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城以白兰山命名,是吐谷浑国内仅次于王都的大城之一。
白兰山出产黄金、铜及铁矿,并有手艺精湛的匠人聚集,是吐谷浑主要的经济城市和兵器冶炼之地。
城内设有专门的“冶炼门”,和南地的工坊类似,分门别类打造金银和铜铁器具。
吐谷浑建国之初,白兰城就已存在,历史甚至早于王都莫何川,是吐谷浑占据黄河上游谷地的重要屏障。
吐谷浑仿汉制,皇室封王,朝中设有尚书、将军等官职。白兰城设有治所,守将兼任刺使。
镇守此地的官员必是吐谷浑王心腹之人,多数时候是吐谷浑王的亲兄弟。
辟奚继承王位后,即将同母兄弟封于白兰城,授他兵权,以-高-压-手段掌控当地羌人和杂胡。
此次汉兵西征,大王子驻军西强山,白兰刺使知晓前因后果,和辟奚一样,对大王子相当失望。他本十分看好这个侄子,对他的勇猛很是满意。哪里想到,竟会做出这般无脑之举,为一己之私引来这场战祸。
随着战事进行,更验证他之前所想。
汉人纵然衰落,也不如想象中好欺。尤其是南地新君,必当急于立下功绩。以其桓温子的身份,绝不能等闲视之。
桓温早年南征北讨,战功赫赫,威名传遍诸胡。即使没有同吐谷浑当面交战,但自辟奚以下,对这位晋朝大司马总有几分忌惮。
桓容的凶名更胜其父,出仕途之初就有水-煮-活-人-之举,残-暴可想而知。其后随晋兵北伐,生擒燕国中山王,立下大功。桓温死后,更是手掌幽、豫等州,逼得朝廷后退,继而代晋而立,称帝建制。
这样的人绝不好惹。
大王子率兵-骚-扰-桓汉边境,无异于引火-烧-身。赶在这个时候,王都又生出变故,国主重病,二王子代父-摄-政。
若说其中没有猫腻,白兰刺使绝不相信。
怎奈木已成舟,无法更改,只能一边关注王都消息,一边加固城中防卫,以防汉兵一路高歌猛进,突破西强山,直-攻-到白兰山下。
可惜的是,他加紧防备东边,却疏忽了北边。
白兰刺使万万没有料到,汉兵尚未抵达,秦兵先一步找上门来。
听到麾下禀报,刺使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秦策登基之后,很快修书交好,长安兵力有限,现在正忙着剿灭慕容垂和慕容德,如何会在这时出兵吐谷浑,完全说不通啊!
可事实容不得争辩。
八千黑甲骑兵自北袭来,一路摧枯拉朽,将白兰城附近的兵寨全部铲除。
这支军队活似一部战争机器,活生生的绞肉机。无论是骑兵、步卒还是部落勇士,遇上他们只有被碾压的份。
大雪拦不住这架恐怖的机器,朔风同样挡不住这只凶猛的巨兽。
吐谷浑的兵寨不断被摧毁、焚烧,守军十不存一。除了工匠,秦璟压根不要俘虏。
无论鲜卑、羌人还是杂胡,远远见到这支黑色洪流,都是撒丫子就跑,压根没有迎战的胆气。北边没有路,东边有汉军,那就向西、向南!
生活在吐谷浑境内的部落不是秦璟对手,对上西边和南边的邻居却有一战之力。大部落联合起来,并招纳小部落为附庸,一路-烧-杀-劫-掠,不抢地盘,专抢金银牛羊。
西奔和南逃的部落为了生存,下手毫不留情,甚至做出过屠-城之事。和慕容冲类似,这支队伍所过之地,直接或间接被消灭的小国番邦,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经过整整半个世纪,留下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
秦璟率兵疾行,距白兰城不到三十里,遇上阻截的队伍。
带队之人身着铠甲,手持一柄巨斧,脸上横过三条刀疤,赫然是白兰刺使的长子别罕,也是吐谷浑第一勇士。
“秦氏无信!”别罕拉住缰绳,巨斧直指秦璟,大喝道,“长安修书交好,转头又兵-袭白兰,卑鄙小人!”
别罕会说汉话,却并不十分利落。
话说得磕磕巴巴,没有半点威慑力。见秦璟不以为意,身边的骑兵甚至发出几声嗤笑,别罕大怒,用吐谷浑语大骂,这次倒是格外的顺畅干脆。
秦璟没有被激怒。
他身边的染虎和张廉等却是怒目圆睁,满脸的怒气。
这支骑兵汉胡-混杂,对彼此的语言都很熟悉。哪怕不晓得吐谷浑语,只要通宵鲜卑语,也能听得个七七八八。
“找死!”
夏侯岩一声大喝,就要拍马上前,将别罕斩杀刀下。没等他扬鞭,秦璟自马背取下弓箭。箭矢离弦,直袭别罕面门。
破风声迎面而来,别罕意识到危险,仓促躲避,骂声戛然而止。
别罕的动作虽快,秦璟的箭却更快。
三箭连珠,别罕躲开其二,终究没躲过最后一箭,肩膀被-射-中,巨斧险些脱手。
八千骑兵齐声高吼,发出野兽般的呐喊声。
吐谷浑兵无不心惊。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不敢确定,对面的究竟是人还是雪地中的猛兽。
“杀!”
秦璟放下弓箭,抄起长-枪。
战马人立而起,口鼻中喷出白雾,继而重重踏在雪上,如黑色闪电般,冲向对面的吐谷浑骑兵。
“杀!”
无需秦璟下令,八千骑兵早有默契,在飞驰中分成三股,分别由张廉、夏侯岩和染虎率领,一股-直-插-入敌军,两股分左右包抄,从战斗最开始,就打着彻底-剿-灭的主意。
遇秦兵袭来,别罕顾不得伤痛,挥舞着巨斧迎战。刚刚砍翻两名骑兵,一杆镔铁长-枪突然递到眼前。
枪-尖寒光凛冽,袭向面门,带起的冷意赛过朔风飞雪。
“啊!”
别罕下意识举起巨斧,用力向上格挡。
当的一声,巨斧和长-枪互相-撞-击,枪-身被撞-开寸许,依旧来势不减,贴着箭矢留下的伤口穿透别罕右肩。
别罕凶性乍起,干脆不再闪避,单手握住枪-身,另一手挥起巨斧,就要将秦璟斩杀当场。
斧刃距秦璟越来越近,别罕忘记了疼痛,双眼放出凶光,表情变得疯狂而狰狞。
下一刻,视线忽然发生改变。
别罕惊讶的发现,巨斧没有击中目标,自己反而离开马背,被挑上半空,仿佛一只无力的猎物,被-串-在枪尖之上。
痛觉开始恢复。
别罕能够见到,自己的血沿着-枪-身流淌,将银色-长-枪染成血红。
秦璟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别罕。血即将染上手背的一刻,长-枪-横扫,荡开对面的吐谷浑骑兵,同时将别罕甩飞出去。
见到这一幕,八千骑兵再次大吼,各个杀红了眼,活似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不将猎物撕碎誓不罢休。
吐谷浑兵心惊胆裂,被动的抵挡骑兵,压根不晓得该何去何从。
别罕仰面倒在地上,脊椎已然断裂。鲜血不断从口鼻中涌出,完全是出气多进气少,大罗金仙也无法救活。
吐谷浑兵被八千骑兵彻底包围,群龙无首,犹如无头的苍蝇,很快落入下风。
“杀光,一个不留。”
秦璟甩掉-枪-身上的血迹,点点血斑飞溅,落在银白的雪地上,似绽开一朵朵红梅。
八千骑兵领命,策马在战场上冲杀,吐谷浑兵一个接一个倒下。朔风呼啸而过,卷走伤者的惨叫和战马的哀鸣,瞬息融入雪中,彻底无法分辨。
这场遭遇在双方预料之中,结果却在意料之外——至少在白兰刺使眼中绝对是这样。
别罕麾下的三千骑兵非但没能挡住秦兵前进的脚步,反而一个照面就损失殆尽。
秦璟凶狠超出想象,连个象征性的俘虏都没留。对他而言,有中途加入的小部落,压根不需要留战俘带路。
战斗结束后,雪中已有闻血腥而来的野兽,空中盘旋着食-腐的鸟类。
刺耳的叫声穿透风雪,为战场增加几分苍凉。
“走。”
补充过食水,短暂休息之后,八千骑兵没有打扫战场,而是迅速集结上马,顶风冒雪向白兰城扑去。
刚刚结束的战场上,吐谷浑兵和战马的尸体四处倒伏,鲜血在风中凝固,将白色的雪染成暗红。
嗷呜——
第一声狼嚎传来,躲藏在林中的狼群陆续出现。空中的鸟类开始飞落,双方似有默契,各据一方,泾渭分明。
一只乌鸦落在断裂的长矛上,发出“嘎嘎”的叫声。
两只豹子一前一后出现,谨慎的避开狼群和乌鸦,在战场边缘寻到一具残破的马尸,远远拖走,很快消失在大雪之中。
白兰刺使焦急的等待城外消息。
不承想,没等到斥候,却等来了秦璟率领的八千骑兵。
黑甲骑兵出现在城外的一刻,他就知道长子凶多吉少,愤怒和仇恨一并涌上心头,喝令集合守军,披甲执锐,亲自走上城头。
城门早已经关闭,城头响起沉闷的号角。
守军严阵以待,困在城内的羌人和杂胡则人心浮动,想到之前出城的别罕,再看围在城下的骑兵,心中很快有了计较,望向白兰刺使所在的城头,表情中浮现些许狰狞。
鲜卑压在自己头上够久,额该是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
秦璟顿兵城下,没有着急发起进攻。
队伍中的刘氏部曲纷纷下马,在白兰刺使的眼皮子地下伐木,制造简易的投石器。
投石器制好,很快被推到城下,木杆用力拉起,木兜内的东西如风般砸向城内。并非想象中的石块,而是一把巨斧子和一个一人头。
“阿子!”
认出别罕,白兰刺使大恸,抱起儿子的头颅,双眼已被仇恨逼红。
“贼子,我必杀你!”
秦璟抬起右臂,百名敕勒和秃发部骑兵下马,推动放平的投石器,架上长木,无视城头飞落的箭矢,猛扑向城门。
轰!
城门被-撞-击,城墙随之摇撼。
吐谷浑冶炼和制造兵器的手艺一流,论造城技术,却连西域胡都比不上。
白兰建城已久,城墙仍是初时的土木结构,后期虽有加固,却依旧显得“脆弱”,连西域的小城都不及,更不用说汉人制造的高墙坚城。
百余人没费多少力气,城门就被-撞-开裂口。
吐谷浑兵仓促应敌,不料想,背后突然响起一阵喊杀声。
羌人和杂胡突然造-反,城内陷入一片混乱。城外的骑兵抓住机会,沉底破开城门,策马扬鞭,大声呼啸着,如潮水一般涌入。
太元元年,十二月辛丑,白兰城破。
秦兵攻占城池,城内守军尽被诛杀。
白兰刺使杀出重围,妻子儿女却未能逃出,尽死于羌人和杂胡之手。逃往都城的途中,遇到朝廷使者,被当头叱喝,责问他市地之责。
激愤之下,白兰刺使自尽,死前留书,昏庸之辈摄政,国将亡矣!
失去白兰城仅是开始。
秦璟没有停下进攻的脚步,一把火烧毁城池,很快开始清扫白兰山附近的吐谷浑部落。新投靠的羌人和杂胡是最好的利刃。因为恨透了贵族和官员的压迫,动起来手,凶狠程度不亚于染虎等人。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王都中的二王子已是焦头烂额。
这个关头,西强山又传来消息,大王子剌延四王子叶罕同时-叛-国,带兵投靠桓汉,正奉桓汉天子之名,奔驰袭向王都。
“不可能!”
二王子不愿意相信,更不敢相信。
大王子还有理由,四王子完全解释不通。
为确定消息真假,王都先后派出几支骑兵。然而,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至此,二王子和满朝文武终于确定,西强山的守军的确-叛-国,正为桓汉大军引路,一路攻向王都。
在汉军行进途中,一只苍鹰自西而来,直直飞向天子大辂。
桓容推开车门,苍鹰飞到桓容腿边,抖抖羽毛,叼起盛在盘中的肉干,两口吞入腹中。
解下鹰腿上竹管,取出绢布细看,桓容的眉头越挑越高。
白兰城?
绢布放到一边,迅速铺开舆图,确定白兰城所在的位置,桓容一下下敲着桌面,微微眯起双眼。
送来这封信,究竟是几个意思?
猜不透秦璟信中的意思,桓容没有立即回信, 而是命宦者送上鲜肉供苍鹰食用,自己对着舆图沉思, 手指沿着白兰城和吐谷浑王都之间滑动,眉心越蹙越紧。
秦璟先一步拿下白兰,城内的金银门和铜铁门必会一扫而空,擅长冶炼和打造兵器的匠人也不会留下。
实事求是的讲,这对桓容的西征计划的确有影响,却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大。
在一个月之前, 桓容的目的仅是攻下西强山以东,扩大地盘, 搜罗工匠填充工坊。按照原计划,山麓以西的地盘, 他不会轻易去动。
一则,吐谷浑辖地特殊, 气候严酷,短时间内,南地出身的官员未必能够适应。
二来, 此地多族杂居, 临近又有附国,西域那边的事情还没彻底理清,没有合适的施政手段,拿下来也会乱上一段时间。
长安的兵力捉襟见肘,建康又何尝不是。
他能复制出兵器粮草,可没法克-隆出人来。短期内,武力威慑是必然,却不能忽视实际的急速扩张。
毕竟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地基打不稳,楼建得越高越容易出事。
奈何计划没有变化快。
白部和独孤部及其附庸先后投入麾下,发誓效忠臣服。
紧接着,大王子谋士请见,道出惊人之语。
明面上,此人是大王子的说客,事实却是,他对大王子没有半点忠心,与其说是为大王子殚精竭虑,不惜以身犯险,不如说他同吐谷浑有深仇大恨,正设法将这个政-权推上绝路。
还是那句话,天予不取,反受其害。
对桓容而言,此时此刻,吐谷浑完全是被摆到盘子里,呈送到自己面前,如果不动手拿下,简直是脑袋被门夹了。
至于之前担心的问题,仁政的路走不通,那就只能雷厉风行,以武力威慑。汉军不够用,之前曾被吐谷浑压迫的羌人和杂胡都是最好的刀。
没有汉军插手,只要寻到机会,部落间的征伐也不可避免。
想到这里,桓容闭上双眼,用力捏了捏眉心。
秦璟拿下白兰山,如果是他自己的意思,事情还能解决。假如是长安的决定,事情就变得有些麻烦。
或许,他该请谢安和王彪之来商议一下?
斟酌许久,桓容又打消这个念头。
秦兵攻入白兰城的消息不能隐瞒,这封信就算了。
“噍——”
苍鹰吃完鲜肉,半展开双翼,开始梳理羽毛。
桓容单手撑着下巴,一下下顺着苍鹰背羽,脑子里闪过多个念头,结果无一切合实际——至少不是百分之百。
最后想得脑仁疼,干脆抛开,不再去想。
按照大军的行进速度,赶到白兰城时,黄花菜都凉了。不是长他人志气,和秦璟麾下的骑兵比速度,当真是自己找虐。
“白兰城没法去,就按原计划。”
桓容深吸一口气,采取折中的办法。
白兰城建在淹水上游,向南就是附国。以秦璟的行事作风,城池在他手里,九成以上不会留下任何隐患,足可以震慑周围邻居。
秦璟一日不收兵,淹水和白兰山周围的胡族部落就会老老实实,半点不敢起刺。惧怕也好,其他也罢,这样的情形,对自己拿下吐谷浑王都,并进一步消化未必没有好处。
“事情可以谈。”
灵光闪过脑海,桓容茅塞顿开。
西域之地可以分管,暂时避免争端,吐谷浑同样可以。前提是长安没有过多插手,分割利益的是秦璟而不是秦策。
梳理过羽毛,苍鹰歪头看着他。如果鸟类也有表情,苍鹰必定满脸都是疑惑。
桓容收回手,从箱中取出绢布,迅速写成一封短信,主要为告知秦璟,他不日将至莫何川。两人距离不远,无妨见上一面,讨论一下战后利益划分。
此信既是约见,也是为告知秦璟,白兰城之事,桓容不予置评,反正地盘就在那里,谁打下归谁。但是,莫何川之地,桓容势在必得。如果秦璟想-插手,两人之前的约定怕要提前实现。
书信写好,桓容看过两遍,确保意思清楚明白,随即-塞-入竹管,绑到苍鹰腿上。
“辛苦你了。”
抚过苍鹰背羽,得来一声鸣叫。桓容浅笑,单臂撑起苍鹰,顺势推开车门。
朔风呼啸,冷得浸入骨髓。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天地间尽是银白。
苍鹰展开双翼,振动数下,眨眼飞上半空。矫健的身影在车顶盘旋,鸣叫两声,旋即调转方向,振翅向西飞去。
苍鹰化作一个黑点,很快消失在云层之后。
桓容命宦者上前,口头吩咐几句。宦者领命,转身一路小跑,向谢安和王彪之所在的车驾行去。
看着宦者的背影,桓容惊讶的挑了下眉。
雪深没过脚踝,这位却是如履平地。想到人是南康公主安排到自己身边,又觉得理所应当,没什么好奇怪。
知晓白兰城被秦兵攻破,谢安和王彪之的反应如出一辙,都没有过分焦急,也没有建议桓容立即前往白兰城和秦璟对上,而是建议大军加速赶往吐谷浑王都,先拿下莫何川再言其他。
“两位所言正合朕意。”
桓容点点头,下令全军短暂休息,补充一下食水,随后全速行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吐谷浑王都。
“骑兵上马,重甲步卒乘车,枪-兵弓兵轮换登车。斥候往前方探路,遇有状况立即回报。”
众人应诺,配着一小口温水,将夹着咸肉的蒸饼咽下肚,稍事休息,迅速上马登车。
从天空俯瞰,万余大军仿佛一条黑色长龙,迎风穿过茫茫雪原。
骑兵开路,武车在后,步卒踏过车辙。大军所过之处,积雪尽被压平碾实,形成一条狭长的雪路。
吐谷浑大王子和四王子并肩而行,两人虽然臣服,却没有换上汉军铠甲,依旧是小袖衫、小口袴,外罩一层皮甲。长裙帽遮住双耳,口鼻呼出的热气凝成白雾,眨眼挂上眉梢,连成白色雪霜。
不久,斥候打马回报,前方兵寨已空,驻守此地的羌人部落尽数迁走。
“据留下的痕迹看,时间不会超过两日。”
有投靠的两位吐谷浑王子,又有熟悉莫何川的谋士和部族首领,桓容手中的舆图不断充实,沿途兵寨多被标出。
就王都而言,不能说是一览无遗,在汉军跟前没有半分遮掩,倒也不差多少。
“这是第几座兵寨了?”
吐谷浑人不善造城,白兰城如此,莫何川也是一样。
城墙不够坚固,城池不够坚深,干脆在城外设立兵寨,派军队和部落驻守,作为保护都城的屏障。
换做平时,这些兵寨犹如锋利的獠牙,即便不能完全消灭来敌,也能给对方造成重创。
如今的情况截然不同。
大王子四王子投靠桓汉,国主突然重病,二王子志大才疏,性情昏庸,行事不得人心,之前更逼得白兰刺使自尽,消息传来,满朝哗然。
白兰刺使是辟奚任命,更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常年镇守白兰城,防备临近的附国,又监督打造兵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几位王子都要唤他一声叔父。
如今守城不力,失去矿山人口,的确难辞其咎。但是,对手是有名的北地凶神,遇上绞肉机一样的八千骑兵,谁能保证,一定能守住白兰城?
更何况,白兰城被破之前,王都已经接到秦兵-侵-入国境的消息。有官员提醒二王子,需要在白兰城增兵以防不测。
哪里想到,二王子压根不理此言,一心一意的要对付大王子,更将附近的兵力调往莫何川,以拱卫都城。
白兰城破和刺使自尽的消息传来,朝廷上下一片沉默。
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众人心中除了无奈,更多的则是悲凉。
八千骑兵横扫白兰山,以王都目前的实力,压根别想出兵抢回来。
这个关头,桓汉的大军又不断逼近,王都附近的兵寨接连失去消息,派人前去查看,多数人去楼空,要么投向桓汉,要么向别处迁移,明显是打定主意,绝不为王都陪葬。
得到消息,二王子终于慌了。
匆忙召集群臣,赫然发现应召者寥寥无几。派人往府上去找,多数竟已趁夜逃出城外!自己跑不算,连守军都带走千余人。
桓汉的大军逐-日-逼-近,形势愈发危急。
在城头眺望,已能望见黑色长龙。
二王子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实在无人商量,只能咬咬牙,打开软-禁国主的宫室。
门刚一打开,室内就飘出一股刺鼻的气味。本能的捂住口鼻,二王子皱眉,命人先进去点燃熏香,驱散一下恶-臭。
奴仆进去之后,熏香未曾点燃,反而传出一声惊叫。
二王子心头一惊,顾不得气味刺鼻,大步走进室内,就见辟奚仰面躺在榻上,脸色青黑,嘴边挂着污血,气息断绝。然手脚尚未僵硬,显然死去不久。
一同被关押的奴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胸口皆-插-有折断的木刺,额头画着诡异的血痕,双目圆睁,为主殉葬。
看到尸体头上的血痕,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吐谷浑是鲜卑分支,信奉萨满教。死去之人头上的图案以血绘成,代表着最-恶-毒-的诅咒。
二王子双腿发软,竟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脸色煞白,耳边似有丧钟敲响。
太元元年,十二月底,吐谷浑王辟奚服-毒-身亡。
关于这位王者,历史记载不多,加上胡族不修史,想要查找有关他的资料,仅能从东晋和桓汉史书中寻找。
性狡勇猛,是对他最多的形容。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狡诈多谋的王者,生命的最后却被儿子囚-禁,以致服-毒-自尽。死讯一直被遮掩,直至城破才被揭开,不得不令人唏嘘。
瘫软在地上许久,二王子强撑着打起精神。
他十分清楚,国主的死讯必须压下,绝不能在此刻传出。目光扫过满脸惊骇的奴仆,猛地-抽-出弯刀,用力挥下。
都城外,汉军擂起战鼓,吹响号角。
苍凉的号角声伴着鼓声,回旋在冰冷的风中,重重砸在守军的心头。
天子大辂中,桓容身着玄裳、朱红蔽膝,腰佩兽首宝剑,长袖衣摆在风中烈烈作响。在大辂左右,谢安和王彪之神情肃然,胡须被风吹拂,始终脊背挺直,傲然如松。
在鼓声中,百余辆武车推到城下,挡板升起,架上木杆,组成三排投石器。
跳荡兵将圆盾背在肩上,扛起云梯,只等一声令下,就要直扑城下。
狂风中,喊杀声未起,杀机早开始蔓延。
突然,号角声停了,鼓声猛然变得急促。
武车旁的步卒用足力气,齐声大喝,拉动绞索,投石器的木杆猛烈摇动,抛出断木巨石,呼啸着砸向城头。
几块巨石砸到城墙上,墙皮竟簌簌飞落。
“杀!”
巨石和断木如雨,城头守军死伤不多,人却被吓破了胆。
经公输和相里改造的武车,威力超出寻常,加上是三段连发,守军顿觉漫天都是巨石断木,恐惧感袭遍全身,只想找个地方躲藏,压根不敢冒头。
投石告一段落,攻城锤已推到城下,跳荡兵抬着云梯,虎狼般扑向城墙。
云梯上带有特殊结构,并在上层包裹铁皮,一旦架上城头,轻易无法推倒,更没法砍断。
第一部云梯架上,紧接着是第二部、第三部。
攻城锤抵在城门前,车上的壮汉将粗绳缠在腰间,一起拉动巨木,猛地-撞-向城门。
在汉兵潮水般的攻势前,吐谷浑王城显得格外脆弱,几乎不堪一击。
其中固然有武车之威、将士之勇烈,同样要归功于吐谷浑文武和贵族的“知情识趣”,举家逃走,更带走千余守军。
历史总是相似的。
当初邺城被破,与慕容垂和慕容评的出走不无干系。如今莫何川摇摇欲坠,几乎是邺城之事的重演。
区别在于,攻入邺城的是秦璟,即将踏入莫何川的却是桓容。
吐谷浑大王子和四王子站在军后,看到城下一幕,都不禁心生寒意。下意识望向天子大辂,目及年轻的桓汉天子,接连打了两个寒颤,不得不重新估量心底的念头。
如果桓容在位,自己所想绝不会有实现的可能。
眺望王城,四王子脸色苍白,双手握紧缰绳,手背暴起青筋。大王子则生出一阵茫然,为心中执念投向桓汉天子,究竟是对是错?
与此同时,苍鹰飞过雪原,寻到正追击吐谷浑残兵的秦璟。
看过桓容书信,秦璟忽然笑了。
张廉和夏侯岩碰巧走过,见到秦璟的笑容,齐刷刷打个哆嗦。
不能说殿下的笑容难看,昧着良心说这话,十成会遭雷劈。可好看归好看,如此渗人是为哪般?
“吹号角,集结全军。”
不等两人得出答案,秦璟已收起书信,抄起扎在地面的长-枪。
“追击残兵,一个不留!遇附庸胡部,凡以汉家子为羊奴者,不降尽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