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半张脸陷进大熊毛茸茸的身躯,另一半则任由灯光照着,灯光反射出脸颊上的亮晶晶一层汗,像张透明塑料薄膜,黏糊糊地闷在脸上,闷得满面潮红。
显而易见,他生病了。不舒服的情况其实从昨晚半夜就开始了,起初他不以为然,以为只是有些认床,或者受了些刺|激一时间难以平复,直到被子里越来越热,身下湿淋淋一片浸着,让他不由自主夹紧腿。
他不愿翻身,翻身造成的动静足以被床下的周赦听到,他不想被知道自己也还没能入睡,便任由自己那般烤着,脑子进入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
难受,好难受,这难受的感觉何其熟悉,热,流汗,无缘故的性渴望……正是Omega发情期的症状。
这怎么可能?许嘉音惊诧地清醒了一瞬,他的F情期向来规律,雷打不动三个月一阵抑制剂,前不久刚按时去医院进行过注射,这才过了几天,抑制剂的药效估计还没能吸收完毕。他在迷乱中翻身,找到放在床头的阻隔贴,庆幸没有直接丢掉。
还有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今晚宿舍里唯一的alpha不在,只要他不说,这件事大概率可以悄无声息地瞒天过海。
许嘉音彻底失眠了,凌晨五点多,得不到安抚的Omega开始进入低烧,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此,恰巧调皮借宿别人宿舍时发生这种事。他内心惊惶又觉得嘲讽,他被一个beta搞到发情了?
太荒谬,太不可思议,因为憋得太久,都用不着信息素和高超技巧,只用舌头怼一下就能让他发情?
许嘉音冷眼望着漆黑床顶,忍着难受翻身坐起,摸黑在枕头边探索。
他记得周赦在这儿放了一瓶水。
在枕头边放瓶装水,在这集体睡上|床的四人间宿舍是个意外有用的好习惯,可当他拧开瓶盖,送到嘴边,还没喝到,就嗅到熟悉的咸甜味。
脑海里闪过周赦抢过去说这是平常喝的水的急切模样,当时他并没有多想,此时回忆起来,分明是心虚掩盖什么的表现。
许嘉音借着床帘缝隙的光,看清了手中是一瓶苏打水,且是他送出去那瓶,因为塑料包装纸的底部有条卷起的三角形裂口,是那天在路口等人时手痒扣的。
他按向心口,感受着砰然迅速的心跳,不太明白这是因为随手送出的礼物受到珍视,还是发热期的离奇生理反应。
他把瓶盖拧将回去,忍着低烧和口渴,等到六点解除门禁,悄无声息地回了自己宿舍。
八点多,江言提着食堂打的早餐来叫起床,许嘉音迷迷糊糊睁眼,却意外地发现,发热症状没有和平时那样持续恶化,比起夜里减缓了许多,虽然低烧没有全退,但在意志可控制的范围内。他大大松了口气,要是真的演化成发热期,江言那里肯定瞒不住,转头嚷嚷给小江阿姨知道,小江阿姨定会大惊小怪拉着他去医院检查,他可没脸坦白这次是被beta诱发的。
他抿含住干涩的嘴唇,蒙着被子翻身,在暖洋洋的被窝里抱住陪睡玩偶,将头深深贴住。
区区一个beta,居然差点让他€€€€这定是自己憋久了的缘故,换做江言吻他,也会发展成这样。
然而许嘉音心里下意识一股排斥,无法想象江言对他做出同样的事,周赦毕竟是不同的,回忆起昨天夜里,被那只俊美大手锢住后脑勺,他颤颤对视的眼睛燃着两簇火,坚硬热流从嘴皮撩到舌根,他被诱引发情,实在是不冤枉。
可那又怎样,周赦可是beta啊,他已经寂寞到这种地步了?
许嘉音没想明白,忽然一个掀身踢飞棉被€€€€啊啊啊啊啊啊!
差点就玩崩了!要是周赦没有及时松手,以他那时头脑混乱的状态,很可能就顺着做下去了!越想越耻辱,越想越生气,就因为周赦是个beta,下意识没有防范,想他游离花丛那些年,在alpha堆里游刃有余,从未把自己搭进去过,却因为一时疏忽差点在beta手里翻车!
玩偶熊的脑袋被许嘉音勒在手里抠,后脑勺陷进去五个洞,好不吓人。
就在这时,江言推门进来,拖鞋踩得啪啪作响。他那脸色极其阴沉,更甚窗外的黑天。
许嘉音从床上抬头,斜着眼角问话:“干嘛,一副刚打完架回来的样子。”
江言径直走来床边,“你昨晚到底干嘛去了,真的只是打球?”
许嘉音搂着小熊拱了拱,眼神不对江言,藏在毛茸茸的玩偶里。
“不然我能干啥,和一个beta?”他病恹恹地说,“哥,东西买来了吗?”
夜不归宿差点诱发发情的事情,当然没敢告诉江言,只说是昨晚打球出了汗又吹了风,不小心感冒了。心里有鬼,嘴上自然服软,哥都叫出来了,江言吃软不吃硬,脸上虽还绷着,语气已然缓和下去,把零食袋子扔到床边,装药的那一只则提在手里,被他带到饮水机旁边。
见到有零食,许嘉音忙不迭爬起来翻口袋,袋子里东西不少,巧克力果冻软糖都有。他失望抬头,“我要的麻辣薯片泡椒鸡爪和冰镇可乐呢?”
江言背着身,正往纸杯里倒感冒灵,听到嘴里一冷哼:“还麻辣,要不我把你麻辣了吧?感冒好了再说!”
许嘉音鼓圆嘴巴,抱住熊躺回床上。
江言听见动静,无奈转头,“有原味的。”
许嘉音一动不动。
“……生着病呢,稍微有点生病的样子好不好?”江言走回床边,将冲好的药往前递,“速度,起来吃药!”
许嘉音还是一动不动。
江言便知,这是又同他闹上了。他想起适才楼下遇见的周赦,想起周赦嘴上那条口子,忍无可忍地教训:“许嘉音,你合适吗?又不是我害你的感冒,给你买就不错了,还挑!赶紧起来吃药!”
提到了周赦,许嘉音手上没来由一紧,怪声怪气地嘀咕:“周赦肯定会给我买。”
江言一笑,“你让他给你买去!”
身后传来杯子重重放到桌面上的声音。
许嘉音爬起来一看,江言已准备走了,他急忙叫住:“去哪!发什么脾气呢!”
他们日常都是这般相处的,今晚的江言显然有些不寻常。
江言停在门边,火气大得不同寻常,“你不是要叫周赦,那我赶紧撤,省得当灯泡!”
许嘉音终于认真起来,苍白病态的眉心拧得异常紧,“你今晚怎么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叫周赦了?下去买东西之前还好好的,我就吃原味还不行吗?”
说罢,拿起袋子里的原味薯片,作势要撕。
江言却出声,步子往里趋了两步,“先吃药!”
许嘉音望他一眼,放下薯片,抿着嘴唇端起床边的药,咕噜噜喝下去。
冲剂的味道又苦又甜,他很是不习惯,这一通往嘴里灌满,彻底没了吃零食的欲望,放下杯子便躺回床上,小熊也不去碰。江言将先前用过的温度计甩下去,默不作声地命令他夹着,他乖乖照做,几分钟后拿出来,三十七度八。
“一整天了,怎么还没退下去?”
许嘉音心虚地鼓鼓嘴巴,“今晚睡一觉就好了。”
一旦乖巧下来,没了眉飞色舞的表情掩盖病态,江言立马意识到他是个病人,那副子汗津津的虚弱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他的脾气算是彻底蔫了,捡开零食往床边坐下,沉着脸若有所思。
过去许久,他说了句:“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跟哥说。”
许嘉音掀起眼皮,诧异开口:“怎么突然说这个?”
江言铁着脸:“刚刚周赦来找你,被我骂回去了。”
许嘉音轻轻一愣。风把窗帘掀到最高处,心情鼓起一刹,而后柔软地回顺下去。
他勾起嘴角,眼里倏窜起一束亮光,“他来找我了?”
江言的脸更铁了几分:“嗯。”
许嘉音连忙坐起来,把搁在床头充电的手机扯下,迅速打开微信,却没看见来自周赦的新消息。
顶在列表最上头的,是社团干部发来的文件,附文:【社长,面试表第一轮筛选结果发你了,今年参面的人特别多,你看一眼,要不要组织二面再淘汰一些,否则指导老师那里交代不了】
社团招人,面试通常走个过场,只要报名,不出意外都是百分百加入,去年因为许嘉音的缘故,美术社吸纳了历史上最大数量的成员,社团聚餐包了一栋楼,那么多性格各异的alpha挤在一块儿,又喝了点酒,一晚上救护车来了三次。那时的社长拍拍许嘉音的肩膀,面如死灰地说:“你来当社长好了,美术社干脆也改名叫许嘉音社好了。”
所以,许嘉音这社长的位置,来得并不光彩,不过他并不是白痴,当时他笑吟吟地回击前任社长说好,真去办了手续交接上位,把那些好斗好胜的alpha管教得服服帖帖,只是从此江湖多了一条传言,美术社是许嘉音的后宫,聚在一起不知滥搞些什么。大约受到综上种种影响,今年招新开始之际,指导老师特地发来长文,提点不要引发追星式入社现象,否则社长就不要做了。
许嘉音依旧是笑吟吟地应了下来,社里的人知道后,气得嘎嘎乱叫。
遇见了正事,他不得不集中注意力,撑着病打开文件压缩包,报名表里的人显然经过一轮挑选,专业能力入社原因与美术不沾边的全部pass,一一翻看下来,竟在最后看到了周赦。
许嘉音即刻明白,副社是个明白人,今晚把文件发来给他过目,除了形式上的尊重,更深层的原因便是让他亲自决断要不要留周赦。那晚对周赦特殊照顾,有眼睛的都看着呢。
按照老师的要求,周赦没有任何入社的可能,兴趣专业不沾边也就罢了,他在入社原因那栏写了“无”。
报名表确定下来之后,可是要给指导老师看的,就这态度,许嘉音自己都看不下去。
稍许犹豫,许嘉音打开文档编辑,将那个“无”字删掉,改成了“暑假自学CG,有一定基础,想进入专业团体交流”。
处理完一切,他把文件重新打包,发给指导老师。
耳边江言忽地叫了一声:“我靠,这死小子脚踩两只船啊!”
许嘉音对热闹和八卦不是很感兴趣,只是随口问了句:“什么死小子?”
江言惊得不轻,将手机一翻,屏幕怼到许嘉音脸上来,显示的页面是熟悉的学校论坛,几乎占据全屏的清晰照片,夏町在路上给周赦涂唇膏。
图片底下有一段匿名发言:“这谁看了不糊涂!温柔A和傲娇B,我真的太可了!”
第20章 见面
等不到许嘉音回信的日子,像一场旷世荒原里的流浪,来往路过风与飞鸟,皆构不成怡情风景,只有背上沉重的行囊,逼着周赦抬脚向前,一步比一步沉重,压出深陷的开裂的足迹。
倒也不是完全见不到,球队训练的某晚,他在操场偶然看见过,那时许嘉音和几个大约是美院球队的男孩站成一排,听前方应是指导老师的人讲话,讲完便解散了。许嘉音看起来很安静,平常不是在说就是在笑的人,一旦安静下来,便透露出几分可怜,正当周赦纠结要不要过去问候时,江言从边上过来,给许嘉音披上外套,扶着走了。
曾几何时,他像匹疯马,驰过黄烟滚滚的大地,登上每一座可能看见许嘉音的山头,现金终于看到了,却发现四蹄已折,只能凭由身体埋进黄沙,随苍茫红日一同坠毁。
又是一晚落日,他赶走了前来喊他一起打球的夏町,也不理睬室友邀请一同去吃晚饭,行将就木地躺在床上,一躺就是两天。
他死定了,那晚定然是惹许嘉音讨厌了,他永远忘不了许嘉音害怕的眼神,在他认知里,许嘉音明明是永远不会害怕的人。
月亮升起之时,银光耀进窗户,周赦收到了美术社二次面试的通知。
先是缓了一下,他从床上跃起,手机拿到近前,睁大眼睛阅读那几行小字。
【同学你好,恭喜你进入菁华大学美术社二面,请于周五晚七点到 SO 咖啡馆二楼参加面试,有课不能来的回复 1 】
周赦拿起枕边的苏打水,他有了一个新的习惯,如今安放在枕边的苏打水,每一瓶都是当天新买的;他仰着脖子大口吞咽,一口气喝空了瓶子,他放下空瓶,用力喘了一口气,俊秀的脸颊憋出两道暗红晕染。
三天后,周五晚,周赦准时赴约。
结束下午的英语课,他从教学楼后门抄小路径直赶往咖啡馆,SO 是校园里最大的咖啡馆,位于校图书馆那栋玻璃环形建筑的圆心,那里有座巴比伦般三层露天花园,咖啡馆就藏匿其中。刷卡进了图书馆后,直接就能看到花园入口,到了门口,看见嵌着SO两个字母的圆形招牌,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不就是夏町打工的地方?
仿佛意念想通,刚这么想,身后响起夏町的声音:“阿赦?”
周赦尴尬扭头。
他们上的同一堂英语课,下课时夏町问他要不要去吃饭,他一个字不说提包就走人,那之后没过二十分钟,两人又在同一地点相遇。这显得他有些傻。
和独来独往的他不同,夏町嫌少有独自走路的时候,他将手里的书还给身侧的人,低声说了句抱歉,那春心荡漾的Omega极不乐意地瞪了周赦一眼,然后朝夏町乖巧一笑,开心地走了。
周赦不由得牵扯嘴角,“你找对象了?”
夏町摇着头上前,温声笑道:“不是对象,碰巧同路的同学,你来这里做什么,有约?”
自打上回提过向乔洛野道歉一事,周赦冷落夏町一周之久,亏得是夏町,情商高耐心好,换做别人来,早被气得恩断义绝。他只字不提下课时给他甩脸色的事,算是给足了周赦面子,周赦敛起不悦神色,缓缓说 :“我来面试。”
“面试?哦,美术社吧。”夏町边走边说,主动上前推开咖啡馆的门,门口悬挂的金铃铛发出一串清脆音符,立即有服务员转身道“欢迎光临”。
“今晚二楼租给了美术社,不过他们的活动七点才开始,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正好你没吃晚饭,我们这里的简餐不错,尝尝吧,我请客。”
周赦默默随在身后,没作声就代表愿意接受安排。
他被带到一处靠窗的座位,右手边整面类似星巴克的玻璃,不过风景并不是商场一楼,而是安静肃穆的图书馆。
出于习惯,他快速扫视周围的顾客,发现绝大部分都是情侣,正对面更是坐着一对少见的AO,原本那座位就是张面对面的二人桌,两人私自挪了椅子坐到一起,大约是情难自禁,那Omega偷偷在桌子底下伸手,碰了碰旁边的Alpha,两只手便牵在了一起,Alpha凑头过去,不顾场合地向伴侣索了个吻。
周赦脸颊一烫,低下头来,脑子再度被那晚的记忆填满。
学长,实在太多天没有见到学长,他的牵肠挂肚早也溃烂发疯,这几日他为二面做着周全的准备,此时临上战场,心却乱了。
美术社的二面,这么重要的场合,许嘉音没有不露面的道路,他被终于能见面的激动冲昏头脑,直到此时才想到更加重要的问题:见了许嘉音,他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