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您回国有什么事么?”亓云依旧用小勺子搅动咖啡,越搅越觉得眼前这杯咖啡面目可憎。亓瀚洋已经改了国籍,他现在出现在公众场合,名字后面都得带个小方框,里面标上“英”的字样。今天看他的状态,觉得他应该混的还好,但没想象中发达。
“我回来……是想看看你。”亓瀚洋表情有点不自然。亓云笑着听他继续说:“顺便……接你跟我一起走。”
亓云没动,微笑着用手指敲打桌面。一下一下,声音很轻,却似乎却敲到了亓瀚洋的鼓膜上。
“为什么呢。”亓云一直在微笑:“为什么要接我出国?”
“这难道还要问为什么?爸爸只是想你。”亓瀚洋突然焦急起来,亓云反而平静淡然。
“我已经成年了,爸爸。”
已经不需要你了。你却回来了。小时候想你想得天天哭也没用,现在你倒是出现在我面前——真让人反胃,怎么这么八点档。
“成年也是我的儿子。”亓瀚洋平复心情:“就当爸爸补偿你。”
“不。”亓云摇摇头:“我不需要什么。其实仔细想想,我是很幸运的,总算吃得饱穿得暖,没什么好抱怨。我以前是憎恨过你和妈妈,不过那是以前。这世界上没有谁为谁牺牲是天经地义的,你们要追求自己的幸福不想要个累赘也可以理解。”亓云放下勺子:“我过得很好。”
亓瀚洋郁郁道:“你奶奶去世……你知道了?”
亓云点点头:“我知道了。几个堂兄弟在她老人家下葬之后通知的我,因为遗产没我的分,怕我闹。”
亓瀚洋长叹:“我知道你心里愤怒。这十几年我没有管过你,但好歹我们还是父子,我如今连个机会都没有了么?”
亓云道:“不是。我说的是实话。愤怒怨恨的时候都过去了,您……来迟了。”
亓瀚洋急促道:“小云,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以前是我的错我承认,我没尽到责任我不是个好父亲。所以我一定要补偿你,把你接来和我一起住,怎么说我也能天天看到你,是不是?我……”
亓云撑着下颌,头略低,眼睛向上方看着亓瀚洋。亓瀚洋停住话头,看着窗外,躲避着亓云的目光。
亓云突然笑了。他换了个手撑着下颌,慢慢地说:“爸爸,您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您和我那亲爱的英国阿姨,有孩子么?”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亓瀚洋怔愣,作为一个父亲,在儿子面前,已经够láng狈了。他们之间的气氛其实并不那么剑拔弩张,亓云没有多大反应。当一个人心里有愧时,就会慌乱。亓云低头笑,没有笑出声,只看见肩背在颤动。半天,他抬起头,屈起食指用指关节擦擦眼角:“抱歉,笑出眼泪了。”
亓云靠在椅子上,双腿交叠,双手相cha,放在膝盖上。他原本是个绵里藏针的人,外界给的压力太大,自然会露出尖刺。
“爸爸,我过得很好,不劳您担心。而且,我么,是个同性恋。目前跟一个比我大十三岁的事业有成的男人住在一起。”
亓瀚洋震惊:“你说什么?”
亓云微笑:“您反对?”
咖啡厅落地窗的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里的男人靠在车窗上,静静地往里看。
早上亓云莫名其妙的兴奋让罗靖和觉得奇怪。并不是很高兴的兴奋,而是被什么刺激了一下或者面临一次挑战的兴奋。问他也不说。
于是悄悄跟他出来。这种做法有点下作,但只是担心他。亓云曾经笑着说自己不会认车,所有车只要颜色一样在他眼里都一个模样。所以罗靖和找了个近的地方停车,以便能仔细地观察落地窗内的情形。
那个中年男人罗靖和知道是谁。看他们父子间的对话,很不愉快。开始亓瀚洋有点期期艾艾,到最后近乎bào怒。亓云倒一直淡淡的,表情很平静。亓瀚洋说了句什么,亓云站起来,头也不回走出咖啡厅,手抄在牛仔外套的口袋里,悠哉游哉地打了辆车,走人。亓瀚洋坐在咖啡厅里发呆,突然一锤桌子。
罗靖和右手食指在嘴角附近打转。每当他思考什么重大问题的时候他都会采取这个姿势。
接下来,应该是他。罗靖和冷笑一声,发动引擎,离开了咖啡厅对面的停车场。
那天回家之后亓云什么也没说,罗靖和也就没问。他不着急,有人着急。
果不其然,亓瀚洋找到了他的公司。罗靖和接线,让张秘书长将他请了上来。
“我知道您早晚得来找我,亓瀚洋先生。”罗靖和等送茶的秘书退了出去,非常温文地说:“我一直等着你。”
亓瀚洋沉着脸:“罗先生消息灵通,知道我是谁。”
罗靖和笑道:“信息社会嘛。总是有各种渠道来让人们获取有用的信息。”他一指茶杯:“明前的龙井,您不妨尝一尝。”
亓瀚洋愠道:“罗先生不必客套。我是为小云的事儿来的。我要带他回英国。”
罗靖和向后靠在沙发上,交叠双腿,双手相cha放在腿上,姿势很优雅又有点盛气凌人——原来亓云这动作是跟他学的。亓瀚洋想。
罗靖和观察亓瀚洋,发觉亓云或许长得更像他母亲一些。亓瀚洋人看上去有点唯唯诺诺,否则也不会连婚姻都能被人搅和了。他是个钢琴家,搞艺术的人嘛,和人沟通的能力多少都有点不济。罗靖和微微一抬眉毛:“没有听亓云说过。为什么要去英国呢?”
亓瀚洋qiáng硬道:“这种事父母会同意才奇怪。我不会同意的。罗先生,我知道你身份地位都很qiáng,即使是你喜欢玩感情游戏也不要找到我们家小云,这么无聊……”
罗靖和平静地看着亓瀚洋:“亓先生,注意措辞。我不是在玩感情游戏。”
亓瀚洋一顿,道:“好吧,我道歉。你不是在玩感情游戏,但是你为什么一定非小云不可?”
罗靖和交换了一下双腿的位置:“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原因我不知道,结果倒的确是我不能没有亓云。”
亓瀚洋道:“罗先生,我相信您是个品格高尚的人。但是您也知道小云的情况。他从小缺乏父母的关爱。您比小云大了十三岁,或许小云并不是真正爱您,而是因为对于年长男性的关爱的渴望……”
罗靖和一直微笑不变:“听您这么一说,真不知道是我太成功呢,还是您太失败。”
亓瀚洋给他说得变了脸色。他皱着眉头静默了半天,叹气道:“我和他妈妈的婚姻很失败,而承担这种失败后果的是小云。从他很小起我和他妈妈就一直在吵架,而且他妈妈为了撒气总是打他。这个情况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没有阻止——那个时候我们夫妻都年轻,我是个蠢男人,她是个蠢女人。我们憎恨对方,所以憎恨对方的孩子,可谁也没有想到小云也是自己的孩子。这一点我很后悔,居然到了一把年纪了才想明白。作为一个父亲,我很失败,所以我现在只想尽量找机会补偿。所以罗先生,我要带小云走。”
罗靖和道:“您已经找过亓云了。”
亓瀚洋道:“是。”
罗靖和突然大笑:“亓云没有答应,是不是?”
亓瀚洋沉默。
罗靖和正色道:“亓先生是亓云的父亲,我很尊重您。但亓云已经是个成人了,他的去留得由自己决定。我确实爱他,我相信他也爱我。我们打算一起过完下半辈子,没什么不对的。您说呢?”
亓瀚洋气恼:“罗先生,您觉得和小云有未来?”
罗靖和反问:“为什么没有?”
亓瀚洋愣住。他着实没有理由去反问别人有没有未来。他自己都有一次失败的婚姻,异性之间的婚姻也没有多么稳固。
“我不会立誓,誓言其实很不可靠。但我确信,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都会疼爱亓云,让他幸福快乐,绝对不会遗弃他。”罗靖和把“遗弃”两字语气加重,“亓先生请放心,我知道您也只是在担心亓云。”
有台阶的时候聪明人最好下来。亓瀚洋显然也不是傻子。这件事上他是冲动了些,这不能解决问题。
“罗先生,我是反对的。其实我也知道,我的反对不会有用。这机会是我自己放弃的,怨不得别人。但以后的机会我是不会放弃的,我想补偿小云,而不是把他放在一个不稳定的环境中。”
罗靖和笑道:“我们就等等看吧。先不说亓云可以自己处理自己的感情问题,我们自以为是地打个赌怎么样?我可以好好待亓云,那么您就别来cha手。如果我不行,您再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