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肖仁独身一人找上王溱,显然有事要谈。
王溱适会其意,道:“时间尚早,方才来定国寺的路上,我曾见山脚下有一个歇脚的茶馆。”
李肖仁立即明白他的意思:“王大人若有意,我们二人去那茶馆歇歇?”
王溱一笑:“善。”
两人一起来到茶馆。
这茶馆开在定国寺下,沾染了定国寺旺盛的香火。虽说身处山坳之中,茶客却不少,都是上山焚香礼佛前来这里歇歇脚的。二人进了茶馆后,特意找了个雅间。
一进屋子,李肖仁便丧气道:“王大人今日见到那善听了?”
王溱:“我先前就曾在登仙台见过善听大师。李大人,是有事要说?”
李肖仁忽然开始怀疑王溱对善听的态度,他举棋不定,难以开口。可如今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只能对王溱道:“实不相瞒,自那善听进宫后,深得陛下宠信。每日他都会为陛下炼制丹药,诵念经文。寻常的事我便不说了,王大人莫要误会,我李肖仁并非那等一心排除异己的奸臣。”这话说完,李肖仁自己都顿了下,他说出来心虚。他清清嗓子,继续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
王溱悠然道:“李大人陪伴陛下二十余载,您的拳拳忠心,朝堂皆知。”
李肖仁明知王溱这是在打官腔,但他还是听得顺耳。他彻底放下了心,知道王溱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想来也是,他与王溱相识多年,那善听是今岁才进京的。王溱就算想撇开他去结实善听,也得花上一番功夫,得不偿失。
李肖仁:“自十几年前陛下偶感重疾,昏迷数十日不醒后,便踏上了寻道成仙之路。往日圣上每日都会去登仙台修仙,吐纳天地灵气,可通常只有一个时辰。陛下谨慎自制,即便修仙,也勤政不倦。然那善听来了后,陛下处理政务的时间便少了,每日要在登仙台待上三个时辰!”
王溱露出惊讶的神情。
看着他的表情,李肖仁继续道:“我曾经劝说过陛下,莫要因为修仙而伤了龙体。天地灵气自百会而入,途神庭,贯晴明。以三阴交会,于涌泉而出时,便得一个呼吸吐纳的大自在之境。太过强求,反倒会过犹不及,圣上更当注意龙体。但圣上并未听我的,反而当即就叫了善听和尚来,讲诵经文。”
“李大人的意思是……”
李肖仁目露忧愁,语气担心道:“下官是担心,每日陛下花费那般多的心血在炼丹修仙上,若是误了龙体,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自茶馆道别,分头回京。
和王溱分开后,李肖仁立刻变了脸色,露出本来面目。
“也不知这王子丰能不能出谋划策,将那该死的善听除去!”
李肖仁的徒弟早已在茶馆外等候多时了,见他出来,小道童赶忙跑上去给师父打伞扇扇。李肖仁抱怨的话自然也传到他的耳中,小道童眼珠子一转,道:“师父,这王子丰真能替咱们解决了那个秃驴么?”
李肖仁:“我怎的知道!”
小道童呆住:“啊?”
“唉,我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如今为师三天见不到陛下一面,反而那善听每日都被留在登仙台中,给陛下传诵经文。我方才对王子丰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再这般下去,圣上的龙体必然会有所影响。唉,王子丰其人,时至今日我都未曾看得透他,只希望这一次他能拉我们一把。若是得了他的恩惠,我自然会记在心上,日后报答。”
赵辅曾经寻道修仙,寻了二十余载、修了二十余载。如今他突然去吃斋念佛了,朝中大臣虽觉得十分荒唐,但皇帝要做的事,他人岂敢置喙。御史台仿佛不知道善听这个人似的,没有一个御史弹劾其人。
开平三十一年,朝堂上掀起一阵狂然大波。这惊涛骇浪并非因为赵辅突然改寻道为信佛,而是三位皇子入了朝堂,开始办差了。
赵辅今年六十有七,他的皇子倒是年岁不大,年纪最大的二皇子赵尚也不过三十有二。三个皇子早已不是垂髫小儿,赵辅忽视了他们这些年,突然开始让他们入朝办差,这似乎是一个敏感的信号。
盛京,右相府。
盛京城中有句顺口溜,常常在街头巷尾为儿童传唱,唱的是大宋的两位丞相。只道“柴米油盐左相府,仙境人间寻右相”,说的就是左相纪翁集为官廉洁,两袖清风,家中没有二两物件。而右相王诠就不同了,王相公自然也不是个贪官污吏,可架不住人王相公出身世家名门,家境优渥。右相府极尽江南园林之柔美,平常看看自然无碍,但一与落魄荒凉的左相府一比,就成了人间仙境。
此时此刻,右相王诠站在书斋前,开了窗户,远远望着园中的满池荷花。
这书斋叫“八求斋”,一块匾额高悬于门外,写着龙飞凤舞的“八求斋”三字。这字可不平凡,出自皇帝赵辅的手笔。所谓八求斋,取自前朝藏书家的“求书八法”,是读书人高雅宁静的情|趣。
王诠的八求斋中放了六排书架,一进屋便能嗅到淡淡墨香。
遥望着池塘莲花,右相微微皱起眉,长叹一声:“若是风雨将至,这一池荷花该如何藏身,才能躲过那风吹雨打满目残的结局!”
“叔祖因何感慨?”
王诠回身道:“你可莫要说,你看不出这朝堂之上即将掀起的云涌之势!”
王溱站在书架之间,闻言笑了:“如今只见风平浪静,叔祖为何又要未雨绸缪。”
王诠:“子丰是得了什么消息?”
“未曾。”
“那如何这般从容?”
王诠执掌朝堂多年,与纪翁集也较量了多年,可如今面对纪翁集,他敢说上一句知根知底。偏偏面对自己这个侄儿,会时有不解。不知何时,王溱已经比他更贴近那位帝王的心。所谓君心难测,君心莫测!比起他与纪翁集,赵辅更信任王溱、苏温允这些年轻官员。
王溱:“子丰向来只信任一样事。”
王诠来了兴致:“哦,何事?”
王溱伸出手,手指向天,他微笑道:“我信,那位。”
王诠双目一缩,良久,他朗声笑道:“家中已经为你备好了饭菜,都是你喜爱吃的苏帮菜。对了,你何时将那唐景则带来家中瞧瞧?”
王溱哭笑不得道:“为时尚早!”
王诠:“诶,夜长梦多!”
当王溱在右相府吃着山珍海味、玉盘珍羞时,唐慎正独自在家中,刚刚才吃了一口饭,姚三便突然回来。他放下筷子便和姚三去了书房,饿着肚子,听姚三汇报。
“小东家,我都打听好了,那崔晓确实是金陵府飞骑尉。”
唐慎:“你确定,确实是此人?”
姚三:“极其确定。为此,我特意花费银两,请了一位金陵府衙的官差去酒楼喝酒。我告诉他,我曾有位远房亲戚,也在府衙当差,是金陵府的飞骑尉。他要我仔细描述那人的相貌,我按着崔晓的说了,那官差直接便道,这不是崔大人么!”
这些年来姚三跟在唐慎身后,走南闯北,办事也越加妥当。
唐慎点点头:“你可查到他犯了什么事?”
姚三苦笑道:“既然那崔晓能千里迢迢地来盛京,求见小东家,自然他犯的事还没有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我也查不到。不过我打听到,崔晓是个贪官,一等一的贪官。只要给他钱,他什么都可以做,从不含糊。所以若是他犯了事,或许和钱财有关?”
这么一说,唐慎恍然大悟,他已经猜出崔晓是为了什么事来找他,也猜到五年前崔晓是怎么和梁诵认识的。
五年前,梁诵突然得了消息,说在天牢中关了二十多年的钟泰生突然患了重病。梁诵远在姑苏,哪里能知晓盛京的事。他便数次前往金陵,想探听消息,找法子救钟泰生一命。
梁诵是天下四儒之一,但这事他不能大张旗鼓地做,必须悄悄地做。所以他没有去找自己往日里认识的那些高官权臣,反而私下打探消息。如此,他花了钱买通崔晓,想从崔晓那儿得知什么内幕,也并非不可能。
唐慎当年压根没参与过这件事,他唯一一次插手,就是梁诵的侄儿徐慧找上门,请他帮忙调查一个回姑苏府探亲的道士。
这事只有徐慧一人知道,打探消息的唐氏物流伙计也早早被唐慎送出姑苏,如今不知身在何方。
也不知道这崔晓从哪儿听说的唐慎和梁诵的关系,但他并无真凭实据,只凭他随口一说,绝对无法撼动唐慎如今的地位。
唐慎放了心,他笑道:“既然和贪墨有关,那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被人告了一笔,告到了盛京,那崔晓压不住了!”他想了想,“这事容易,但我为何要替那崔晓做事?”
唐慎淡然道:“去大理寺,让当值的官员将弹劾他的折子找出来,我先瞧上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