈说的,也就€€知道一点,只能大概跟你讲讲。是这样€€,我小姨跟我小姨夫可恩爱了,虽然这么说有点俗套,但我小姨夫特别特别爱她,把她当命一样€€放在心尖尖宠着护着。我小姨身体一直不太好,小姨夫本来心疼她不想要€€孩子€€,但我小姨很喜欢小孩,顺其自然也就€€有了。
“她被我小姨夫照顾得挺好,孕期也没遭多少罪,结果最后分娩时难产,虽然小孩平安生出来了,但她落了病根,原本身体就€€不好,那之后就€€越来越差。至于江白榆,我小姨夫忙着带小姨全€€国各地€€看病,谁都没精力照顾他,所以他几乎从满月之后就€€一直在我们家放着养,我俩生日没差几天,他是跟我一起被我妈喂大的。
“可虽然一直在看医生一直在治,我小姨也还是没能撑几年。从她走了之后,我小姨夫就€€一直很颓废,他大概是觉得,如果没有江白榆,我小姨就€€不会€€走,所以一直不喜欢他。”
“……”
陆瓒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故事。
他握住伞柄的手用力了些,半天才低声说:
“这也不是他的错啊。”
“是啊,但大家都觉得是他的错。而且我小姨夫吧,家乡那边有点迷信,他们家的人觉得他害死了妈妈,觉得他不吉利,觉得他性格差劲不讨喜,我还亲耳听过小姨夫那边的亲戚骂他丧门€€星厄运鬼。”
说到这,宁渲重重叹了口气€€:
“我有时候觉得我哥真是可怜,明明没错,却从小被指责到大,家里人不喜欢他,外面也没什么朋友,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与其说他孤僻不愿意交朋友,还不如说他根本不懂怎么跟人交往,也就€€你来了之后他变好了点,还能被你拉着参加个集体活动,有时候咱们聊天他还能说两句话。陆瓒,你真好。”
宁渲慢悠悠说着,带着陆瓒拐出雨时的小巷。
小巷外的那条街像个小型集市,平时应该挺热闹,但这几天连着下雨,集市上没有人,只有一个粥饼铺子€€支着雨棚开业。再往前走,路边有张刻着象棋盘的石桌,石桌下面有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在躲雨,更前是个挂着馒头店招牌的旧屋子€€,今天店铺没开门€€,但门€€口有个婆婆披着毛毯,坐在躺椅上织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