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一开,钱心一还没踏进去,结果王巍先从里面出来了。
“巍哥,”钱心一看了他手提的电脑一眼:“出去开会啊。”
王巍把电脑抬了抬,笑他:“是啊,去找你们家陈总开会。”
钱心一擦着他的肩进了梯厢,囧囧有神的说:“那王总您慢走。”
“王总急得很,”王巍慢悠悠的说着,大步流星的走了,他到病房的时候陈西安正在用手机看建筑网上的期刊,而安心别墅的立面草稿轮廓摊在餐桌上。
“好些没,感觉怎么样?”王巍提着电脑从走道绕道床头坐下了。
陈西安把稿纸叠起来方便他放电脑,笑意里带点无奈:“谢谢,好多了,感觉快生锈了,抱歉,拖了大家的后腿。”
“这不能怪你,天灾人祸,没人会愿意,”王巍翻开电脑:“组长派我给你除锈来了。”
K组的标书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剩一个汇报文件,如果陈西安没有意见,那么维克就打算封标了。
鸡窝成了备选方案,图片和图纸都在ppt的后半套,不过效果图和排版都很抢眼,并没有应有的备胎味道,王巍是费了心在替他争取,陈西安心里十分感激,却没有再提,朋友不需要这样客气。
险些就失去的坚持让他对鸡窝有了更深的感情,他看得非常过细,王巍见他一时半会也看不完,干脆玩起了手机。
过了四十多分钟陈西安才回过神来,将页面定在鸡窝的首张效果图上位置,那是张让人心驰神往的夜景,陈西安把电脑转向王巍,叫了他一声。
王巍抬眼凑过来,听见陈西安说:“巍哥,帮我在这几张总视后面插张对比图吧。”
王巍滑动鼠标往后滚了5页将鸡窝各种角度大视图翻过:“可以,你想要什么样的对比图?”
陈西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我想要阿尔高洲的奶粉展馆,和我的展示区做正面对比图。”
王巍呆了一秒,显然是不赞成这种剑走偏锋的举动:“这样……不妥吧。”
陈西安倒是很淡然:“我明白你的顾虑,不过我觉得不要紧,这毕竟是方案二。”
初次竞标的离奇失利已经在他心里沉淀下来,他已经能带着反思来看待那些夹枪带棒的质疑,人是行走的思想,他能掌控的东西有限,如今对他来说,金融城标书的意义,让他学会了坚持,就常远考虑,这已经胜过了中标的意义。
如果他的热情不曾冷却,那么他的灵感就不会枯竭,总有一天,能与伯乐不期而遇。
王巍不太忍心劝他,沉默了两秒:“说说你的想法吧,我意会意会,尽量替你传达到。”
“谈不上想法,”陈西安觉得自己可能被钱心一传染了:“你就当我是任性了一回,想证明自己理直气壮,还有,奶粉展馆确实占了3个相同元素,但毕竟不是一种概念,越对比差距越明显,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绿叶效果也说不定。至于汇报的时候该怎么讲,巍哥你主导吧,我就不指手画脚了。”
王巍点了下头:“行吧,告诉我你当时的设计灵感是什么?我演讲的时候需要的话会发散一下。”
概念以前碰方案的时候,陈西安在K组的例会上聊过,不过那些都是成型的意图和展示性,并没涉及它的衍生和发展,灵感几乎都由经历而来,描述起来困难,听的人也不一定能懂。
陈西安需要把感觉准确的传达给王巍,慎重的用了好一会儿来整理言辞,半晌他才说:“最开始有这个概念,其实是看金融城的用地红线差不多就是这个形状。”
金融城的地块坐标点连在一起,总平图上看起来确实像一个锐角三角形。
这个王巍知道,不过他没想过鸡窝和用地红线还有联系,他脑中灵光一闪,登时惊讶的脱口而出:“那锥体三角面中的3个角度,也是根据用地红线来的?”
陈西安:“只能说差不多,为了消除最小锐角太尖的感觉,我把它放大了9°。”
王巍震惊的心想,难怪所有人看见这个图,都觉得它的角度协调,原来在见它之前,这个轮廓就在红线上似成相识过了。
王巍在各种甲方之间周璇多年,知道业主喜欢什么,他们喜欢创意,哪怕它有时毫无用处。然而这个联系不多花一分一毫,还做到了首尾呼应,可谓是相当有意思。
这么闪耀的亮点,他们竟然无人察觉,而陈西安没提,大概是沉浸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思维怪圈里了,王巍兴致勃勃的坐起来,没想起它能不能中标,只是纯粹的从一个同行的角度,对于作品灵感具现化的过程感兴趣。
“其实应该算个人偏爱,我是从计算入的行,对于三角形的感情比其他几何图形要重一些,它稳固而简洁,代表性的金字塔还是世界奇迹,相比于越来越异形的双曲,三角形的设计也是我一直想挑战的难题。”
“但这种纯坡面的体型不适合所有实用性的建筑,展示区是最好的选择,小巧自然精致,抠住人与自然的主题,它又有屹立不倒的含义,鸡窝就是这样来的。”
一个计算要对枯燥的三角形产生感情,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巍一边消化理解着他的设计,一边觉得保持住这种心态,这个有才又有心的人,必然能走得很远。
——
相对于王巍该得满分的宽容和理解能力,F组的同事就不那么给力了。
可能也是小蝴蝶的曲面太多,弯弧处的细节难以把控,裙房的负责人改出来的东西有点糙,不少地方钱心一光凭肉眼就能看出来,他直接用短折线拼假弧,效果大体不差,细节却僵硬的厉害。
他还得自己来一遍,不过相对于工作没分配之前,他至少省去了1/2的审图量,所以争取并不能算毫无成果。
为了不熬夜,钱心一投入了120%的专注,压力与动力基本成正比,他的工作速度无形中被迫跨过了多年来饱和到停滞的瓶颈,那种行云流水的感觉让他觉得畅快。
但是停下来之后,疲惫的感觉也不能一概而论,他估摸了一下,照这个速度,明天中午迈尔斯就能带着东西去打印室封标。钱心一伸了个懒腰,决定关机了去给陈西安送饭。
想起饭他就不可避免的想起他妈,钱心一心里打鼓,终于还是不敢怠慢身体,两眼一抹黑的拨通了过去。
这时正是饭点,彩铃被接通打断之后,他酝酿好一腔温柔乖巧的语气,一声“妈”还没叫出口,那边先冒出一声软糯的童声:“喂,是大哥吗~~~”
钱心一一口气险些没岔进气管:“……是我,怎么是你接的电话?”
刘易阳有自己的儿童手机,跟他大哥“私相授受”都用的那个号,他傻呵呵的笑出一长串:“妈妈在厨房,手机放在客厅呢,大哥你要我把电话拿给她吗?”
“先不用,”接电话的是卧底,钱心一就没那么忐忑了,他觉得可以先打探打探敌情:“家里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呀,”刘易阳开心的说:“要过年啦,吃的东西好多!”
老样子是个好消息,说明彭十香的心情应该正常,钱心一利用完小弟弟就无情的抛弃:“好就行,你帮我把手机拿给妈,我跟她说两句话。”
拖鞋拍地的动静响起来,刘易阳特别听他的话:“好咧。”
耳机里有一阵短暂的盲音,很快钱心一听见刘易阳让彭十香接电话,她听见来电人语气不悦的说不接,刘易阳哼哼唧唧的讨好,她倒是没出声答应,不过钱心一隔着信号听见了刘易阳的雀跃声。
母亲冷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还伴着锅铲翻动的细响:“干什么?”
钱心一哑然了两秒,放轻音量说:“妈,我……我想让你到C市来,帮我照料几天。”
彭十香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说:“谁是你妈?”
钱心一连哄带哀求:“妈…都一年了,咱别置气了行么。”
彭十香忽然就暴躁了:“一年?我到死都顺不了气!你有本事跟姓陈的走,我就没你这儿子了,有事你去找他。”
她吼完一副挂电话的架势,钱心一内疚得厉害,却不得不飞快的出声阻止:“妈你先别挂,我心脏出了点问题,陈西安他……”
他还没说完,电话直接断了。
明知道狼心狗肺,钱心一还是有种一盆冷水迎头浇下的感觉,论失望他不配,本来就是他先放弃了她,然而狠话再深,也不可能让血缘从此就一刀两断。
他是如此,一个母亲更是如此。
手机震动得突然,钱心一还沉浸在透心凉的情绪里,他看了一眼手机屏,惊愕大于惊喜的接了,耳机里的哭声登时让他呆立当场。
一别十三年,钱心一再次听到了这种令人心碎的绝望,上次他听见他妈哭成这样,还是在他爸的送葬车前。
极致的痛苦,偶尔能让人大彻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