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最后八分钟,唐措终于通过向npc打听,找到了荀府。通体贵气的荀大人,没想到日子格外清贫,就那一扇掉漆的朱红小门走进去,住的地方不如一个普通乡绅。
靳丞也没料到他的住处会那么寒酸,摸摸鼻子,随即又负着手装作那文人雅士,吟诗道:“这叫,才饱身自贵,巷荒门岂贫。”
唐措觉得他这叫单纯的贫嘴,径自推门进去,看了一眼,又立刻关上。
靳丞从后头凑过来,一脸不解:“怎么了?”
唐措:“骷髅在你家开趴梯。”
靳丞:“你似乎有点幽默。”
唐措:“要不你自己进去看看?”
靳丞摇摇头,还是不了吧。
“那就跑。”唐措转身就走,步履如风。最后几分钟,那一屋的骷髅谁爱打谁打去,反正他是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万一过了个白天,等到晚上的时候这一屋骷髅又刷新了,白费力气。这对于唐措这样提倡节能减排的人来说,不太妥当。
靳丞先是惊讶又觉好笑,大步流星追上去,好奇地问:“你不是很刚的吗?”
刚才那打法,要多刚猛就有多刚猛,半点儿不带后退的。可这跑也跑得太干脆了,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唐措:“过刚易折。”
靳丞:“……真厉害。”
好一个过刚易折。
两人在月夜下一路飞奔,身姿矫健,端的是潇洒如风。
围观群众们纷纷从路旁的树后、屋顶上、窗户里、杂货堆后探出头来,头上长满了问号: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跑?说好的大佬呢?不打吗???
疑问无从解答,很快天就亮了。
小丑再次出现,开封没有礼物山,于是他就站在最高的一处名叫“摘星阁”的楼阁上,撑着顶花竹伞主持节目。
“恭喜62791位玩家顺利度过第一个黑夜,话不多说,下面让我们开启文斗——飞花令。本次飞花令为随机触发模式,请大家做好准备,百花盛宴马上开始!”
话音落下,小丑手腕一转,将花竹伞旋转着用力抛上天空。漂亮的竹伞就像竹蜻蜓,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直上青天。
今日的开封天气很好,晴空万里,阳光虽暖却不至于刺眼。那花伞转啊转,忽然,清风拂过,五颜六色的花瓣就从伞上飘落了下来,打着旋儿飞向了开封各处。
“飞花令,真的是飞花啊!”池焰看得眸中异彩连连,他从这个屋顶跑到那个屋顶,伸出手跳跃着,想要去够一片花瓣。
骷髅幻戏、飞花传令,荒诞与烂漫交织,这是永夜城才能呈现出的景色。
一片花瓣落在了唐措发间,恰好卡在他耳后,靳丞鬼使神差地伸手将它摘下,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字——星。
这可难不倒靳丞,他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唐措的耳垂,道:“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
“叮!”第一朵花顺利通过,花瓣化作微光融入靳丞体内。
唐措:“是什么?”
靳丞:“奖励buff,加了1点的敏捷。”
那答不对就是惩罚buff了,简单明了,看起来白日模式要比黑夜模式简单得多。
十分钟后,唐措发现自己想错了。花瓣触发完全是随机的,一片花瓣在空中飘飘悠悠,其实非常不起眼,玩家只要触发,必须作答。
而永夜城的玩家们,文化程度似乎都不是很高。
冷缪如果知道唐措在想什么,可能会气到当场打人。堂堂冷博士,你让他背个《静夜思》、《春晓》,那是绝对可行的,但你要他在十秒之内准确地接出飞花令,那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更何况他还有个既靠谱又十分不靠谱的队友,燕云。
燕云乃官宦子弟,自幼饱读诗书,虽担着个纨绔名头,那也是内里有真才实学的。飞花令一关,他称第二,绝没有人敢称第一。
可他毕竟当纨绔当习惯了,开口便是笑盈盈的一句:“你求我啊。”
求我我就帮你。
冷缪:“你做梦。”
燕云耸耸肩,抬手接住一片花瓣,吟诗一句:“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冷缪黑着脸,觉得他仿佛意有所指。可冷缪如果轻易低头,那他还是冷缪吗?他就该改名叫热缪,难听死了。
观众们看着看着,忍不住想跟燕云一块儿“噫吁嚱”。这一对简直了,一个奖励buff越叠越高,另一个套debuff把自己套成了俄罗斯套娃,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永夜城的另一角,a区,同样让观众们大跌眼镜的一幕正在上演。
苏妙妙和孟娜丽莎竟然凑成了一队,关键是她俩还是验证过的真真实实的一队,不是临时拼凑的错误人选。更绝的是她们扮演人物的身份——对门的花魁。
两座青楼门对门,你也花魁,我也花魁。见惯男人薄幸,干脆姐妹同行。
可凡是认识她俩的都知道,她们不对盘。
花魁再美,如此姐姐妹妹一家亲的场景,依旧看得观众们脊背发凉,手臂上起鸡皮疙瘩。不知道等这两位恢复记忆后,她们会怎样面对现在的自己。
怕不是得把所有知情者都杀了灭口。
飞花令,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看似没有杀机,但如果debuff堆叠过多,等到了下一个黑夜,等待他们的就是九死一生。
彭明凡推了推眼镜,道:“上一轮足足淘汰了四千多人,现在肯定有大批的人死了队友,已经落单了。还有一部分根本还没找到正确的队友,而这还只是《人鬼情未了》的第一关,想要顺利通过,飞花令一定是关键。”
钱伟:“可接不上又能怎么办?”
彭明凡:“这是情景真人秀,别忘了还有偌大一个开封府。你上街随意拉一个读书人当外援,或者去书店买书,都可以。”
彭明凡一语惊醒梦中人,周遭观众纷纷点头。参赛玩家中当然也不乏聪明人,选择与高手组队的有之,采取彭明凡所说办法的亦有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玩得最好的那一批人,当然是一边接花的同时,一边还在走剧情线。譬如唐措和靳丞。
白日的荀府没了骷髅,两人顺利进入,翻遍所有的房间,终于勉强写出了这位荀大人的人物小传。荀钰,年三十一,开封府尹,上任没一个月,宅子被人烧了,因此只能暂时住到这破落地方。
堂堂开封府尹为何混这么惨,因为他是被架上去的。徒有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上无老父老母,下无娇妻幼子,死了都没人给他收尸。
“啧啧。”靳丞觉得这也忒惨了些,一点都不符合他的人设。而且古人年过三十还未娶妻的实在不多,荀钰仪表堂堂又是五品官,哪怕家中无人替他张罗,也不至于连个媳妇都讨不到?
他随即又在书房一阵搜罗,最终从书柜的夹缝里抽出一张秘藏画像。看到画像上的人,他挑了挑眉,转头看向正在翻看信件的唐措,问:“你知道荀钰为什么死了都没人收尸吗?”
唐措抬头,“?”
靳丞:“因为本该给他收尸的人也死了,哝,题词里写着呢,他的未婚妻。姑苏闵家大小姐,闵素素,你觉不觉得跟你长得有点儿像?”
唐措扫了一眼,一股不详的预感笼罩心头。
靳丞已经开始了比对,“你看这眉眼,觉不觉得对于女子来说,太英气了一点?而且这身形——”
唐措:“是亲戚。”
靳丞:“谁家胎记还传亲戚啊?你看这闵素素的手臂上,一模一样的红莲花。”
唐措:“那是某个神秘组织的标记。”
靳丞:“不,这分明就是一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北宋年间,姑苏有女名素素,看似是女子,实为男儿身,自幼与荀钰定亲,两小无猜。只不过佳人薄命,没等成婚就死了。他心有牵挂,不肯投胎,遂徘徊于荀钰身侧,为他消灾挡难,你说对也不对?”
你不去说书真是屈才了。
唐措万分不想接受这个故事设定,余光瞥向自己的手臂,那红莲标记怎么看都像是某种特殊印记,怎么能算成胎记?自幼定亲也很胡扯,那副画的题词只指出了姓名、籍贯和未婚妻的身份,并无其他。完全是开局一张图,全靠一张嘴。
甚至名字、籍贯也都有可能是假的,根本不存在闵素素这个人。只有一点可以确认,画上的人真的是自己。
“我们必须得理清荀钰和闵素素的关系,这肯定是通关的必备条件。第一关叫《金风玉露一相逢》,这才是故事的开端,只有知道故事怎么开始,才能继续走下去,不是吗?”靳丞说得一本正经,从面上看,好像真的只是为了通关在考虑。
可唐措知道他只是一本正经地在胡说八道,没有为什么,他就是知道。
这是直觉。
“去开封府衙。”唐措当机立断拿起纱帽重新戴上,转身出门。纱帽是在路边的铺子里买的,白纱垂下,不仅能遮挡阳光,也比撑伞更方面。
“遵命。”靳丞也不敢撩太过了,老老实实地跟在唐措身后出门,却又仿佛真的荀钰上身,通身的文人气度。
刚出门,唐措又被花瓣砸中。
靳丞便问他:“什么字?”
唐措:“狂。”
靳丞立刻吟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说话时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唐措,目光专注,嘴角含笑。唐措隔着白纱面无表情,转头念了另一句:“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唐措,虽然没有大学文凭,可也不是啥都不会的。
恰在这时靳丞也接到一片花瓣,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唐措再次本能地察觉到这人又要开始胡说八道,于是转身就走。
可靳丞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甩掉的,他就这么负手走在你旁边,一派从容,还能抽空给你念个诗:“我想起偶然看过一首词,宋朝一位无名氏写的,虽然没什么名气,却挺有意思:一声阿鹊。人在云西角。信有黄昏风雨,孤灯酒、不禁酌。错错。谁误著。明知明做却。颇寄香笺归去,教看了、细揉嚼。”
加重的“错错”二字,看来就是“意思”所在。
唐措停下来,刀柄掀开白纱,问:“开封府衙,还去不去了?”
靳丞举手求饶:“去,我去。”
唐措:“。”
靳丞:“你刚才是回了我一个什么?”
唐措不答。
靳丞:“我好像看懂了一些,譬如你现在好像在生气,其实你并没有在生气,你不讨厌我,对不对?”
不,我很生气,我讨厌话特别多的人。
靳丞:“我只是在今天特别健谈。”
老子信了你的鬼。
两人一路走一路接飞花令,期间也碰到了许多其他的参赛玩家。靳丞顺手帮了几个忙,张嘴想问问别人知不知道他和唐措的真实关系,转念一想,又闭了嘴。
有的时候雾里看花别有一番风味,挑破了反倒不美。
唐措也没问。
倒不是不愿意接受现实,而是他觉得靳丞玩得正开心,莫名不想打破现在这种局面。很奇怪,他竟然在考虑靳丞的心情。
他以前,有那么喜欢这个人吗?
此时的肖童和林砚东,也终于随波逐流,从遥远的海底回到了海面上。海中有一个仅融一人站立的孤岛,他们流落到这个孤岛上,半个身子还浸在水里,冻得发抖。
扭曲的人脸在四周徘徊着,似乎还想伺机撕咬。肖童一只手抱紧了林砚东,防止他掉回海里,另一只手却捞起了那根红线。
红线很长,是一整条围巾的长度。肖童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将整根红线从海中抽出,线的那端却已空空如也。
也是,这是早已料到的结局。
肖童哆嗦着手将红线塞进林砚东的怀里,小心放好。随即他掏出了一把小刀,深吸一口气,再次割破自己的掌心,并将林砚东腕上的佛珠退下来,用流血的手带着佛珠按在林砚东的眼睛上,发出最后的呼唤:
“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