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远方

老马和李经义都许久没作反应。一屋子人仿佛都凝固了,只有仲辰一个是活着。他摇骰子一样轻轻摇着笔筒,扬眉笑看对面男人。黑眸盛着一片少年优越,没有半点强撑或窘迫,如素坦荡。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简子星觉得自己得重新认识一次这个家伙,但仔细想想却又意识到这就是他。

好半天,李经义手指哆嗦着指向笔筒,“你们这些小崽子到底是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简子星便走上前来,先捏了一下仲辰手腕,然后轻巧地掀开笔筒,露出下面小耳钉来。

老马愣了两秒才往仲辰耳朵上看去,简子星拈起那颗耳钉,按回仲辰耳朵上。

“仲辰,就是我喜欢人,是我男朋友。”他转身看着李经义,“还没明白么?我天生对女没反应,打上初中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如果没有他,以后也会有别人。就和我喜欢机器人一样,不是在折腾,也不是故意和你作对,我只是在认真地走我自己人生。我不会继承你家业,也不会为你延续李家血脉。你如果真对血缘有追求,劝你趁还有能力。”

李经义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句“趁还有能力”是什么意思,顿时气得往后退了一步。脑门上青筋鼓起来,数次举起手却没说出话来。

“子星,你俩上课去。”老马忽然发话,语气不容拒绝,朝门口一挥手,“我们大人再聊聊,别耽误课,你俩回去。”

简子星闻言待要再说什么,仲辰在底下轻轻捏了捏他手。

“回去上课,吃饭睡觉准备高考。”仲辰说着转过身,眼神在李经义身上稍微停留,过一会又笑笑道:“你要是不服,欢迎随时来找我对线。我坐简子星同桌,睡他连着那张床,欢迎你来玩啊。”

往外走时候,简子星从李经义身边路过。那道震怒难以置信视线一直跟着他,他几乎能感受到男人愤怒颤抖,但却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走廊里早都没有学生了,他们刚往外走两步,就见胡秀杰迎面过来。

胡秀杰正常眼型只维持了半秒就瞪成了O,还没来得及张嘴问,仲辰就吹了声短促口哨,说道:“主任好,主任英明,主任别问。”

“你们。”她停下脚,目光扫到背后数学组,“看见你们马老师了?”

“嗯。”简子星点头,“我……生父可能会对学校有些过激言辞,我很抱歉,如果——”

“说什么话。”胡秀杰皱眉打断他,“你很抱歉?你抱哪门子歉?你是物理给我考砸了,还是机器人比赛给英中丢人了?”

简子星一下子懵住了,还没来得及再回话,胡秀杰竟伸手过来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

停顿一秒,又揉一把。

“别害怕,有老师们在呢。”胡秀杰说道:“校方绝对禁止早恋,但无权干涉你性向问题。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议。眼下你们先回去老老实实上课,多余心思不要有。”

简子星哑然,仲辰替他张嘴哦了一声。胡秀杰便偏头看过去,无奈叹气,“跟大人顶嘴了?”

“没有啊。”仲辰挑挑眉,“动手之前对长辈礼让一招,这是规矩,懂不懂啊。”

“还嘴硬!”胡秀杰皱眉气得恨不得抬手再给他一下似,但手抬起来却在空中转了个弯,落在仲辰肩膀上。

她无奈说道:“你再能耐,能耐上天了也就是个半大孩子,跟长辈作对有什么好处?赶紧,先让简子星跟你去校医室处理一下,有不舒服赶紧去医院。”

“又不是果冻做,去什么医院。”仲辰撇撇嘴,末了又轻叹口气,“浪费了半个果冻,可惜了。”

胡秀杰扬声问:“说什么呢?”

“没啊。”仲辰一把抓起简子星手腕,“主任再见!”

风一样地跑过走廊,两人错落脚步声从一头刮到另一头,路过很多个班级前后门,透过门上玻璃看见不同老师和学生侧脸。

简子星被拉着一路跑下楼,一直跑到明晃晃太阳下。深秋太阳不炙烤,但却依旧白亮。仲辰一屁股在升旗台水泥上坐下了,拍拍大腿,“过来坐。”

“啊?”简子星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嗖地一下就下了好几层楼跑到这来了。

仲辰又啪啪地拍了几下大腿,“坐我这儿!”

“你怎么不上天。”简子星没好气地拉了下嘴角,挨着他坐下。

水泥台特别凉,冰屁股,坐上去屁股要麻好几秒才能回过血来。

仲辰叹着气搓搓自己大腿面,脸颊这会肿更厉害了,嘴角胀着:“就想让你坐我腿上,每次你那金爹一来,我就想死死护着你,都恨不得把你揣我裤兜里。”

简子星噎了噎,好一会后平静道:“辰哥,你现在说话吐字不清,我刚还以为你说恨不得把我揣你裤裆里。”

正感慨着仲辰差点把舌头咬掉,两眼瞪圆很茫然地看着简子星。

简子星片刻后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仲辰使劲搂着他肩膀往自己怀里带,乐道:“你是不是被你金爹刺激疯了?我去,你还是简子星吗?”

“你自己傻瓜一样站在那让人抽了一耳刮子变成大舌头精,还好意思说我。”简子星从他胳膊里挣脱出来,笑容却在嘴角边凝固,片刻后,轻轻伸手沾了下仲辰嘴角。

“我是不是该应景地嘶一声。”仲辰撅着嘴说。

“闭嘴啊。”简子星戳戳他嘴角后又捏了捏耳朵,靠近低声说,“你把你另一只耳朵堵住,我跟你小声说话,你看你能不能听见。”

“哎我操。”仲辰乐得差点把他推下去,“你是不是有毛病?”

“没跟你开玩笑。”简子星皱眉在他脚上踢了一下,“把另一只耳朵堵住。”

仲辰无奈一叹,敷衍地捂住了右耳朵。

简子星贴着他左耳,小声道:“早饭吃了包子豆浆煮鸡蛋。”

仲辰目视前方大剌剌道:“是,仲辰也很喜欢简子星。”

简子星一噎,又小声说:“你能严肃点吗?”

仲辰挑挑眉:“能,仲辰发誓一辈子只喜欢简子星。”

简子星抬手在他大腿上抽了一下,气道:“说正经!耳朵里难不难受?头晕不晕?”

仲辰声音更加洪亮:“明白!仲辰也很喜欢不正经简子星。”

简子星:“……”

两秒后,他恹恹地掏出一包面巾纸仍在仲辰怀里,没好气道:“自己一个人去校医室吧。”

“不用校医。”仲辰干脆利落地从水泥台上跳下来,说道:“你跟我翻回宿舍一趟,我常备外伤药特全,你给我抹抹就行。耳朵没事,脑袋也没事,要相信打架专业户基本素养。”

“行吧。”简子星只好跟上去,走两步又低声道:“辰哥……”

“别跟我说对不起啊。”仲辰打断他,扭头严肃地看他一眼,“你要是敢说一句对不起,我立刻把你摁这亲死,信不信?”

简子星叹气,“肿着半张脸呢还逞强。”

“肿成猪头也能亲死你,向你发动猪猪之吻。”仲辰淡笑着说。

简子星顿了顿,片刻后低声说,“我从没见过你这样人。”

“我是人间极品,天下第二。”仲辰挑眉,“怎么可能随便碰到啊?”

简子星明知道他后边没憋正经话,还是忍不住问,“天下第一是谁?”

仲辰笑着没说话,往前蹿了两步又猛地刹住车,等简子星走近了在他头上使劲揉了一把,“是星星。”

一路都没深聊刚才发生事,仲辰没事人一样翻了墙,进宿舍坐在凳子上还顺手填嘴里一粒巧克力,含着甜甜让简子星给他涂药。

消炎消肿药膏一大堆,确实是打架专业户,药膏上还贴着分类签,有“糙皮专用”、“手手专用”和“脸脸专用”。

简子星忍了好几次才忍住没吐槽,拿了脸脸专用药膏给仲辰用棉签沾着涂。

仲辰垂眸看着他手指动,过一会终于问道:“你想怎么办?”

“我会跟我妈说清楚。无论如何我不可能给李家传香火了,要么,她自己主动给李经义再生一个。要么,李经义迟早跟她离婚,她自己一个人过去。她必然选择第一条路。”简子星干脆利落地回答,话落又停顿,片刻后说道:“但我特怕连累到你。出了这个校门,不是每一个教育工作者都像老马和胡秀杰一样高素质。李经义如果捅去教育局,你爸妈必然会被通知到。”

“通知呗。”仲辰撅着嘴让他擦唇角,含糊说:“我爸断我一条腿,我妈折我一只手,但这两口子绝不可能让外人欺负了我。”

简子星闻言手上顿了顿,片刻后把棉签换了一面继续涂药。

“星星。”仲辰瞟着他说,“这才是幸福家庭该给孩子安全感。其实让我爸妈知道这事也挺好,早点闹完早点接受你,然后他们就能把对我爱分一半给你了,这种安全感,你也应当有权利拥有。”

简子星闻言好久都没说话,直到药上完了,他才丢掉用过棉签,站直说道:“我去给我妈打个电话。”

“去吧。”仲辰又剥了一颗巧克力,“上午课别上了呗,回去保不齐又碰上你金爹,咱们歇一会直接去吃午饭。”

“好。”简子星点头,拍拍他腿,“等我一会。”

走出房间,刚刚走到窗台边上,王巧曼电话竟然先进来了。

“你这孩子!”王乔曼语声带着愤怒泪音,“你怎么跟你爸爸说话?你跟你爸爸说什么了?”

“说该说,回答他问。比如我一定要走机器人这条路,老生常谈。新鲜点儿,介绍了我男朋友,仲辰。”简子星平静道:“这么快就听到信了?他应该还在我们班主任办公室吧。”

“你爸压根就没在办公室多待,他偏头痛还高血压,你前脚走他后脚就出来了,现在说要去医院!”王乔曼哭着道:“子星,你一直都是妈妈骄傲,这些年怎么就这么不让妈妈省心啊?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机器人也就算了,你喜欢什么男生!这么多年,妈妈忍你脾气,忍你叛逆,忍你常年不回家,忍你复读、一言不合就顶撞父母、上回回来还把家里砸了,你却变本加厉!”

王乔曼像是拉开了抱怨话匣,简子星听了一会后,把手机稍微拿远了一点。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脾气变得平和了很多,或者说终于被搓磨得麻木了。

过好一会,电话另一头安静下来,他把手机拉回来,轻声道:“妈,你比我人生阅历丰富,该知道,总有一些事是无法按照自己心意。正如小时候我无论如何哭闹都无力改变你出轨、我们家散、我世界天崩地裂事实,你也该正视你儿子无法融入你现在家庭,并且只对男硬起来事实。”

“子星……”王乔曼声音打着哆嗦,“你怎么了?啊?你怎么说得出这么粗鄙话?”

“并非我粗鄙,世间现实冰冷粗鄙如斯。我还有爱人来温暖,你呢?”简子星语气微颤,“你亏欠我爸,我来替你还。但你现在手里有东西需要握住了,别让自己一无所有,你应该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简子星话落,按下了挂断键,他看了一会通话记录,又给妈妈发了条信息。

——“我爸原谅我了。你和李经义组建一个新真正属于你们家庭吧,简子星从头到尾只姓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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