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叔坐下,跟众人诉说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件往事。宽叔幼年时期,是大漠里头的游牧族,当时大漠之中游牧的民族很多。他们人数不多,生活得自由自在,十分开心。然而有一天,祸从天降,从此生死苍茫了。
宽叔他们的部落遇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独身男子的袭击。
那个男子不分青红皂白,没有任何理由,屠戮了整个村庄的人。宽叔当年年纪小,受了伤之后装死,躲过一劫。
他在血泊之中,亲眼看到那个男子摘下面具。原本以为应该是个面目可憎的凶徒,可谁知道这个满手鲜血十恶不赦的家伙,竟然有一张灵气十足的脸孔。
宽叔看到他在乱尸之中,翻找了一阵,找到一个盒子后,便离开了,还放了一把火,烧毁了整个部落。
宽叔从此之后成了流浪儿,最后跑到了大宋境内。
那时候,边境还不稳,边关的将领也大多是庸才,怕死的宋军会绑架一些外族来帮着自己卖命。宽叔就这样从幸福的童年中直接进入了痛苦的亡命岁月。人生最美好的年岁在战场上奔波,偶尔逃入大漠,才有片刻的安宁,但每每午夜梦回又会噩梦连连,那张灵气又俊朗的面孔对他来说是修罗夜叉一样的记忆。
直到赵普入住漠北,建造了黑风城并且善待每一个不挑起战乱的人,不管是汉人、混血,还是外族。宽叔过上了好日子,赵普和庞大的赵家军对于每一个曾经经历过战乱,流离失所没有丝毫安全感的边民来说,就是一堵最厚实可靠的城墙。众人渐渐忘记伤害,宽叔也一样……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知道展昭的出现。
然而宽叔理智的分析了一下,知道展昭不可能是鬼也不可能是当年的那个人,或者说人有相似,那人如果活着不可能这么年轻,更不可能是鼎鼎大名的南侠展昭。
而且细看,展昭除了眉清目秀讨人喜欢之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温润善良,不同于那个人,妖邪诡异。
公孙听完了宽叔的叙述,有些纳闷,“他为什么要图存?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啊?”
宽叔摇了摇头,“当时兵荒马乱的,他的确好像是在找什么,但是我又听不清楚他跟我们族长说了些什么。”
“那他抢走的黑匣子,里边有什么,你知不知道?”展昭问。
宽叔皱眉摇头。
“你别那么快下结论。”公孙认真道,“你当时还小,小孩子受到惊吓之后容易记忆混乱。”
“对啊。”展昭也点头,“如果真的是为了黑匣子里边的东西而杀了那么多人,那盒子里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得到盒子之后,他没理由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拿走的,你好好回忆一下,他拿到匣子后,有没有打开,取出某一样东西的举动?”
“呃,这个么……”宽叔为难地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说实在的,他的确有几段记忆空白。一来当时真的太害怕了,可能没看清楚,二来,他这些年都在试图忘记那段可怕的回忆,所以一时半会儿,真的想不起来。
小四子伸手,轻轻给宽叔揉太阳穴,“你慢慢想哦,放松放松。”
宽叔静下心来慢慢想,众人也都保持安静,静静等待。
没多久,宽叔突然摸着下巴发起了呆来。
“想起来了?”公孙问。
“哦……没有。”
众人泄气。
“不过我想起一件别的事情。”宽叔认真说,“我小时候,好像见过那个黑匣子,还有里边的东西。”
“什么东西?”众人的好奇心再一次吊了起来。
“是这样的。”宽叔道,“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看到族长偷偷躲起来,对着月亮叹气。
我当时还很小,大概才四五岁,就跑过去问他怎么了。当时他手里就拿着一个黑色的盒子,盒子打开着的,他摇着头跟我叹气,说什么,“月是故乡明啊,何时归故土。”
众人面面相觑,敢情那族长思乡呢?不过他不是游牧族么,游牧族思乡可算是少见。“你记不记得当时盒子里是什么?”公孙追问。
“我大概扫了一眼,是一块黑布。”
……
众人愣了愣,都看宽叔,“黑布?”
“对!就是黑布!”宽叔点头。
“是不是黑布包着什么东西?”展昭纳闷,心说一块黑布藏在盒子里?估计是包了玉佩之类的值钱东西?
“那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我光顾着安慰他了。”宽叔无奈,“但是现在想想,那个人,从族长身上翻走的,就是这个黑色的盒子!”
众人沉默不语,都怀疑盒子里有别的东西,只是宽叔没看见。
“你族长的家乡,是什么地方?”赵普问了一句。
宽叔摇头,“那我真不知道,我们都是族长集合起来的,通常每个地方住两三个月就换一个地方了。”
“他还有没有说别的,关于他家乡的事情?”展昭问。
“嗯,我当时记得自己安慰族长,问他想家为什么不回家呢?”宽叔说到此处,摇了摇头,“族长当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老泪纵横,说什么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他们是罪魁祸首,是咎由自取。”
“他们?”展昭皱眉,“什么他们?”
“哦,我转述罢了,族长的原话是‘我们’。”宽叔解释了一下,“他说‘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咎由自取,我们才是罪魁祸首,一切都是我们咎由自取,天地难容!”
“天地难容?”展昭沉吟半晌,“那你还记不记得,族长看到那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啊!”宽叔突然叫了一声,吓得小四子一蹦。
“怎样?”赵普追问。
“族长好像认识那个人!”宽叔想起来了,情绪也有了些起伏波动,“我记得他看到那面具人时,喊了一声报应。”
“报应……”展昭皱眉。
“然后,他临死的时候,面具人把面具拿下来了,族长看到他的脸,神情就……那样的。”
“哪样?”众人一起追问。
“就是,很震惊!然后好像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没说出话来,就死了。”
众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总觉得似乎牵扯了什么恩怨情仇在里面。
“说起来。”宽叔突然问展昭,“他会不会是你爹?”
展昭摇头,“不可能的,我爹还健在呢,年轻时候跟我也不是一模一样,而且他不会武功。”
“哦……”宽叔点头,“那可能人有相似。”
“可据说我跟我外婆很像,你确定那个人是个男人?”展昭又确认了一下。
“当然是个男的了!”宽叔很肯定地点头,“男女我当然分得清楚啦。”
之后,宽叔再也想不起什么来了。
展昭叹了口气,于是问的结果倒是谜团更多了,玉堂在这儿就好了。
公孙和赵普原本很担心展昭,可一眼望过去,展昭似乎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心上,倒是满脸写着——白玉堂怎么还不来啊,好慢!
小四子扁扁嘴,脑袋里蹦出了一个诡异的画面,官道上,一只白老鼠在狂奔,山崖上,一只小猫蹲在石头上张望,那个焦急呀。
赶紧甩头,小四子突然捂脸——牙痛了!
之后,公孙忙着照顾突然牙痛了的小四子,赵普继续去处理军情大事,其他人也各忙各的,展昭实在等不下去了,就见远处乌云压顶似乎是要下大雨。他就满院子找了两把雨伞,溜溜达达地走出了元帅府,走在黑风城黑色石板铺成的宽阔马路上,往城外的方向走去。
……
白玉堂骑着白云帆上了黑风岭,就进入破庙避雨。
刚进庙门,已经是大雨倾盆。
庙里没有人,只有几尊佛像。白玉堂见庙宇佛像不少,看得出这是一座关帝庙,这里毕竟是边关,这庙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保不齐是当年某些征战沙场的战士建造的,好让武圣人保佑仗仗打赢。
白玉堂站在庙里发呆,听着外边大雨哗啦啦往下倾,再拍了拍白云帆的脖颈。此时,白云帆已经安静下来了,没有了刚才的不安……白玉堂也有些纳闷,怎么回事呢?
正这时,外边传来了车马之声。
白玉堂微微皱眉,往庙外一看,就见有大队人马还有马车,浩浩荡荡地上山来了,看样子,似乎也是避雨。
白玉堂将白云帆牵进庙内,找了个尽量不碍事行走又方便的地方站着,想着雨一停,立刻赶路去黑风城,不知展昭怎么样了。
“都怪那个展昭!”
一个声音从破庙外面传了进来,有些小女子胸蛮的味道。
白玉堂伸手掏了掏耳朵,心说是不是想那猫,想出幻觉来了?
这时,就见庙宇外边有一支马队停了下来,浩浩荡荡进入了庙宇。
其中一个姑娘,看起来十六七岁,对身边一个雍容华贵的外族打扮男子抱怨,“那个混蛋赵普,别让我再看见他,本郡主饶不了他……”
话还没说完,身边男子轻轻一拉她。
那姑娘愣了愣,才发现——庙里原来有人。
白玉堂略扫了一眼众人,心中微微一动——吐蕃人打扮,又听这位君主说道了赵普,可见之前那一声“展昭”,自己没听错。
既然是吐蕃人打扮,又自称君主,外加这些人似乎带着不少随从还穿着体面,莫非是吐蕃皇族?
可白玉堂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吐蕃皇族会进入中原腹地,还是黑风城的外围……游玩?
而与此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白玉堂。
这来的是谁,也不用多问,正是之前在黑风客栈让赵普展昭搞了个灰头土脸的寒常在和颜郡主。
众人本来想绕过黑风城办事,但没想到板路途中遇到了大雨倾盆,于是跑上山来避雨。
众人都看了白玉堂一眼,和众多头一次见白玉堂的人一样,脑袋里蹦出三个字——美男子,除此之外,暂时没法想别的。
不同于展昭的温润,白玉堂显得尖锐很多,表情也比较严肃,冷冷淡淡。不过破旧的破庙里边,白衣白马,显得十分刺目。
寒常在很难想象为什么一个男人会长那么好看,再加上白玉堂气场比较强劲,让他产生了一种压迫感,这种感觉只有高手才会散发出来。中原武林那么年轻又那么帅的高手没几个,想一想之前看到的展昭和赵普,寒常在心中明了,眼前这位,估计就是传说中的锦毛鼠白玉堂了。
寒常在示意颜郡主别再说话了,这人暂时惹不起,他们还有正经事要办。
颜郡主倒是也听他话,不说了。
有武士伺候她坐下。
白玉堂当然也大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依旧看着门外的大雨发呆,似乎根本不想过问那边的情况。
白云帆站在白玉堂身边,尾巴偶尔一甩,尾稍毛茸茸地会碰碰白玉堂的手背或者胳膊。白玉堂见它一派悠闲,知道它现在不害怕也不紧张。
大漠的雨水原本是不可能持续很久的,但是今次不同,不知怎么的,倾盆大雨一下,就差不多半个时辰,还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展昭走出了黑风城的城门,门口的侍卫都认识他,跟他问好。
展昭也笑嘻嘻跟人打招呼,边往远处的官道瞄一眼。说实话,展昭心情比较矛盾,白玉堂应该会找个地方避雨?这时候的确想他赶紧来,不过要是他冒雨赶路,又不舍。
“展大人?”门倌见他焦急,就问,“你等人啊?”
“嗯?”展昭尴尬,赶忙摇头,“没啊,没……呵呵,出来看看风景。”
门倌们面面相觑,心说这大雨滂沱的,满地滚泥汤,有什么风景好看?
展昭打着伞,准备走远一点,去看“风景”
门倌们也不说什么,拿着两把伞看风景……展大人果然很独特啊。
……
“这什么鬼天气啊,下那么久雨!”
颜郡主是个急性子,总算挨不住了,就骂了一句。
寒常在刚想说话,就见他们用来拉车的马匹忽然躁动不安地走动了起来。
几个侍卫赶紧拉住马。
颜郡主看着心烦,抬手一鞭子抽过去,“都老实点,再动宰了你们这班畜生!”
白玉堂倒是有些意外,好没教养的公主,不过他也懒得管,此时他更在意白云帆。
白云帆是宝马,它和黑枭、枣多多一样,出了名的大胆,但是此时白云帆也有些不安,又发出了一些类似“咕噜咕噜”的喉音来。
白玉堂看了看它,低头微合双目,一手放在白云帆的背脊上,一手轻轻抚摸它的脖颈,一方面是安慰它让它不用怕,另一方面,白玉堂在感觉白云帆的情绪,看它是紧张,还是害怕。
寒常在比较有经验,刚才吐蕃这边的马不安他已经觉得莫名,如今白玉堂的马似乎也有些警觉,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在靠近?
“烦死了,鸽子似的,吵不吵。”颜郡主让白云帆闹得有些讨厌,嘟囔了一句。
寒常在就看到白玉堂抚摸白云帆颈部的手稍微滞了滞,但随后又似乎算了不想追究,稍稍松口气,回头看颜郡主,那意思——这个不比得展昭,据说脾气很坏,还有要事在身,少惹事端。
颜郡主从刚才在黑风客栈被赵普奚落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一看这边来了个汉人,就想出出气,可寒常在偏偏盯得紧。
寒常在这里疏忽了一个环节,这位刁蛮郡主可不会从一身白衣就看出他是白玉堂来,只当是个普通的汉人呗。而且这位郡主有个毛病,只要看人长得漂亮,无论男女,都往死了恨,古怪至极。
这时候,白云帆非但没停下来,还微微地动了动前蹄,边用大脑袋轻轻蹭着白玉堂的肩膀,时不时咬一下他的袖子,似乎有什么事情想告诉他。
白玉堂第一次见白云帆这么紧张,轻拍它背,让它安静下来。
白云帆、枣多多和黑枭,那对于白玉堂、展昭和赵普来说,是等同于家人朋友的存在。宝马难求,三匹马都极有灵性,彼此感情深厚。白玉堂那么爱干净,还每每亲自给白云帆刷背洗澡,别说打了,连碰都不舍得碰一下。
颜郡主也是个没眼力见的,想找汉人出气,一听白云帆汗还吵得变本加厉了,突然抬手一鞭子抽过去,“找死啊畜生,烦不烦……”
她动作太快措手不及,寒常在没来得及阻止。
当然了……这一鞭子,不可能抽到白云帆身上。只是落在了地上,因为距离不够……
“啪”一声,脆响脆响的。
白云帆还挺纳闷,回头瞧了她一眼,没被吓着。
一般的笨马,这么一下子可能已经吓跑了,但白云帆自然不会怕个乡下丫头,还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病。
白玉堂的脸色可变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寒常在,可没看颜郡主。
寒常在和他对视,尴尬万分……他心里也实在对这位郡主无奈,好端端的又惹事,但自己毕竟是天都会大都统,总不能窝囊得赔礼道歉来缓和情势。
白玉堂见对方没什么表示,缓缓回过头。
寒常在愣了愣,心中惊讶——不说白玉堂睚眦必报,性格乖张么?怎么那么好脾气?一想到之前听说展昭温润如玉是个老实人,可在客栈见到了分明是个机灵鬼还满肚子坏水,莫非传言有误,白玉堂是谦谦君……
只是他君子两个字还没想全,忽然就见白玉堂优雅地一扬袖子。
随着他似乎毫无意义的一个动作,寒常在就感觉耳边一阵风过去,随后,就看到自己马队所有的马突然惊叫了起来,然后撒腿就往庙外狂奔而去。
吐蕃卫士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马似乎是受惊了。
只有寒常在看到了,每匹马的三叉骨上,都不轻不重地挨了一掌,这一掌还得了,所有马包括拉马车的笨马疯了一般挣脱缰绳,冲出了庙门……
“怎么回事啊!”颜郡主跺着脚,指使一众手下,“还不快追!”
一时间,庙门口一团乱,大雨还哗啦啦下呢,一群马要往山下跑,一群吐蕃武士在后边追,闹哄哄。
寒常在无奈摇了摇头,看白玉堂,就见他微微挑着眉似乎还挺满意。
寒常在心中倒是安了几分,看来白玉堂还是大人大量的,不会跟郡主一个小丫头计较,这边跑了马兵荒马乱一阵子,也算是给他消消气。就他刚才那几招隔空掌简直出没于无形,就算一掌拍死小郡主,也能神不知鬼不觉,这个人……不能招惹!
正在想,寒常在忽然发现白玉堂原本轻松的面部表情严肃了起来。
他微微皱着眉头,望着山门的方向,似乎是若有所思。
寒常在回过神,发现颜郡主正扯他袖子呢。
“郡主。”
“哥哥,人呢?”
寒常在微微一愣,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身后除了阿达他们两个贴身侍卫,其他的武士和马,都不见了。
而更诡异的是,原本闹哄哄的声音,瞬息之间都消失不见了。
四周围没有了马叫的声音也没有了人喊的声音,只留下了哗啦哗啦的雨声,突然好安静好安静,安静得让人觉得怪异。
寒常在看颜郡主。
“突然没声音了哦。”颜郡主还不满,“笨死了,是不是追马跑远了?”
寒常在摇了摇头,就见白玉堂一手按着白云帆的脖颈,轻轻揉着,那意思似乎是在让它放松。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寒常在觉得不对劲,就想出去看看,可刚走到庙门口的位置,就见白玉堂突然伸手,轻轻一摆。
寒常在立刻停下脚步,看他。
白玉堂双眼还是望着大门外面,在乌云和大雨之下,显得黢黑又幽深的黑风岭,此时天快黑了,四周围静得可怕。
“出了什么事?”寒常在终于忍不住,问白玉堂。
白玉堂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没闻到么?”
“味到什么?”寒常在下意识看白玉堂,心说除了泥土和雨水的气息,还有什么味道么?
白玉堂微微皱眉,“血腥味。”
同时,迎面一阵山风来……
寒常在一捂鼻子,只觉风中带着腥气,白玉堂说得一点都不假,是血腥味。
“好臭啊!”颜郡主捂着鼻子看寒常在,“什么味道。”
白玉堂此时,终于知道白云帆在不安什么了,是因为它闻到了浓重的,血的味道,还有动物们最怕的,死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