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木质盒子打开了。
里面净是一些零碎玩意儿。
乍一看, 有捆绳, 奖状, 徽章，发饰……反正都是洋子的“遗物”。
陆西和纪年心知肚明, 这些都是工作人员为了迎合剧本而伪造的。
录像依旧在进行中。
陆西接着演。
“没想到真能找到暗恋者藏的盒子。”陆西在盒子里翻翻捡捡, 弄得哗啦作响, 道, “看来，洋子生前用过的东西一直在这幢教学楼里，藏匿了快十年。”
陆西这时抬头看向前方的镜头, 眼角眉梢都带着恹淡, 道：“有没有可能, 正是因为洋子的鬼魂依附在这些物品上, 这幢楼才经常闹鬼？”
对面, 纪年全程在屏幕后看着陆西, 眼神渐渐趋向无奈。
“那个……同学, 你要不要情绪再饱满点？”纪年适时插话，好心提醒道。
据纪年观察下来，陆西不像是来撞鬼的, 佛系淡定的样子倒像是来驱鬼的。
就见那张白净清秀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或恐惧, 有的只是了无生趣，以及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丧——鬼见了都自叹不如的丧。
纪年有种预感，要是再这么下去，陆西以后可以不用接工作了。
闻言, 陆西顿了一下，接着抬眼看向纪年，问：“我都这样了，情绪还不够饱满吗？”
纪年：“……”
他看得出，陆西是真的毫无自觉，那张厌世的脸上都不自觉浮现出几分天然呆。
纪年说：“没事……你继续。”
陆西以一贯不起波澜的风格继续进行着介绍。
“这是上吊用的绳。”陆西从盒子里拿出捆绳，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放到一旁桌上。
“学生证？”紧接着，陆西又摸到一个小红本，他垂着眼睫，翻开，打量上面的信息，喃喃自语地念出声，“高三一班……周陈洋子……”微抬了下眉梢，若有所思道，“四个字的名儿。”
“有照片吗？”纪年问。
陆西把学生证的红色小本翻过来，冲着镜头给了个特写，道：“撕了。”
纪年一看，就见原该贴着照片的地方只剩下凹凸不平的胶水印记。
纪年心中微哂，猜测道具组可能是找不到洋子的学生照。
不过，也有可能是尊重死者。
“这里还有很多那个女生的奖状……”陆西埋着头，在盒子里往底部翻找，只听声音逐渐转低，道，“各种学科的竞赛奖……好厉害……”
最后那一句“好厉害”，直接把纪年给逗乐了。
那是一个学沫对学霸的满心羡慕之情。
陆西掀眸看了眼纪年，见到纪年不加掩饰的笑意时，忽的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想了想，移开目光，不高兴再多说。
陆西在一沓奖状下找到一本同学录，翻开一看，空空如也。
可以理解，都是道具嘛。
陆西正要放下同学录，却不知想到什么，眼眸微闪了一下。
“那个高十学长……”陆西抬头看向纪年，道，“是自杀女生的同学？”
他记得肖瑞洋曾经这么说过。
“你说萧起？”纪年看了眼陆西，道，“怎么了？”
“毕不了业。”陆西想了想，问，“为什么？”
陆西隐约觉得，高十学长跟周陈洋子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他记得肖瑞洋还说过，高十学长是第一个在教室里发现死者尸体的人。
闻言，纪年望向陆西，不答反问道：“萧起当年成绩其实很好，这事你知道吗？”
陆西把同学录放一旁，淡声道：“多好？”
“洋子学姐是年段第一。”纪年道，“萧起是年段第二。”
陆西明显呆滞了一下，接着抬头看向对面：“第……第二？”
***
纪年轻笑一声，似乎是料到了陆西的反应，娓娓道来：“听前几届的学生说，萧起在当年被大家封为学神，每逢大小考前，很多学生都会烧香，拿他的照片供拜，这几乎成了沧澜高中一项传统，是不是很夸张？”
“学神？那他复读七年高三，在校十年不毕业？”陆西被勾起了兴趣，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课桌上，问，“怎么回事？”
“十年前，也是魔兽正风靡的时候。”纪年放下手机，说，“上了高三后，萧起开始沉迷游戏，经常逃课。”
陆西歪了一下头，暗暗思量一番，匪夷所思道：“因为游戏荒废学业？”
这么想着，他的兴致不免消退了些。
陆西还以为，学神陨落的背后应该有一个脱俗的原因。
纪年却是摇摇头，笑了。
他把手机放到一旁，学着陆西的样子双手撑在桌上。
因此，隔着一张课桌面对面而站的两人距离就拉近了。
感受到纪年的气息拂过，陆西有些不自在，想往后躲，又觉得太刻意，便生生忍住，又问了句：“是不是因为游戏？”
纪年目光朝上看，眯了眯眼，一副思考状：“其实……也不全是。”
“啧……”陆西嫌纪年跟挤牙膏似的，不耐地催促一声，“到底是什么？”
“想知道？”纪年愉悦地弯起眼角，接着朝陆西一扬下巴，声音放轻了，道，“喂，叫声好听的。”
陆西：“……”
爱听别人叫老公是什么特殊喜好？
“不想知道了。” 陆西半耷拉下眼皮，违心道。
说着，转身便要走。
“是因为萧起的父母。”纪年这时一把抓住陆西的手腕，适时松了口。
陆西偏过脸看纪年一眼，神色冷淡，却也没再动作。
见把人留住，纪年终于老实，无奈地笑了笑，道：“都说了萧起曾经是学神……所谓学神，就是不学习也能考出满分卷的高天赋人群，所以即便整天泡网吧，萧起依旧担得起学l□□声。”
“那……”陆西表示实在不理解，道，“照这样，早毕业了。”
“因为屡次逃课，劝了不听，萧起的父母怕影响到他高考，又或许是认为上网成瘾是一种疾病，所以趁早送他去了杨氏网戒中心。”纪年道，“萧起在网戒中心待足了三个月，接受了电击治疗，再回来，就变样了。”
“我擦……”陆西听后消化了好一会儿，心中一阵唏嘘，奇怪道，“萧起父母确定没毛病？”
能把儿子给整疯的家长不多。
***
“好了。”纪年放开陆西，重新捞起手机，翻看先前的视频，漫不经心道，“这教室里还有要拍的素材吗？没有的话走吧，顺便陪我去上个厕所。”
陆西回忆一番。
助理发给他的文案稿就那么几段话，该说的他都说了，应该可以换场地了。
陆西粗略地环顾一眼四周，道：“差不多了。”
“对了，这期短视频……你们团队里谁编的剧本？”纪年略显讽刺地笑笑，不留情面地指出道，“水平次了点，不过就是把校园传说复述一遍，伪造了证据，场景布置也就那样，说是来探寻闹鬼的教学楼，却连个灵异画面都没拍到。”
“小团队，经费有限。”陆西懒懒地掀眸，道，“没把你吓死，对不住。”
纪年听出陆西语气不对，抬头一看，就见陆西脸色十分冷淡。
“说话直，没有冒犯的意思……”纪年笑了，道，“不过说真的，我认识几个小说家，你下次拍视频要是缺剧本，我帮你联系。”
“小说家？”陆西朝纪年勾了下手指，示意纪年把相机给他，并没有放心上，道，“比如说？”
“比如……”纪年想了想，尽量把话说得平平无奇，道，“现在市面上卖得最畅销的那几个，基本都认识。”
陆西从手机中抬头，轻嗤了一声，道：“我说我认识李佳琦，你信吗？”
“你不信我？”纪年看着陆西，眯了下眼。
陆西半耷拉下眼皮，翻看手机里的素材，兴趣缺缺道：“信。”
可表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你等着。”纪年被激起了少年心性，当即就掏出自己的手机，冷笑道，“你随便说一个畅销书小说家，我要是能联系上，你得喊一声爸爸我错了，敢不敢？”
“来啊。”陆西掀眸望了眼纪年，语调散漫道，“喊老公我错了都可以。”
“……”
愿意喊老公，实在出乎意料。
纪年暗暗咽了下口水，跟陆西对视半刻。
“好，我要你喊三声……”纪年反应过来后，放轻了声，扬起有些肆意的笑，恶狠狠道，“到时候一声都不能少！”
“……”陆西看纪年这么笃定的样子，居然有些动摇了。
通讯录打开了，纪年看向陆西，一脸的势在必得，道：“想找哪位？”
“除岁。”陆西说。
“……”纪年以为自己听错了，表情空白了两秒，道，“……谁？”
“除岁。”陆西懒懒地倚坐在课桌上，朝纪年一扬下巴，好整以暇道，“快打电话，我等着。”
纪年脸色变了变，似乎有些犹豫。
最后，纪年微侧过头，抬手挠了挠眉梢，语调里透出几分尴尬：“那个……换一个。”
“算了吧。”陆西已经认定纪年在吹牛了，站正身，嗤笑道，“要是让我联系李佳琦，我其实也联系不上。”
“……”
纪年有口难辩，表情变化十分精彩。
***
离开教室前，陆西想起还要拍张照。
经纪人要求的，用来当视频封面。
陆西随便找了个地方，以后面的黑板为背景，准备来张自拍。
教室后面的黑板报已经被画得乱七八糟，一看就是废弃多年。
纪年看陆西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拍了张照，道：“同学，你拍得这么敷衍，不怕掉粉？”
“长得就那样。”陆西看了眼手机里的照片，淡淡道，“怎么拍都一样。”
纪年笑，什么叫长得就那样？
小少年是不是对自己的长相有所误解？
“我看看。”纪年问陆西要手机。
陆西直接给他。
看到照片的刹那，纪年不自觉挑了下眉梢。
纪年对着照片看了半晌，一笑，道：“这张传给我吧。”
陆西觉得奇怪，轻拧了下眉，道：“不要。”
恰在这时，手机震动，突兀地“叮叮”了四声。
“你有未接来电。”纪年招招手，唤陆西过来。
陆西走过去，一同看向手机。
就见屏幕上方弹出状态栏，显示有四通未接来电——皆是来自经纪人助理。
“要不要回一个？”纪年问。
“你觉得有信号？”陆西反问道。
纪年这才想起，整个学校的信号都被屏蔽了。
再看屏幕上方，信号格旁边有一个“x”。
“电话是半小时前打来的，现在才提示。”纪年说，“刚刚有一瞬间可能连上了信号……走吧，出校门信号就稳定了。”
纪年正要把手机还给陆西，不经意间却瞥到了照片右上角的角落。
“等等！”纪年明显顿了一下。
陆西不明所以地看向纪年。
“这是什么？”说着，纪年将照片的右上角放大。
陆西跟着一看，就见右上角的位置有一团黑影，几乎跟漆黑的背景融在一起。
若是不仔细看，很容易会遗漏。
“这是什么？”陆西歪着头看照片，没看明白，道，“柜子上放着什么吗？”
“像不像……人？”纪年道。
陆西怔了一下。
教室后面的黑板下方，有一排四层储物柜，而在储物柜的旁边，也就是西北角的位置，立着一个书柜。
书柜顶部距离天花板只有八十公分左右，但蹲一个人绰绰有余。
陆西和纪年抬头看向书柜的方面。
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有团黑影安静地蛰伏在上面。
陆西：“……”
纪年：“……”
乍一发现教室里还有第三个人，两人都精神了一下。
他们在教室里都快晃了半小时，居然谁都没发现角落里还蹲着个人。
这也太诡异了。
“你们团队的？”纪年悄声问，“装鬼？”
陆西道：“应该是。”
纪年放下心来。
柜子上蹲着的人很瘦小，看大体轮廓像是一个女生。
那女生却迟迟没有动静，也不吭声。
“你去打声招呼吧。”纪年偏过脸，对陆西说，“那人不声不响……怪瘆人的。”
陆西点了下头，也这么觉得。
谁料他刚要上前，柜子上的黑影却自己动了。
陆西蓦然停下脚步。
似乎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女生这时由蜷成一团的姿态缓缓展开身体，双手向前爬，撑住了下方稍矮一级的柜子。
那速度太慢了，太拖沓了，不似人类的移动速度，因此透出丝丝惊悚的感觉。
纪年和陆西看着那女生跟只蜗牛似的往下面的储物柜上爬，神色复杂。
陆西等了一会儿，看不下去，直接走到储物柜前，同时伸出手，道：“手给我。”
准备扶女生下来。
女生突兀地顿住身形，停了下来。
纪年在后方，适时地打开手机电筒，想着给他们照明。
灯光照亮的刹那，纪年和陆西这才看清了那女生的样子。
只见那妹子长发毛躁，披散着遮住了脸，穿一身破旧的裙装校服，此时正像一只巨大的蜘蛛趴伏在柜子上。
陆西不自觉往后缩了下手。
不怪他，这扮相着实惊悚了些，不知道内幕的，还以为真撞鬼了。
陆西打量那身校服，似乎不是沧澜私立高中的。
沧高的女士校服是短裙，他前段时间常穿，因此熟悉得很。
但这个女生穿的是过膝黑色长裙，看着有几分年代感。
“不下来吗？”陆西压下心中升腾起的丝丝诡谲感，看向女生催促了一声。
闻言，女生缓缓地转过头朝向这边。
透过发丝间的缝隙，陆西看到一只瞪得极大的眼睛，瞳孔深黑。
陆西犹豫了，他想了想，道：“算了……你慢慢来……”
陆西正要收回手，恰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
“……”陆西看向女生。
就见浓密的黑发后，一张嘴缓缓地咧开，弧度极大。
她在笑。
***
女生撑着陆西的手下地了，然后就一动不动地杵在陆西身旁。
“周陈洋子……”纪年用灯光一照，发现女生的校服口袋上缝着名字。
对面，陆西想抽回手，却发现抽不动，这才发现女生力气极大。
陆西轻拧了下眉，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女生，但因为头发披散在脸上，根本看不清表情。
目光接着下移，隐约在女生的脖子上看到一条红色的勒痕。
“还要拍什么吗？”陆西问女生，以为自己漏了什么景没有拍。
女生一动不动，并不答话，像是没听到他说话。
“你们等等。”纪年这时却道，“我先去上个厕所，要拍什么回来再商量。”
眼见纪年要走，陆西心里有些不乐意，他实在不想跟这个散发着阴森气息的女生共处一室。
站在女生旁边，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陆西又尝试抽了次手。
女生却牢牢地握住了。
陆西开始有些不悦，正要直言女生她松开，对面纪年淡淡地出声，道：“还不撒手吗？”
陆西看向纪年，有些茫然。
纪年冷笑一声，走上前，用手电灯光晃了晃陆西和女生交握在一起的手，随后看向陆西，道：“妹子的手就这么好牵？”
陆西有些冤，辩解说：“我……”
“不好意思啊。”纪年却不待陆西说话，语调里含着几分强势，道，“我有点怕黑，你得陪我去趟厕所。”
说着，他握住陆西的手腕，硬是把陆西的手扯了过来。
陆西心里反倒松了口气。
纪年握着陆西手腕的那只手顺势下滑，不动声色地牵住了陆西，听不出情绪地轻笑一声：“同学，你还不肯撒手了？”
纪年刚刚明显感受到了阻力，以为是陆西握着人家妹子的手不肯放。
陆西差点翻白眼，他刚要解释，又意识到妹子还站在一旁，于是忍了，转而对纪年道：“走不走？”
纪年看了眼女生，权衡一番，决定有些话出去再说：“走吧。”
***
“你们认识？”
走廊里，纪年牵着陆西往前走。
“不认识。”陆西实话实说。
纪年道：“那你握着那女生的手不放？”
“是她握着我的手不放！”陆西看向纪年，眼里有些冒火。
纪年问：“她不会喜欢你吧？”
陆西道：“……你怎么想的？”
“以后别当着我的面跟别人暧昧不清吧。”纪年眼睛微微笑弯了，半真半假道，“我发现自己还挺会吃醋的。”
陆西心里失了频率地鼓噪了一下，他不由得看向纪年的侧脸，发现说这种话的少年显得有几分孩子气。
“我……”陆西想了想，低声道，“我跟女鬼暧昧不清？”
“她又不是女鬼。”纪年说。
话音刚落，两人后方响起轻微的拖沓脚步声。
纪年和陆西同时怔了一下，纷纷回头看。
就见那个女生已经走出了教室，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走路姿势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仿佛是上半身拽着下半身在地上挪。
“你还记得林悦芝上次说的吗？”纪年看了两眼后方，问陆西道。
陆西猛地回神，道：“什么？”
纪年一笑，提醒说：“如果在这幢楼里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千万不要回头。”
陆西想起来了。
因为……那很有可能是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