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那年软乎乎的冬天

天越来越冷,叶斯却觉得越来越忙了。

期末考试安排在一月九号,每天都在倒数。可十二月三十一是元旦联欢会,大合唱还好说,毕竟是人人都熟知的曲调,到时候合两遍就完了。但音乐剧节目难度不小,每个人要私下练习自己的部分,还要在一起反复合、调整。

叶斯本来每天睡六个小时,联欢会前强行从学习和睡觉的时间里各摘出半小时,去实验楼底下跟大家一起练。

音乐剧只有五分半,主角是许杉月,因为她学芭蕾,可以流畅婉转地用一支舞从舞台左边蜿蜒旋转到右边,串起所有的故事。

第一个单元是沈霏和简明泽,沈霏主唱,简明泽会坐在轮椅上学习、发呆、打游戏,就像一个再平凡普通不过的孩子。

第二个单元是齐玥和罗翰,罗翰主唱,俩人要表现出激烈的争吵,大概是要指班长和体委在为班级事务操劳过程中的争端,最后当然以和好收尾。

第三个单元是温晨和宋许,俩人顺唱,从音乐最压抑的一段切入,从黑暗中一点点亮起光,光全部亮起的一瞬,两人脸上会出现从阴郁向欢乐的变化,然后给大家表演萝卜蹲。

淡出就是叶斯跟何修了,只有不到半分钟,何修问叶斯要怎么表达“时空穿梭者”含义的时候,叶斯想了想说,“猝死和重生”。

联欢会前两天,叶斯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感觉自己走在猝死的边缘。仿佛被加了“迟缓”buff,一步要迈三秒,头顶都恨不得冒白烟。

“联欢会后就歇歇。”何修叹着气,也不顾学校里还有别人,揽着叶斯肩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联欢会后,”叶斯顽强地用手指撑起两个眼皮,“再玩命一周,考完期末再歇。”

何修长叹一声,想劝但又知道劝不住,期末考关系自招名额,自招名额拿到了,就多一分前进的希望。

何修顿了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肯定会考好的。寒假想干什么?”

“考好?”叶斯茫然了一会,白眼仁干干净净,眼神却有些空洞,说道:“考好的话,寒假就要开始准备自招了。”

何修:“……”

大概是每天都太困,早上起床变得越发困难。困难到一听起床铃的声音就会条件反射地头痛欲裂,心脏狂跳,情绪暴躁到无穷。

叶斯感觉自己每天早上听到铃的一瞬间就想哭,晚上爬到床上连一个多余的脑细胞都分不出来,每天坚持跟何修说一句“晚安”已经是最大的成就。

还有甜食,没完没了的甜食,何修口袋里好像有永远掏不干净的夹心饼干和巧克力。后来不知是不是他吃得太凶了,他发现何修在网上买了件新的棉服,正面两个大口袋,肩膀两个小口袋,衣服里侧还有大片的兜,就连帽子里都能装得比普通的帽子多。

每天早上他小跑去教室,何修小跑去买早餐,顺便去小卖店“进货”。一起出门的时候何修还是瘦的,等在教室再相逢,何修整个人就鼓了起来,仿佛外套里装着一个平行世界。

后来回忆起那年冬天,就是永远睡不够的觉,做不完的题,吃不完的巧克力。

还有何修永远放不下的养在游戏机里的公主殿下。

“我来说一下明天的安排啊。”老马逮着放学前冲进来,“联欢会下午五点开始,咱们上午的课正常上,中午各班去布置会场,下午彩排。”

“老师我们不彩排行吗,可以在教室里自习。”张山盖举手问。

老马叹口气,“祖宗们,你们一次都没合唱过呢。明天下午去彩两遍吧,我都替你们虚。”

班级里一片和气的笑声,老马叹口气,“而且你们真得换换脑子了,我每次课间从门外走过,仿佛里头坐着的是一屋子行尸走肉。”

何修剥开一条巧克力递到旁边的叶斯面前,“歌词记住了么。”

“差不多。”叶斯咬了一口,“反正咱俩那两句我记住了。”

大合唱的歌是《和你一样》,重复的部分大家合唱,抒情单句找了不同的几个人领唱。

叶斯和何修因为声音好听被选中,分到了连着的两句。

叶斯是“谁能忘记过去一路走来陪你受的伤”,而何修是“谁能预料未来茫茫漫长你在何方”,而后大家接“笑容在脸上,和你一样。大声唱,为自己鼓掌。”

“哎,你觉不觉得咱俩的词有点晦气。”叶斯把那两句反复叨咕了两遍,瘪嘴道:“像是过不下去了似的。”

何修忍不住乐,“是有点。你别往那方面想,当成一首普通抒情歌来唱就比较好。”

叶斯嗯了声,在纸上写下自己那句词,盯着看了一会,而后有些骄傲地轻轻勾起嘴角。

“同桌,再给我块糖。”他摊开手心,何修剥开一颗桃子糖递过来,他看也不看直接塞嘴里,用卷子挡着刷刷刷写着什么。

中午布置场地叶斯没去,音乐剧的几个人在实验楼碰了个头,算是把流程完整走了两遍。

“我觉得效果还不错。”沈霏回看着视频说,“叶斯跟何修的最有感觉了,现在没有灯光配合,但到时候效果应该不错。”

“说实在的我觉得还是我们的最有感觉。”宋许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搭着温晨的肩膀,“一开始那么压抑,后来萝卜蹲,反转牛逼。”

“大家的都很有深意。”齐玥笑,“叶神跟学神的看起来是最有深意的,只是我有点不懂。”

“没关系。”叶斯大大咧咧地笑,“不用搞懂,我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瞎玩呗。”

何修看他一眼,笑着没说话。罗翰拍拍手,“对,就瞎玩,玩得开心就行了。”

说是瞎玩,但到了大会场,所有人都有点虚。音乐剧对灯光配合的要求比较高,每一个小单元出现时要有追光,其他单元要黑下去。沈霏拿着台本跟灯光的人解释了好半天,叶斯在旁边听着,拽了下何修袖子,“我靠,有点紧张啊。”

“没事。”何修伸手在他后背上捋了两把,“高三各班都半斤八两,都是临晚会前两天才开始准备的。”

“话是这么说……”叶斯有点不安生地回头看了眼空旷的舞台,顿了顿又自我安慰道:“没事,反正咱俩的就几秒。”

“没错。”何修点头。

“是先大合唱吗?”叶斯看沈霏回来了赶紧问道。

“先音乐剧。”沈霏说,“都是先小节目再大节目。但我看了眼抽签,咱们音乐剧是最后一个小节目,咱班大合唱是第一个大节目,连起来了。”

“啊。”罗翰深呼吸,“挺好,一刀给个痛快了。”

“不。”叶斯严肃道:“是连着两刀给个痛快。”

一群人笑成一团,沈霏笑着说,“你们先走两遍,把我那段空过去,我去接小简。”

“小简这就回来啦?!”叶斯闻言一下子窜起来,彩排一直默认空过小简,直到刚才最后一次彩排还没有他呢,叶斯都快把小简本尊要来这件事给忘了。

“叶神淡定。”沈霏乐个不停,“我看你比我还激动。”

沈霏去接人,剩下几个要彩排的就站上了舞台。

叶斯他们节目说出来一个个含义深刻,但表现起来充满了迷之搞笑。他们在顶上演,底下别的班布置场地的一直在乐,宋许温晨萝卜蹲简直引燃了一个爆笑的**,以至于到何修叶斯的时候,大家都没怎么看明白呢,就感觉两大校草同框晃了那么一下就结束了。

“刚刚是不是有人跑调了啊?”罗翰放下手麦,“我怎么听不见bgm啊,也听不清自己唱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唱了。”

“别虚。”工作人员小跑过来,“大礼堂音源复杂,会有这种情况,等会上场会给你们几个发耳返。”

叶斯闻言立刻就扯了何修胳膊一下,“还有耳返。”

“听见了。”何修笑着点头,“不虚。”

说是不虚。但叶斯发现何修背过去戴上了自己的耳机,把大合唱那首歌又反复听了两遍,尤其是他俩单独那一句。

叶斯看他认真的侧脸就忍不住想笑。

他的那句“谁能忘记过去一路走来陪你受的伤”不太应景,已经偷偷改掉,等会儿正式演出会唱改良的歌词。

其实最不妥的是何修那句才对,但他并不打算让何修改,反而有点期待等会唱完之后何修一脸震惊的表情。

要的就是那种“看,我改了你没改,我比你更对咱俩的关系上心”的效果。

叶斯叹了口气——恋爱中的人,智障。

老马跑过来叫道:“四班的四班的!上来,咱班抓紧时间合一遍,别的班还排着呢!”

“小简来了吗?”有人探头问。

“来了。”沈霏的声音从幕后响起,大家全回头往幕后看过去,先从布后边出来的是轮椅,然后是坐在轮椅上穿着驼色毛衣的小简。

挺长时间不见,小简好像又胖了一点,这人挺神奇的,每次大手术都能把自己搞胖。

叶斯一眼看过去,眼神就像收割庄稼的镰刀,把小简从脑门到下巴全看了一遍,发现这小子竟然红光满面,气质比从前更温和,但又洋溢着一股愉悦的生气。

“小简!”叶斯跑过去一巴掌抽在轮椅上,“可算又见着你了!”

何修也走过来,笑道:“走,我们把你推到c位。”

“好啊好啊。”简明泽一点不推辞,声音里透着快乐,“学神叶神,又见到你俩了,真好啊。”

“是真好。”叶斯手在他肩膀上使劲揉了揉,“看你,生龙活虎的!”

“生龙活虎还远了点。”简明泽闻言乐,“我这腿好像比我这肾好的还慢呢,现在每天练习缓慢走路,别提多痛苦了。”

“总有站起来的一天!”叶斯使劲拍着轮椅后背,“不虚!”

简明泽一回来,就像国宝一样,谁都过来问两句摸两下。好不容易老马把大家组织起来了,排队型又排了半天,叶斯何修个高腿长长得还帅,被放在最后一排的c位。

大合唱彩排没有bgm,罗翰起了个头,大家一起唱。

这一唱了不得,没唱几句底下别的班的就笑得快要抽过去了。一个班都在跑调,还跑出七八种调来,忘词的后来开始啦啦啦,到叶斯单独的时候,叶斯笑得根本唱不下去,何修接都不知道从哪接。

人仰马翻,老马气得在底下就差上凳子,“你们说好的胸有成竹呢!”

台上没人回答,大家都乐成了一团。笑好像是会传染,本来挺普通一事,成功踩到了几十人的笑点上。

“哎,主任,再给我们班一次彩排机会吧。”老马拉着胡秀杰,“就五分钟!”

“不行。”胡秀杰严肃脸,“我不是差那五分钟。”

老马:“啊。”

胡秀杰:“我是觉得你们班无药可救了,把机会留给下一个要彩排的班级吧。那个那个,文科三班!下一个!”

老马委屈的表情把全班都逗笑了,大家下台都是你推我搡的,坐在属于四班的位置上也欢笑一片。

“那个,大家三五一伙再练练,啊。”老马不死心地动员,“我还想给你们录像发朋友圈显摆呢,给点面子,再练练。”

没人理他,平时最活跃的小团体也没练歌,所有人都在捅咕小简。

五点,礼堂里已经黑压压坐满了人。整个高三的都来了,英中的元旦联欢会是传统,高三也不例外,而且也没有什么校长讲话,学生会主持人两男两女念了段抒情开场白,然后节目就一个接一个上。

台上灯光璀璨,台下黑咕隆咚。叶斯坐在黑暗里心不在焉地看着节目,拉着何修窃窃私语。

“我才意识到今天是今年最后一天了啊。”叶斯小声说。

“嗯。”何修语气含笑,“今年……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好快。”叶斯忍不住感慨,又说,“但感觉发生了好多事啊。”

何修没说话,只是在黑暗中拉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那种。

叶斯趴过去,在何修耳边小声说,“明年还在一起啊。”

黑灯瞎火的,何修光速偏过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永远在一起。”

“下面有请高三四班的沈霏、简明泽、叶斯、何修等同学为我们带来音乐剧——《一年剪影》。”主持人情绪高涨地说道:“有请他们!”

掌声雷鸣,舞台先是陷入一片黑暗,叶斯何修立刻找到了定点。他们的位置是在台尾,而且一开始是完全隐匿在黑暗中的。

音乐声起,追光灯跟着许杉月的身影,许杉月在一片白亮的光弧中柔婉地旋转,脚尖点地,轻巧地游走在台上。

前奏结束,沈霏温柔的声音响起,英文歌唱得完全没有违和,全场本来要鼓掌,但掌声刚响起来一点,伴随着小简自己转着轮椅一点点出现在灯光下,掌声又被压了回去。

世界很安静,只有沈霏平和温柔的歌声,和小简低头安静翻书的平和。

现场氛围和灯光是个万能法宝,刚才彩排时还让大家笑得人仰马翻的节目突然勾得人鼻酸了。叶斯在黑暗中看着台下,又偏过头看着小简,感觉眼眶有些胀。

许杉月脚尖轻点,掀身旋转到罗翰和齐玥,再到宋许和温晨。

温晨刚从黑暗中走出时,整个人仿佛沉浸在最深刻的绝望中。让叶斯想起当初他爸来闹事,他缩在走廊一角时的样子。

很快底下人就领悟他们的含义了,叶斯隐约听见有人小声骂了一句什么,还有人喊,宋许温晨加油。

宋许温晨同时出现在灯光前面,平静抬头看了一眼台下,而后俩人合唱的声音突然暂停。

宋许:“白萝卜蹲!”

温晨猛地蹲下,“红萝卜蹲!”

宋许猛地蹲下,“红萝卜蹲!”

温晨一个没刹住车,立刻跟着蹲下了,俩人蹲在地上同时摔坐下去,一起坐在台上笑着。

沙雕气氛竟然还有那么点惊喜感,众人还没笑过来,就感觉音乐开始淡了。

“叶神学神呢?”人群里有人小声问,“我是为了他俩来看的啊,说好的他俩上呢。”

“上了!”

灯光仿佛是从叶斯身后打出来的,忽亮忽灭。

亮起时,黑暗中能看见一个深色的轮廓。灭下时,全场都是一样的伸手不见五指。

礼堂安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而后,叶斯的麦克风里出现了粗重的呼吸声,呼吸配合着灯光闪灭,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

音乐声骤停的一瞬间,叶斯猛然关掉了麦,灯光亮了起来。大家眼睛一花,发现刚才一直没有出现的何修从叶斯身后走出来,两人就那么明晃晃地拉起了手。

许杉月最后一个回环来到他们旁边,叶斯松开何修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幅金丝框眼睛戴在了脸上,而何修则掏出一枚打篮球的发带,在头上戴好。

最后一个定格,叶斯平静地推了下眼镜,而何修则凌空做出起跳投篮的动作。

“身份互换!”台下有人喊。

“不对!是灵魂转移!”又有人说。

没有回答,演出结束,舞台灯光再次熄灭。

等四班大合唱的人一起上来的半分钟里,叶斯何修站在属于他们的位置没动。这种感觉很神奇,明明知道对面坐着几百上千的人,但因为全场都是黑的,所以他们竟然拉了好一会手,直到两边的人都上来站好才松开。

抒情的音乐声响起,主持人报幕,这次是小简领唱。

小简:“谁在最需要的时候,轻轻拍着我肩膀。谁在最快乐的时候,愿意和我分享……”

大家合唱:“我和你一样,一样的坚强。一样的全力以赴追逐我的梦想……”

彩排时好像没人认真唱,但真上了场,所有人都是憋着一肚子情绪的。

叶斯之前不知道,原来五十个人的声音可以这么大。原来没合过的合唱可以这么默契。

老马在底下估计眼珠子都要惊掉了吧。

叶斯一边唱着一边溜号,直到何修突然手伸过来捏了捏他,大合唱一段落结束,以简明泽的“和你一样”缓慢收尾。

叶斯立刻举起手麦:“不会忘记过去一路走来你手中的糖。”

何修平静接上:“不会犹豫未来茫茫漫长陪你去闯。”

叶斯猛地回过头,震惊脸看向何修,却见何修侧脸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不仅偷偷把词改了,好像说好了似的,把后边要独唱的兄弟的一句词也给抢了。

何修:“笑容在脸上,我们一样——”

大家:“大声唱,为自己鼓掌~”

“我和你一样。一样的坚强。”

“一样的全力以赴追逐我的梦想。”

“哪怕会受伤。哪怕有风浪。”

“风雨之后才会有迷人芬芳……我和你一样。”

叶斯唱到最后觉得自己大脑空白了,周身是明晃晃的光,亮到看不见台下人的脸。全世界都是大家的合唱声,但全世界又仿佛只剩下他跟何修的合唱声。

何修的声音很温柔,攥着他的手却攥得很紧。

一直到落幕,黑灯,从台上排着队走下来,叶斯都晕晕乎乎的。下台阶的时候绊了一下,要不是何修在后面拉着,他差点就把前面的人也一起砸倒。

“你不舒服么。”何修有些紧张地贴在他背后问道:“是不是又低血糖了?”

“我哪有那么脆皮鸡。”叶斯小声说,黑暗中回头瞪了何修一眼,“是被你秀的头皮发麻。”

何修愣了一下,而后淡然笑,“想不到吧叶神,我用脚想都知道你会改歌词。”

“过分了啊。”叶斯瞪眼,“你现在羞辱人都不拐弯抹角了,还用脚想,说话被宋义带坏了吧?”

何修闻言忍不住一直在乐,“宋义呢?”

“在他们班那边坐着。”叶斯顿了顿,又乐着压低声说,“看完许杉月今天那套白纱裙跳舞,估计到现在都没缓过劲来呢。”

“哎。”何修被他逗得差点踩到旁边人的脚,刚好灯光亮起,他下意识往十八班那边望了一眼,却见宋义正饿狼似地死死地朝这边盯过来,目光锁定——何修回过头——许杉月。

“真够可以的。”何修忍不住又笑起来,在叶斯手上捏了捏,“绝了。”

“不如你绝。”叶斯小声说,看一排人顺着坐进坐席,却站着没动,等人都坐好了,灯也关了,才拉着何修往外走,“走,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打一架。”

“成。”何修使劲绷着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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