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风被乖得一时心魔丛生,恶劣地想从叶辰口中逼出一个无奈的“不”字来,遂佯作骄横跋扈,道:“我如果要住院,你就把你过段时间的通告都推了,违约金我帮你付,怎么样?”
叶辰先是诧异地张了张嘴,又觉得沈默风九成是在开玩笑,他斟酌几秒,轻轻一点头,道:“行。”
沈默风揣摩叶辰神色,心知玩笑开得太假被小朋友识破了,他正想换个高明些的问题,叶辰却先一步坦白道:“我知道您是开玩笑的……”
叶辰偏过脸看他,眼神干净:“但您就算真的让我推掉通告,我也愿意推。”
一来他刚说完为了沈默风什么都愿意做,不能扭头就食言,二来,还清一个多亿前他的演艺酬劳到手就蒸发,这多少让他生出些债多不愁的消极心态,还没有赚实打实的一点儿卖菜钱来得积极。
沈默风好笑:“你……”
虽明知“说归说,做归做”的道理,沈默风的心尖却仍然软得要化了。
“你愿意什么?”沈默风又是心软,又是恨铁不成钢,牙痒得恨不得单手掀翻了叶辰打他一顿屁股,“不无故违约是原则,我让的也不行。”
叶辰与他对视一眼,也不知哪借的胆,不太服气地小声哔哔道:“我没无故,我有故……”
沈默风静静盯着叶辰,暗地咬了咬嘴唇,似乎肩膀的疼已经不够他克己了。
叶辰顶完嘴,秒怂,尴尬地扭头看窗外。
沈默风低声道:“还顶嘴?说不行,不愿意。”
再生父母之命不可违,叶辰老实听令,嘟囔着复述道:“不行,不愿意。”
沈默风:“……”
让说什么就说什么……沈默风心底那股邪火噌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两个小时后,几人赶到最近的大型医院。
车一停,叶辰就迅速蹿下车,先助理一步绕到沈默风车门边,帮他开门,一手搀着他没受伤的左臂,一手挡在车门上沿防止他沈哥碰到头。沈默风下了车,叶辰又用葫芦娃搀爷爷的谨慎姿态搀扶他往医院大门里进。
来的路上小刘叫来几个保镖和临时助理提前等在要去的医院门口,怕待会儿记者蜂拥而至秩序混乱,那几人见沈默风来了,纷纷也毕恭毕敬迎上前来,生生营造出了一种七个葫芦娃簇拥着爷爷的阵势。
“都离我远点儿,”沈默风被簇拥得暴躁,面露嘲弄道,“我还没七老八十呢,用不着这么多人照顾我。”
叶辰闻言,瞬移消失。
“……”沈默风盯他一眼,浪好了的肩膀又被气疼了,“你回来。”
小朋友过于听话也是个问题。
剧组送伤员的车陆续抵达这家医院,有的比沈默风早到,有的紧随他们其后,挂号大厅与缴费窗口闹哄哄的,到处都是剧组的熟面孔。小高也跟着另外一辆车来了,他受小何委托去沈默风房间找了些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带过来,还给叶辰带了替换衣服、充电宝和身份证。有零星几个消息灵通的记者也已闻讯而至等在挂号大厅,见目标出现,立刻不管不顾地围上来采访沈默风,结果全被保镖和助理挡开了。
沈默风进检查室拍片子,叶辰抓紧时间溜进洗手间换上常服又简单卸了妆,准备接受等一下娱记们的狂轰滥炸。他整顿完毕后,走出洗手间还没五步远就被一群到处抓壮丁的记者摁住了。
“请问这次的事故原因是?”
“剧组的安全防护是否存在漏洞?”
“沈默风的伤势怎么样?他的右臂好像活动不便,会对接下来的拍摄造成影响吗?”
“请问他是怎么受伤的?”
叶辰只回答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对可能会惹事的敏感问题只字不谈,可沈默风的受伤原因他不能保持沉默,即便抛开个人情感的因素不谈,沈默风因救他而受伤,他却在接受采访时一口一个高冷的无可奉告,这在将来保不齐会被人拿去做文章大肆指责。于是叶辰模糊掉可能会招来麻烦的事故细节,只表达了一个沈默风是为救他而受伤的意思,并在众媒体前对沈默风表示了感谢。
这时剧组负责人也赶到了医院,记者们一哄而散,纷纷将炮口对准负责人,叶辰趁机跑脱,他回到检查室门口时沈默风碰巧拿着x光片的结果出来,两人被前呼后拥着去找医生看片子。结果是骨头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只是肩关节脱位,医生给沈默风做了牵引让关节复位,牵引治疗过后疼痛感立刻轻了不少,只是沈默风仍然不大敢活动右肩,他右肩有大片青紫淤血,虽说骨头和关节都没问题了,但活动仍然受限。
无论如何,骨头没问题总归让叶辰的心理负担减轻了一些。
至于沈默风,他在拍片子之前就知道大概率不会出现严重问题。
因为他有一个秘密。
但这个秘密的保密级别过高,以至于连身为秘密持有者的他本人都不甚明确其中的细节……
沈默风只知道从自己很小的时候起,家中的祠堂里就一直珍而重之地供奉着一个空白的牌位。他的父亲沈廷每天会将一日三餐亲手端进祠堂,放在空白牌位前,逢年过节,沈廷都会在牌位前大肆祭拜,自沈默风记事开始,沈廷送饭与祭拜的行为几乎风雨无阻。
沈默风记得幼年时母亲因为此事与父亲争论过许多次,可父亲一直语焉不详,无论被如何逼问,也不肯说出空白牌位供奉的是谁。后来沈廷下海经商,生意一路顺风顺水,越做越大,沈母张钰洁渐渐也就不再纠结于空白牌位的问题,她默认了祠堂中为沈廷带来财富的神秘存在。
沈默风幼年时也出于好奇追问过关于空白牌位的秘密,沈廷向来守口如瓶,一碰上这个问题就像哑巴一样沉默。只有那么一次,他或许是被喋喋不休的小儿子问烦了,忽然毫无预兆地一拍桌,扭头冲幼年的沈默风怒吼道:“我跟你讲了,你就是窥探天机,就要折寿!就要少活十年!你愿意少活十年吗?!小孩子家家哪来那么多问题?!”
年仅五岁的小沈默风:“……呜……”
自那以后,沈默风再也没问过那个问题。
但他能感觉到一些异状。
譬如说……沈廷老得很快。
沈默风出生时沈廷二十四岁,如今沈默风二十六,沈廷也不过刚到五十,可纵使他每日五花八门的名贵保健品不离口,按摩健身田园疗养统统不落,私人健康顾问请了一个又一个,还专程飞去国外打一种几十万一针、据说能延缓衰老的新型尖端药物,他如今看起来也像是个六十来岁的人,与保养得当的张钰洁站在一起时那反差更是……令人看了就难受。
再譬如说……沈默风总能化险为夷。
幼年与念书时的磕磕碰碰姑且不提,他十九岁出道到现在,为保证拍摄效果绝少使用替身,大伤小伤正经受过几轮,可每次遭逢灾厄,他都能隐约感到冥冥中有什么在庇佑着他,那是一股货真价实的、保护的力量,绝非幻想。
沈默风确认这一点,因为他并不迷信,不仅不迷信,在叛逆期的那段时间他还因为父亲的神神叨叨而对这类事情极为厌恶抵触,十五岁时他甚至跟当时在他眼中迷信得可怕的沈廷掀过一次桌子,可后来,随着经历的事多了,他不信……也得信。
那是二十一岁的某一天,沈默风拍一场骑马戏时因意外坠马,当肋骨被跌倒的马匹结结实实地压住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了那股神秘力量的庇佑,这是他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意外,也是那股庇佑的力量最强大、最不容置疑的一次出现。
当天晚上,沈默风揉着仅仅被砸青的肋骨,灰头土脸地走进沈廷的书房,为他十五岁时掀翻的那张桌子向沈廷道歉。
从此,他不仅不再试图窥探祠堂中的秘密,甚至都不会去试图去推理、去思考。
有些东西,是不能被他知道的。
祠堂里那块空白牌位……真香。
剧组另外几个受伤人员的受伤过程看起来都没沈默风惊心动魄,却一个个都伤得比沈默风严重,最后倒是沈默风没事儿人一样第一个出院了,小何拎着一袋跌打损伤药,和几个保镖一起阻挡潮水般涌来的娱记。
几人坐回车里时已是凌晨两点,急需找地方过夜休整,小何把车子开出包围圈,小刘则搜索起离这里最近的五星级酒店。
叶辰坐在小轿车后排中间,紧挨着左边的沈默风,不太自在地朝右边偏过脸,看看混乱中跟着他挤上车的小高。
小高回之以无辜的注视,小声问:“辰哥,我们今天晚上去哪住?”
“呃……”叶辰的穷鬼cpu全速运转起来。
他跟过来时满脑子都是担心沈默风,还真没想到今晚住宿的问题。
叶辰和沈默风同为艺人,各自带助理去酒店住宿,这种情况下没有道理让沈默风承担叶辰和叶辰助理的住宿费用,肯定是各自负责自己与助理的房费,而小刘找的那家酒店,一宿两千多,两间房就是五千……
……找家24小时kfc蹭座怎么样?还亮堂。叶辰用饱含信息的复杂目光凝视着小高,企图用心电感应与他交流。
“和我们一家酒店吧,别折腾了。”车内的安静大约只持续了三秒,沈默风无比自然地吩咐小刘,“多订两间房。”
叶辰下意识地推拒道:“不用不用。”
“一家酒店,一起订了不是方便吗?”沈默风轻描淡写地一笑,“正好你过来帮我上上药,他们两个手重……小刘订完了吗?”
小何面无表情:“……”
呵呵,是我们手重,还是沈哥你心脏?
“订完了。”小刘道。
大局已定,叶辰紧绷的肌肉略略放松下来,局促道:“谢谢沈哥。”
“不客气。”沈默风应着,不动声色地偷瞄叶辰身上的衣服。
他最近对叶辰颇为关注,前几天在网上偶然翻到一个关于叶辰的帖子,他就看了看。
那也不算什么黑帖,楼主大约是出于有趣的心理,整理了叶辰近来几个月的私服着装,帖子名叫——《叶辰究竟是有多喜欢这几件衣服啊!》
看完这个帖子,沈默风发现叶辰不仅喜欢穿旧款,而且就连旧款的数量也少得奇怪,他刚出道时的衣服居然前两个月还穿过……而且这只是粉丝从各种娱乐新闻中扒出来的照片整理,沈默风这两个多月与叶辰几乎天天见,仔细一回忆,这个问题就暴露得更明显了。
叶辰似乎是在一个季节里把几套好衣服轮换着穿的,至于墨镜,永远都是prada的那一款。
沈默风想起之前无意间偷听到的电话,当时叶辰在电话里说他为了进娱乐圈与家人闹翻,沈默风当时隐隐有些担心,只是也不好过问别人的家事。他自己当年为演戏拒绝继承家业时也曾被父母切断一切经济来源,他还记得自己被父亲一脚踹出家门时的惨状,那时他口袋里一毛钱都没有,卡也全被冻结了。
好在他朋友多,闻听沈大少爷虎落平阳露宿公园被流浪狗欺,那帮二世祖纷纷乐颠颠地向他施以援手,一定要说的话,沈默风那段时间过得比在家还滋润。况且叶辰与当年的他还不一样,叶辰正在走红,此前也接过不少工作了,以常理推测,他能穷到哪去呢?
可现在沈默风不大确定了。
说不定……他的小朋友连一件几万块的衣服都舍不得买?
而方才叶辰在订酒店时的犹豫,也令他的疑虑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