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左然一直拽着,何修懿也无法离开,只能被迫躺在酒店房间唯一一张床上,被左然紧紧地搂住了腰,半点都动不了。
参加颁奖典礼、吃饭喝酒,再加上一个照顾左影帝,何修懿真正关灯时,手表指针指向了两点五十五分。何修懿连忙钻进了被子,在心里边告诉自己,并没有熬夜到三点,还在勉强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母亲四十九岁生重病的事实将他吓得不轻,从此生活十分规律。他太困也太累,没多大一会儿便在左然怀里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是上午十点。何修懿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了左然那双棕黄色的眸子。左然的手还在他的腰上,何修懿可以感受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
一夜没有喝水,何修懿的嗓子有些干涩,他发出沙哑的声音,道:“左老师……”
“叫‘左然’。”
“左然……”吐出“左然”两个字时,何修懿觉得自己有些难以解释地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两个字念得好像还有一点点颤音,怎么都不对劲,“您……”
“称‘你’。”
何修懿动了下腰,叫左然移开手臂:“你……昨晚喝高了。无论如何不放我走——我太困了,便留下了。”何修懿十分正经地解释了一通自己躺在左然大床上的原因。
“……抱歉。”
“没事。”
“修懿,”左然却是转移了个话题,“方才发现,你的睫毛真的好长。”
“……?”何修懿看着左然,说,“您……你的应该更长吧?”
“不知道。”左然看着何修懿的睫毛,“比一比。”
“这怎么比?”难道一人拔下一根,放在一起比吗?
左然说:“闭上眼。”
“……?”
刚一闭上,何修懿便感到,有人慢慢靠近了他,而后,便有柔柔软软的东西触到了他的眼皮——是左然的睫毛尖。
左然轻轻扇了几下睫毛,何修懿觉得眼皮上痒痒的。
同时,两人距离极近,似能交换呼吸。
“嗯……”左然总结道,“好像确实比你要长一点吗,你的碰不到我。”
何修懿想说那也未必、我方才垂着眼,可理智让他闭上了嘴,没有自寻死路。虽然,答应那个“比比”,就已经将二人推进暧昧的氛围了。
左然又道:“你知道么……用睫毛碰触对方,叫作蝶吻,butterflykiss。”
“……”何修懿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好了,起床,剧组还说要逛一下威尼斯呢。”
……
这天,是剧组众人留在威尼斯的最后一天。
上午,剧组逛了一下圣马可广场、圣马可大教堂、安康圣母教堂等等景点。李朝隐、周麟、解小溪等人已经来过很多次威尼斯,均未参加。最后,虽然说是剧组活动,其实只有六个人出席了。
威尼斯的建筑十分有名。左然专业出身,一边带着何修懿转,一边小声介绍:“圣马可是耶稣十二门徒之一,圣经《马可福音》作者,也是威尼斯城的守护神……圣马可大教堂就是为了迎接他的遗体建的,遗体目前就在祭坛的下面。这是最著名的拜占庭式建筑,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又融入了许多其他欧洲风格。你看那个尖塔……便是在15世纪加盖的哥特式建筑。还有门前那些栏杆,是在17世纪加入的当时流行的文艺复兴式装饰。”到了安康圣母教堂,左然又讲解了那座巴洛克风格的杰作。何修懿跟着左然走,觉得以往走马观花般看见的教堂壁画等等东西仿佛全都有了新的意义——它们在历史中穿行而过,见证人世变幻,仿佛可以捕捉到流散在风中的一声叹息。
在安康圣母教堂中,左然看着气势恢宏的穹顶、吊灯、天窗、石柱、浮雕、石像,忽然说:“我一直想,今后便寻一处与这里风格有些类似的教堂……”
何修懿问:“嗯?”
“修懿,到时,你愿意和我一直找找么?”
何修懿莫名道:“好啊。”
左然继续讲了下去:“今后便寻一处与这里风格有些类似的教堂,结婚。”
何修懿立刻便大窘,垂着眼,一下子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
结婚——
接着,几个人去乘游览船。
威尼斯建造在水上,水道即为大街小巷,“因水而生,因水而美,因水而兴”,由一百多个小岛组成,还有将近二百条运河、两千多条水上小巷宛如蛛网一般密布在岛屿中间,是世界上唯一一座没有汽车的城市,主要交通工具是船。居民“开门见水、出门乘船”,充满画意,也无怪这里诞生过众多艺术大师。
大水道是贯穿全程的主干道,将威尼斯一分为二,两侧遍布著名建筑,到处都是历史、人文足迹,也是最著名的游览路线。
游于诗喜欢威尼斯,与他的经纪人,还有另两个剧组人员同乘了一艘不大的“刚朵拉”。这东西是当地最独特的小船,细细长长,两头很尖,微微翘起,一般能乘四到五人。摇橹的船夫穿着都十分惹眼,穿一件黑白条纹的汗衫、黑色长裤,戴着一顶红边帽子,皮肤黝黑,透着一股阳光、健康的味道。他们早已学会了从旅游业中赚取足够的钱,甚至接受“付费高歌”,歌单里包括众多世人耳熟能详的意大利歌曲。
左然没带助理和经纪人,便拽了一下何修懿,跨进另一只刚朵拉,为两个人单独留了一片天地。
何修懿不作声,与左然两个人相向,分坐在比较靠中间的两个位子上。船夫用带着明显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吆喝了一声,小船便划开了水面。涟漪向船的两侧一波一波推开,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直至消失不见。船桨拍打水面发出清脆声响,仿佛正在拨弄人心底的水泡。刚朵拉的摇晃,让何修懿突然之间觉得,人生就是这样飘摇不安,没有支撑,毫不稳定,而陪在自己身边的……何修懿看了看他对面的左然,心中忍不住想:这不是一种对未来的预示呢。
很奇怪地,从远处看,水面颜色变幻多端,然而,当船进入河道中后,何修懿却发现,水面颜色永远是宝石一般的蓝绿色,纯粹得很,上面反射着点点金色的波光,十分惊艳。
两岸很多建筑造型奇特,共同标志着这座水上的小城。偶尔,船夫倏而将刚朵拉划进小巷,在两栋房子的墙壁之间穿过。许多居民会令鲜花、叶子从墙上垂下去,在幽暗的水巷当中散发甜香,有时根茎落在水中,非常漂亮。
何修懿坐在刚朵拉船头,伸长了腿,动作潇洒,眯缝着桃花眼,在九月的太阳下感到很惬意。
当船行进到一段漂亮的主河道中时,左然突然对何修懿说道:“你的背包,给我。”
“……嗯?”因为不喜欢用手拿东西,何修懿背了一个包,将饮料之类的一股脑扔进去。
“你的背包,给我。”左然重复了遍。
虽然不明所以,何修懿还是立即将背包递了过去。
左然将其放在脚边,弯腰拉开背包上的拉链,用修长的手指拎出了一个白色封面的活页本子,还有一支黑色水笔。
何修懿:“……?”
左然用淡色的眸子紧盯着何修懿看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头,大开大阖地粗粗勾勒出了几根线条。
“喂……!”何修懿惊呆了。
因为,左然,明显,在画自己!画自己坐在刚朵拉船头,在欧洲**月灿烂的阳光下,在威尼斯水城的诗情画意中,勾起唇角微微笑着回望他的画面。
“昨晚便想画了。”左然说。
“喂……”何修懿问,“你竟还将本子偷偷塞进我的背包,让我给你背着?!”
左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嗯。”
“……”何修懿想:这是……原本将速写本拼命藏着掖着,无意中被发现之后,决定破罐破摔了吗?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开画?
一瞬间,何修懿胳膊和腿全都不知道往哪搁。
左然不为所动,每次抬眼仔细观察几秒,便又低头画画。何修懿被看着,姿势别扭,可左然似乎早已经将他方才的样子印在脑海里,可以自行调整一些细节。
勾勒了轮廓后,左然开始填充细节。何修懿觉得,左然的目光,赤-裸-裸的,好像是情人的手掌一般,将自己从头到脚细细摩挲了好几遍。因为两人距离不远,他可以看见左然在凝望了几秒之后,开始一笔一笔画自己的双眼、鼻梁,又凝望了几秒之后,开始一笔一笔画自己的双唇……也不知时不时何修懿的错觉,他总觉得,左然在画嘴唇时速度尤其慢,手腕动着,一点一点描绘他的两边唇角,而后是那个很有特色的唇珠、下唇弧线、连上边一道道小细纹都尽可能还原了。而在这过程中,左然每画两笔,便抬起头盯住对方观察片刻,将何修懿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被对方视线重点照顾的嘴唇开了闭、闭了开,时而轻咬、试图藏起下唇,自己把它给折腾得红通通的。
画过下颌,左然的进度到了何修懿的脖颈、锁骨。他的动作依然十分缓慢,围着脖颈、锁骨不住打转,依然……时不时地抬头,用灼热的目光盯着他的“模特”。
接着是腰、臀,还有双腿,每一笔都能让何修懿努力地压抑呼吸幅度。何修懿完全可以看见左然的动作。他觉得,左然在描画自己双腿之间拉链处的裤子褶皱之时,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一秒宛如一个世纪,他恨不得伸手将那部位捂住。
真是……本来觉得,画就画吧。
怎会变成这样?!
当左然终于完工时,何修懿看了一眼表——其实也只过了二十分钟,可是对他来说,仿佛是两个百年,连前胸后背都流了不少汗水。心脏始终砰砰地跳,有一点点喘不过气。
幸好,完工了。
左然慢条斯理地在那张速写的右下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左然。】
何修懿:“……”
顿了一下,左然又写:【2017年9月13日,意大利威尼斯,水上航道,与何修懿一起,两人单独乘船。】
何修懿:“……”
“行了,”左然将速写本递给了何修懿,“签个名吧。”
“什么?签名?”
“对,”左然语气十分平静,“‘见证人’的意思,就写,‘一切属实,何修懿,2017年9月13日。’”
“……”更不敢看向对方了。
“快。”左然执拗地举着纸和笔,“签吧。”
何修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听话地接过了纸笔,将画放在了膝盖上,在“左然”二字下面一笔一划地写道:【一切属实,何修懿,2017年9月13日。】不出意外地听见了耳边左然的笑声。
“画得真好!!!”站在刚朵拉船尾摇橹的船夫又用大舌头英语道,“十分浪漫——”
何修懿闭着嘴不答。
“其实,”左然突然再次开口,“我早就想这样做了。”
“嗯?”
“过去几百张图,我都是看着屏幕当中的你完成的,中间隔了一个镜头。再不就是完全凭借记忆……尝试复制脑海中的场景,那时心中难免会有疑惑,比如,这里真是这样的吗?而现在呢,终于可以透过我自己的眼睛完成一幅比较满意的肖像了。”
“左然……”
“行了,快上岸了,准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