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兰大陆历404年,大陆东部八位城主先后颁布法令,驱逐领地内所有欧提拉姆斯神殿巫女。
随后不久,一场大雨骤降,惠及整个东部大陆。普兰城城主穆狄公开宣称神谕者降临。
以比提亚城城主西库鲁斯为代表,同盟各城先后派出使者拜谒神谕者,即便是被阿里尔城压制的两位东北部边境城主,也想方设法派遣使者来到了普兰城。
此时的东部荒漠,由于雨水滋润,绿洲面积不断扩大,无尽的黄沙正逐渐被成片的草场取代,最大的一片绿洲,围绕已成湖泊的水塘,形成了一片面积可观的草原。草原中矗立的岩山也不再荒芜,绿色的植物覆盖了黑色的岩石,几棵枣椰树结出了果子,随风摇曳,吸引荒漠中的旅人驻足。
商队在树下搭起了帐篷,牧人驱赶着牛羊,岩山不再只是食腐鸟和蛇虫的领地,各种各样的动物频频出现在草原中,随处可见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初见此景的各城使者无不惊叹,习惯了满目黄沙和被风吹拂的沙丘,骤然一片青葱闯入眼帘,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天神!”
如果之前还对普兰城的神谕者抱有怀疑的话,如今已是彻底的信服。
长期的旱灾,荒凉的荒漠,不毛之地都成为了过去,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与其说是一副美丽的画面,不如说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使者们尚未进入普兰城,便已纷纷放出了传递消息的猛禽,在这里见到的一切,必须尽快报告给城主,但凡是对欧提拉姆斯神殿抱有“怀念”,或是为争夺权力反对驱逐神殿势力和巫女的人,都会马上闭嘴。
权力固然重要,摆脱旱灾,使荒漠成为历史,则是所有亚兰人的希望。
违背了这一切,就是整个东部大漠的敌人。
欧提拉姆斯神殿也曾经辉煌,但只有最初的神殿大巫才真正具有让人信服的巫力,随着岁月流逝,一代接一代传承,大巫变得平庸,巫力创下的神迹便只存在于羊皮卷中。
神殿索要的贡品越来越多,亚兰人祈祷的雨水却迟迟未到。
四百年的信仰基石不再牢固,只需要轻轻一下,就能被敲得支离破碎。
新的神谕者,真正的巫降临亚兰,既然能赐福普兰城,将普兰城的荒漠变为草原,必能改变整片东部大陆,更甚者,西部荒原,北部山地,甚至是南部,都将拜服在神谕者面前!
“各位,是必须下定决心的时候了。”
接到使者传回的消息,各城城主立刻召集大臣和将军们,用最强硬的态度压制了所有反对的声音。
“欧提拉姆斯神殿该成为过去了!真正的神谕者,真正能力卓绝的巫,才能带给我们未来!”
和神殿藕断丝连的人脸色难看,质疑传回的消息未必全然可信,这种苍白无力的借口注定无法得到任何支持。
如果使者在撒谎,原因是什么?
轻易就能揭穿的谎言,会为自身带来严重后果的谎言,有必要吗?
“只要再派人去普兰城,就知道消息是真是假。”
“如果托沙大人怀疑,不如亲自去一探究竟,如何?”
在城主冰冷的目光和其他大臣嘲讽的语气中,反对的大臣闭嘴了。他是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些不聪明甚至固执到愚蠢的,很快就被找了不同的借口,连家族一起被驱逐。
既然“誓死效忠”欧提拉姆斯神殿,那么,就去请求神殿的庇护吧。
神殿是会收留这些信徒,还是会拒之门外,就不是其他人会考虑的事了。
东部大陆很快就要陷入战火,各城的附庸部族已陆续派出战士,聚集起的队伍占据了大部分绿洲。这些欧提拉姆斯信徒被驱逐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他们的命运到底如何,只能交给天神裁决。
之前被驱逐的巫女,有部分回到了欧提拉姆斯神殿,更多的却消失在大漠深处,再也没有出现。
相比之下,被比提亚城抓捕和被关进普兰城地牢里的巫女算得上“幸运”,虽然失去了自由,至少她们还活着,也不会被牧民们丢掷石块,用鞭子驱赶,大声的嘲讽和辱骂。
信仰是一把双刃剑,一旦被证实为谎言,之前有多么的虔诚,如今就有多么的憎恨。
就像留在巫之城中的三个朵沙人和在荒漠中迁徙的牧民。他们信仰着欧提拉姆斯神殿大巫,每年都将最好的牛羊奉上,结果呢?
全部都是谎言!
“真正的神谕者在普兰城!他带来了雨水,荒漠变成了草场,清澈的河水流淌,牛羊膘肥体壮,伟大的天神没有遗弃亚兰,没有遗弃他的子民!”
“是谎言惹怒了天神,是无耻的说谎者给亚兰带来了灾难!”
“欧提拉姆斯神殿就是最可耻的说谎者!神谕不过他们攫取权力,索要贡品的借口!“
“驱逐神殿巫女!真正的神谕者会向天神祈祷,我们脚下的土地会像普兰城一样富饶!”
“赶走他们!”
一时间,除了结盟的八位城主,一直摇摆不定,或是实力稍逊一筹的东部城主和族长们,也对神殿的信仰产生了动摇。甚至发展到没有城主和族长的命令,部族中的战士和有威望的长老,就联合族人将往日作威作福的巫女和她的仆人们赶走。
这些巫女的待遇远远不如她们的同僚,没有骆驼,没有食物,水也没有。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这样的困难,根本是无法想象的。
“就让我们见识一下欧提拉姆斯的神力吧。”
嘲讽的声音追赶在身后,巫女们不甘心,却大势已去,连跟在身边的仆人,神情都产生了变化。
面临绝境,往日跪伏在脚下的奴隶也不再可靠。
绝大多数牧民都对欧提拉姆斯神殿彻底失望,在他们的想象中,普兰城被描绘成了人间天堂,那里有真正的神谕者创造的奇迹,也是他们一直渴望而不可得的。
东部的巨变渐渐蔓延至整片大陆,神殿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唯一能扭转局势的大巫却仍在沉睡。侍奉大巫的巫女每天都小心翼翼的查看大巫是否还在呼吸,如果不是胸膛微弱的起伏,躺在床上大巫和一具死尸没有多少区别。
被驱逐的巫女回到神殿后,本想借助神殿的势力扳回一城,却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糟糕,神殿内部的争权夺利达到了白热化,代行大巫职责的神殿人员正为谁将继任下一任大巫你争我夺,发生在神殿外的一切,好似根本和她们无关。
“只是小事。”一名神殿人员说道,“只要新的大巫产生,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普兰城推出的神谕者不过是哗众取宠,一个无稽的谎言。”
是吗?
返回神殿的巫女们沉默了,这样的话也只有从未走出过神殿的人才会相信。
巫女们失望了,尤其是从普兰城回来的巫女,历经艰辛,跨过荒漠,九死一生,本以为能从神殿得到支持和力量,不想却是这样的结果。
更让巫女们担忧的是,在神殿停留的时间越长,自身的状况就变得越糟糕,巫力消失殆尽,生命之火都在减弱。当终于有人倒下时,巫女们陷入了惊慌。
不是正常死亡,也不是生病,更不是疲劳造成,死去巫女的样子,就像是一具血肉枯萎的干尸。
只有头发和身上的袍子才能辨别出她的身份。
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恐惧就像被放开闸门的洪水,每天都有巫女死去。巫女们变得惊恐不安,却无法得知原因。神殿的守卫出现在她们周围的频率越来越高,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看守,任何巫女都不被允许离开神殿。
“为了大巫,祈祷吧。”
一名神殿人员留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看守变得更加严密,巫女们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足以吞噬她们生命的危险。
“天神!”
巫女们不再祈祷,也不再奢望神殿的帮助,她们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回来!
如果之前还有巫女怀抱着奢望的,这一刻,她们只想着逃离。
大巫卧室的房门被推开,之前“好心”告诫巫女们的神殿人员走进房间,关上房门,一步一步走到大巫的床边,俯身看着床上那具会呼吸的骷髅,眼神莫名。
“你怎么……还不死?”
丰润的手指搭在了大巫的颈项上,缓缓收紧,却突然停住了。收回手,掀开了枕头的一角,一册泛黄的羊皮卷映入眼帘。
她拿起羊皮卷,展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后蓦地瞪大了双眼。
双手开始颤抖,呼吸因为兴奋而变得急促,不再去看床上的大巫,她握紧羊皮卷转身就要离开。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异变突生,昏迷的大巫骤然睁开双眼,以不可能的速度和力量抓住了她的手腕,腾起身一口咬在了她的脖子上。
“啊……救命……”
惊叫声被紧闭的房门隔绝,挣扎毫无作用,制住她的力量大得可怕。
丰润的身躯飞快变得干枯,闪烁着野心光芒的双眼失去神采,
她忘记了,大巫能够夺取巫女们的生命,自然也能夺取她的。她只是没想到,这具“骷髅”竟然还能动!
早知道,早知道……
最后的意识沉入黑暗,生命之火终于熄灭。
枯萎的尸体被丢开,大巫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声音沙哑,像是刀锋在石头上擦过。
身体依旧干瘦如柴,表情和目光却变得不同,羊皮卷重新回到她的手中,上面的文字倏忽间变为一片血色,她贪婪的舔着,目光中带着疯狂与跨越了四百年的贪婪。
没有人知道,这张羊皮卷上的文字是最后一任帝国的大巫的血,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初代的欧提拉姆斯大巫。
掌心涌起一团白光,泛黄的羊皮卷很快碎裂成片,在白光化为了齑粉,干枯的手臂却渐渐变得丰盈,她闭上双眼,能够感受到巫力的流淌,但是,还不够!
猛然睁开双眼,她需要更多的力量,四百年前大巫的心脏和血支撑她的灵魂不灭,借助传承仪式沉睡在神殿大巫的体内。
现在,她终于醒来了。
她知道,帝王和她曾侍奉的大巫回来了,巫力正在召唤着她!
单手抚上仍带有一抹青灰色的面孔,她要继续活下去,四百年前,她能杀死帝国大巫,四百年后,同样也能!
普兰城
各城的使者陆续抵达,穆狄变得格外忙碌。
何宁每日站在城主府的露台上,或是坐在黑蜥的背上,从空中瞭望东部荒漠。
每当绿蜥在空中飞过,下方的牧民都会欢呼或是恭敬的行礼,他们由衷的感谢为普兰城降下雨水,带来丰饶的神谕者。
骑士们和部族战士宣誓为普兰城和神谕者而战。随着各城使者抵达,以比提亚城为代表的东部各城也开始集结军队。
传递消息的苍鹰从普兰城中飞出,振翅翱翔在湛蓝的天空下。
悠长苍凉的号角声响彻整片荒漠,骑士们擦亮了长刀,牧民们骑上了骆驼,八位城主同时下达了命令,军队即将向霍希姆城进军!
不需要慷慨激昂或代表正义的理由,只需要一句话,“为神谕者而战,为东部大陆而战!”
欧提拉姆斯神殿的信仰濒临崩塌,阿里尔城的行为亦引起了众怒,何宁将瓦姆传回的消息告知了穆狄,即便没有欧提拉姆斯插-在中间,阿里尔城的命运也已注定。
只不过,穆狄没有采取之前制定的计划,而是联合结盟各城共同出兵,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霍希姆城仍首当其冲,成为了大军祭旗的牺牲品。
同阿里尔城联合的蛮族也浮出了水面,竟然是苍岩!
何宁不知道科尼在想些什么,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沉默了,眼前再度浮现老祭祀的面孔,耳边却响起穆狄曾经说过的话,“蛮族并不憎恨大巫,他们憎恨的是亚兰帝王。”
憎恨吗?理由又是什么?
忽然间,何宁想起了蛮族血脉中背负的罪孽,他的记忆还不完全,只有当他想起更久远的一切时,所有的问题才会得到答案。
纳德林人即将前往荒城,随行的除了奥妮和娜佳,另有二十名骑士,保证不会在途中或抵达后出乱子。
米雅留在何宁身边,八名黑鬣战士也留下了,三名黑鬣女人会带着族里的孩子一起前往荒城,他们将在荒城安家,今后是否会回到西部荒原还是未知。
黑鬣战士们擅长追踪,战斗能力也是极强,和东部骑士对战,能做到一对三不败。
当然,这是在遇到何宁之后。但黑鬣战士也有弱点,他们还不适应骑在骆驼上作战。
对何宁而言,这根本不是什么难题。军队出发前一天,何宁坐在绿蜥背上飞出了普兰城,面向西方,口中发出一声长鸣。
很快,东西部边界就传来了阵阵兽吼,十几头地行兽摆动着粗--壮的四肢和尾巴,跨过了边界,向召唤它们的声音追寻而去。
沿途放牧的牧民无不惊愕,以为是蛮族提前进攻,但向地行兽身后看去,却没发现一丝蛮族的影子。
与此同时,刚与苍岩结盟不久的两支蛮族,依照科尼的要求来到了边界,扎营不久,为地行兽取水归来的奴隶就发出了一声惊叫,浑身颤抖,水桶翻倒,桶里的水全部流淌在了黄沙中。
其他人闻听叫声,赶来之后也都惊呆了,围住地行兽的栅栏全部被撞断,看守栅栏的战士和奴隶倒了一地,或是昏迷不醒,或是低声呻--吟,十三头地行兽却全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