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又是暴雨。
曙光街小广场几乎被水淹了,几辆警车接连停在广场中积了水的停车场,陆陆续续下来十几名身穿雨衣的刑警。
邢朗刚下车就接到了武警大队打来的电话,因露天雨势太大,他又躲回车上讲电话。
前不久向他借人的大队长告诉邢朗,上百名工人在西椋铁路线卧轨。巡逻队、治安队、武警、刑警、民警已经上去了几百人阻拦。但是工人拉成的阵线太长,且态度坚决,不肯从铁路线上撤下,几乎把半公里的铁路线堵死。如果这些卧轨的工人耗到火车来了,将造成难以估计的伤亡和不可挽回的恶劣影响。
都什么时候了,大队长还在打官腔,邢朗尤其烦他这套。
工人只是示威,并不是真正寻死,但是‘卧轨自杀’式的示威足够引起芜津一次小小的震动。就算那些工人们最后全身而退,某些人也要伤筋动骨一番。
邢朗在瞬间明白了大队长隐藏在官腔里的核心思想:一定要尽快采取把工人从铁路线赶下来,阻止他们造成进一步的震动。到了不可避免的时候,可以采取强制措施,甚至可以发生流血事件。
大队长的电话刚挂断,指挥中心的电话就来了,市局副局长让他立即带人去支援现场的‘撤退’工作。
邢朗应下了,挂断电话坐在车里想了一会,然后跳下车把陆明宇叫到身边。
“卧轨?”
陆明宇很惊讶。
邢朗焦躁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是旭日钢铁集团的失业工人在西倞铁路卧轨示威。我这儿留下三四个人就够了,剩下的你全部带走。”
想了想,邢朗没有向陆明宇复述市局的指令,压低了声音道:“尽量避免踩踏和伤亡,别管其他刑警队的人用什么手段。把你们的警棍都装好,今天晚上不能亮出来。”
陆明宇看着他点了点头。
邢朗拿起步话机叫了几个人的名字:“没念到名字的人全都回停车场集合,快快快!”
魏恒才刚走出两米远,就听到徐天良的步话机里传出邢朗召集人手集合的命令,他的小徒弟也在其中。
“那,那我走了师父。”
徐天良连忙把雨伞递给魏恒,淋着雨往停车场方向跑。
魏恒撑着雨伞看着他逐渐没入浓黑夜幕中的身影,喊了声:“当心点。”
徐天良回头冲他摆摆手。
沈青岚和徐天良擦肩而过,沈青岚穿着雨衣往魏恒所在的方向走过去。虽然她的步伐很快,但是稍一留心就可以看出她的脚步一深一浅。
沈青岚手里拿着手电筒,走到魏恒身边说:“没事,他们只是去拉几个卧轨的工人。”
魏恒把一大半的雨伞都移到她那边,右手虚拖在沈青岚手臂下,预备着随时扶她一把。
“卧轨的工人?”
魏恒问。
广场边缘的小巷林林总总有好几条,他们随机的钻入其中一条,由于四周围墙挡风,所以风声小了些,但是雨声依旧嘈杂。
沈青岚一说出是旭日钢铁集团的失业工人,魏恒就懂了,也就不再追问。他预感到今晚将是个多事之秋,等到明天卧轨事件见了报,芜津将要乱了。
沈青岚带着他走到和刘淑萍撞车的地方,依循着记忆沿着刘淑萍推着电动车消失的方向追踪。
被她包在一只塑料袋里的步话机被风雨阻隔了信号,声音时强时弱听不真切,还是魏恒提示她步话机已经响了好几声。
沈青岚连忙回道:“收到收到。”
邢朗的声音随着断裂的吱呀电流传出来:“你们在哪儿?”
“应该是第三条巷子。”
“有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
邢朗沉默了一会,又道:“你和魏老师在一起?”
沈青岚看了一眼站在黑暗的十字路口中心辨认方向的魏恒:“嗯,我和他在一起。”
邢朗道:“你们俩现在走路都不利索,稳一点,不求快。”
沈青岚不免回想起刚才她和魏恒摸黑探路,路面坑泥泞不好走,魏恒好像没怎么不利索,还扶了她好几把。
“知道了。”
她说。
邢朗又问了一遍各小组所在的位置,步话机里很快又恢复安静。
“沈警官,我们走这边。”
魏恒指着黑漆漆的巷子一端,对她说。
沈青岚走过去,往左右两端各看了一眼:“这么黑,一点标识物都没有,你怎么分析出来的?”
貌似魏恒做任何事都经过缜密的思考和分析,所以沈青岚觉得他随手指一个方向也是有理可循。
但是此时他没有。
魏恒淡淡道:“蒙的。”
沈青岚笑了一声,主动挽住他的胳膊从他身上借力,和他走进深不见底的窄巷。
他们并没有在混沌无日月的巷子里乱找,而是敲响了每一家邻着巷边亮着灯的商铺或人家。十几分钟后,刘淑萍的照片终于被早餐铺的老板认了出来。
老板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不说,还披上了雨衣在前给他们领路。
老板把他们领到一个片自建房居民区,其中一座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独栋三层小高楼前,告诉他们刘淑萍就住在这里,还是他帮忙给刘淑萍引荐了出租房子的房东。
魏恒见他知道的内情颇多,就多问了他几句。
“刘淑萍大概什么时候搬来的?”
“也没多久,不到两个月吧。”
“她自己一个人吗?”
“是啊,没老公也没孩子,两眼一抹黑的一头扎在这儿,谁都不认识。”
“这么说,她以前不在芜津?”
“她不是本地人,我跟她聊过几句,她说老家是顺阳的。”
风大雨大,老板简单回答了他几个问题就走了,走之前还把小高楼旁辟出来的两间新盖的房子指给魏恒,告诉他,房东就住在那里。
魏恒站在房檐下敲响房门,很快,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驼背老人,老人眼花耳聋,说话也不利索,被魏恒问了几句也听不明白,只知道他们在找人,于是索性把一本登记簿递给他们。
魏恒翻开一看,见里面写满了房间号和人名,每个人名后跟着交租的日期,和拖欠的房租等杂事。这些笔迹短促有力,虽规范,但每个笔划都略有扭曲。应该是老人小心翼翼一字字写下的。
他很快在最后一页找到了刘淑萍的名字,上面写着入住日期是八月二十八号,住在一楼101号。
老人看过沈青岚出示的证件,领着他们进了小高楼。
进了楼,室外风雨声骤减,老人走在前在不断的说着什么,芜津口音浓重,魏恒听不懂。沈青岚向他翻译道:“他说,一楼很潮,没人愿意住一楼,所以一楼只打了三个房间。直到前不久才把一楼的房间租出去。”
一楼确实潮湿,墙皮脱落了近半米高,尤其是这两天风雨大,潮湿的墙皮陈腐味在走廊里横冲直撞。老人带着他们穿过楼道,拐过走廊就看到开在一堵位置隐蔽的墙体上的一溜排开三间房。
老人停在第一间房门前指了指门,意思是就是这一间。
但是魏恒朝门牌号上看了一眼,道:“大爷,这是103号房。”
老人唔了一声,又把他们领到最后一间,特意的看了看门牌号,101。
魏恒推了推门,推不开,于是问老人有没有钥匙。
老人说一号门的锁被刘淑萍自己换过了,他没有备用钥匙。
于是魏恒推后一步,抬起右腿往门上用力踹了一脚,房门还挺坚固,第一脚只把门牌号震掉了,房门只是略有松懈。
魏恒接连又踹了两脚,房门才应声而开。
房门一开,火光伴着浓郁的黑烟扑面滚来。房子里空无一人,客厅正烧着一堆被褥和衣物。
“快扑灭!”
沈青岚喊了一声,率先跑进去脱下雨衣扑打着火苗。
房间是一厅室,洗手间就开在小小的客厅正对面,魏恒接了两盆水很快浇灭了火堆。
他们来的及时,染了血的被褥和一些瓶瓶罐罐虽然被烧成的一片焦黑,但是被包裹在里面的衣物还留了个全尸。火势并不猛烈的原因还有一个,房间里漫了一层淹没鞋底的积水,
茶几桌子上也洒满了水,好像刚才大雨冲淋过似的。所以烟雾浓重,但火势并不大。
沈青岚把被烧了一部分的衣物从废墟堆里抽出来,从一件黑色运动衣口袋里翻出一个钱包,钱包里装着身份证。
“魏老师,是一号死者!”
魏恒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身份证,道:“再找找。”
他在小小的客厅里转了一圈,看到电视和电视柜被一块床单蒙着,魏恒走过去把床单揭掉,只见摆在电视柜正中间的,是三名受害者丢失的东西。
“沈警官。”
沈青岚忙着在衣物堆里找出最后一名死者的身份证明,忽然听到魏恒叫她,于是抬头向他看过去,同时看到了摆在电视柜中间,一瓶装满白色液体的小型酿酒用的玻璃瓶,里面漂浮着三根男性生殖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